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些话要慢慢说
其实蓝槿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问过萨阿木,萨阿木也给她说了实话。
娜瑟尔就算再怎么不把她放在眼里,赫连祁的话她总归还是要听的,所以蓝槿把这事告知了赫连祁,还假意不知道真实意思,就是要治一治娜瑟尔,叫她再不敢用自己听不懂的话来骂她。
那一瞬间蓝槿觉得自己挺坏的,可转眼一想自己这事被逼无奈,也就舍了自己内心那份不该有的道德至上感。
冬风刮的惨烈,每一次呼啸都更像是在哀嚎,一声又一声,吹得人心里不安。
偶尔有人进出掀开棉门帘的时候灌进一阵冷风,吹的炭盆里的炭噼里啪啦地窜出火星,蓝槿坐在书案前无所事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赫连祁拿来的画都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萨阿木为了报答她的恩情还在努力码字没能更新。
乌敏聿倒是时常来找她让她帮忙试新菜式,有时还拉着她一起进厨房教她做吃的俘获赫连祁的胃,可惜蓝槿实在对做菜没有兴趣,三两次后乌敏聿也只好悻悻作罢,回到海望阁继续自己鼓捣吃的去了。
赫连祁这几日也总是躲在书房不知道在做什么,蓝槿百无聊赖,起身准备出去随便逛逛。
绕过书案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画缸里的画,蓝槿匆匆瞥了一眼,却就此停住了脚。
那幅画轴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蓝槿站在远处低着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幅独特的画轴,一只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拿出来。
画轴徐徐展开,缤纷的色彩和细致的线条展现在蓝槿眼前,这是一幅还未完成的画作,是蓝槿一开始恨不得一日就画出来的御马图。
她已经画了一多半,按照四角向中间画的临摹顺序,背景的绿地花草已悉数完成,和记忆里那幅她修复的御马图别无二致,而画的正中央,那位贵族女子和她所骑的那匹灰棕色骏马却依旧只有轮廓而已。
她已经没有那么急切想去画好这幅画了,她不想再画,她想留在这里