第16章 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休息室里,林望姝挂了电话,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深呼了一口气。
手机放在桌子上,磕出轻轻的一声响,林望姝左手捏了捏右手的指尖,触感一片冰凉。
她垂着眼,成扇的羽睫遮住瞳仁,在灯光下洒下一湾浅影。
窗外,夜幕缓缓降临,天色已然变晚。
林望姝拉开抽屉,将手里的名片放进去,然后起身,准备整理一下随身背着的托特包。
刚站起身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秒后,一个古灵精怪的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小莓手扒着门框,一脸兴奋,“经理经理,你猜我拿到什么了?!”
林望姝轻抬眸,美目微嗔,“小莓,你还能再大声一点么?幸亏虞老板不在,不然他准要敲你脑袋。”
“他这不是不在么。”小莓嘿嘿一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过话说回来,经理,最近怎么见天儿地看不见虞老板呢?以前他一周七天能有五天都在咱这待着,最近这是怎么了?”
林望姝把一些杂物收进包里,低着头说:“他最近很忙。”
“哦哦。”
小莓应着,没有再细问,毕竟人家大老板有自己的事业,轮不到她打听,打听了也不懂。
林望姝收好了东西,抬头问她:“你说你拿到什么了?”
“敖雪的亲笔签名!”小莓笑开了眉眼,脸蛋红红,“她对粉丝可好了,态度特别好,刚才我临走的时候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
“拿到签名照这么开心?”林望姝莞尔一笑,轻声说,“看来你确实很喜欢她。”
“那当然了,敖雪唱歌好听,演技也很好,没什么缺点。”小莓与有荣焉地说。
林望姝眼睛里漾着清浅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小莓一腔喜意得以抒发,看到林望姝把包背在了肩头,她连忙问道:“经理,你这是要走了么?”
林望姝轻颔首,“嗯,有点事,要先走一会。”
小莓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她拧了下眉,试探地问:“私事?”
她家经理平日里茶楼和住处两点一线,私生活单调无比,今天这是破天荒,居然比以前早下班。
小莓狐疑地看着林望姝的脸。
林望姝一怔,却依旧神色淡然,她说:“嗯,私事。”
小莓一下子来了劲头,眼睛倏地瞪大,比拿到敖雪的签名照还兴奋,她一脸八卦地问:“经理,你不会是出去约会吧?!”
小莓表情贼兮兮的,“难道你和虞老板,你们俩”
林望姝皱眉,轻呵一声:“宋小莓,别瞎说。”
“我知道您肯定不能跟虞老板在一起,这么多年我都看出来了,您不喜欢虞老板,只拿他当朋友,当雇主。”小莓耸了耸肩,又皱眉道,“但我这天天跟您在一起,没见着您跟哪个其他男人交往过密啊,难不成是您背着我偷偷地”
她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些经常光临茶楼的适龄男性,天生的八卦基因让她对这些人如数家珍,她很快筛选出了两位条件跟他们家经理勉强相配的青年才俊,然后低声问:“是海安科技的洪总,还是骆家那位大少爷?”
林望姝摇摇头,眼里漾出无奈的笑意。
她走到门口,伸手关上灯的开关,屋中光线忽然变得晦暗,她离小莓很近,看着她好奇的眼睛轻声问她:“要坐我的车一起走么?但需要你动作快点。”
小莓眼神呆呆的,忽然怔住了。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可真正的美人,是能驾驭任何一种光线的。
林望姝站在明暗的交线处,晦暗不明的灯光给她的脸打上一层柔美的光泽,像一樽轻盈的白瓷。
坚韧而温柔,静谧又生动。
小莓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几乎不敢吐息。
虽然她早就知道她家经理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但还是三不五时地就突然被美到。
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配得上她们家经理,简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小莓连忙回神,下意识吸了吸并不存在的口水,直接弹射起步,用背影传来一道声音:“经理你等我换一下衣服!五分钟!不,三分钟!”
林望姝唇角微弯,抱臂靠在走廊的窗台旁等她。
茶楼已经没有客人,空气中一片安静,只有保洁人员打扫的声音。
林望姝从包里掏出手机,又确认了一眼上面的地址,是幸华旗下的一家酒店。
她收起手机,无聊地看向窗外,窗外庭院深深,大厅的灯光浅浅映在院子里四季常青的桂花树上,照出一丛墨绿的叶。
石板路上有人影走动,灯光昏暗,从身形依稀可辨得是一男一女,正并肩而行。
男人转过头跟女人说了什么,女人似乎是笑了,身子往男人那边不自觉靠近,男人顺势揽过她的肩膀。
男人很高,几乎将女人完全罩住。
林望姝的目光机械地跟着两人移动,一直蔓延到两人不见,眼神在一片浓黑中慢慢失焦,记忆不受控制地悄然飘远。
甸江很小。
小到连重点高中都只有一个。
她是福利院里唯一一个考上这所高中的人。
阿时成绩很差,总把不爱学习挂在嘴边,中考结束之后他就没有再念书,到处打零工。
网吧、工地、修车行能赚钱的地方他都干过。
阿时很节省,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怎么买衣服,每件衣服穿到发白了都还在穿。
赚来的钱,他一部分给林望姝当生活费,一部分给她买衣服,剩下的就都存起来。
他年纪小,赚的并不多,有时候白天在工地打工,晚上还要去修车行当学徒。
他很上进,也很聪明,知道要学一门技术,以后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高中晚自习放学很晚,阿时每天都会准时在学校门口接她。
不管他的衣服弄得有多脏,来接她的时候,都会重新换上一身衣服,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
有时候实在来不及换,他就不站在门口的显眼处,而是站得远一些,站在路对面的一棵杨树下,站在路灯照不到的一片阴影里。
林望姝走过去,他就伸手把她的书包从背上卸下来,单手拎着。
如果衣服干净,就单肩背着,吊儿郎当的。
阿时会骑自行车来,林望姝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手扶着他的腰,他骑得很快,将热闹的人流抛开,夜风鼓起他的衣襟和她的头发,漫天星辉洒在他们的肩上。
林望姝每次都把脸贴在他的脊背上,感受到少年伶仃的骨骼和跳跃的心脏。
阿时偶尔会问一问她在学校的事情,问她考试了没有,成绩怎么样,学习累不累。
林望姝每次都诚实回答。
成绩排在中上游,学习还好不算吃力,比起很多人来说她并不算累。
阿时就会松一口气,告诉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做自己想做的就是,我永远都支持你。我们望姝这么聪明,一定什么都能做成。】
这是阿时说的最多的话。
有一次,阿时一边骑车一边忽然问:“学校里有没有追你的男孩子?”
林望姝抓着他的衣襟,温煦夜风中轻声开口:“我收到过一些情书。”
阿时后背的肌肉突然发紧,然后低着嗓子问她:“那些情书呢?”
林望姝认真回答:“当面给的我没有收,悄悄放在书桌里的那些,我收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时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嗤嘲,“直接扔进垃圾桶就是。”
“总觉得这样不太尊重别人。”她轻声说。
阿时脚下蹬着自行车的动作不停,半天没说话,喉头闷得像是堵了一千根针。
半晌,他开口,声音低得仿佛要被风吹散,“他们学习很好么?”
林望姝讶然,“什么?”
“那些给你情书的男孩。”阿时低着声腔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林望姝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谁。”
过了两秒,她听到前面的胸腔里传来低沉的震动。
有人在偷笑。
“林望姝,别跟他们说话。”阿时故意板着脸,语气恶狠狠地说。
他用力踩着车,风中,她听到他好似呢喃又格外坚定的声音,“林望姝,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林望姝莞尔,因为他孩子气的话而笑,也因为他话里未来而笑。
然后伸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
那时他们一无所有,可是坐在破旧自行车上想象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那时少年心性单纯,只想好事,不想坏事。
林望姝的目光长长地望着楼下晦暗的灯光,仿佛穿越了重重的时光,窥见了许多年前那颗少年的心。
有风拂面,带着桂香。
她忽然回神,一身卫衣牛仔裤的小莓已经从更衣室走出来,隔着老远的距离,在走廊的另一边同她使劲挥手。
“经理经理,我好啦!”
林望姝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伸手合上面前那扇没有关严的窗户,然后迎着小莓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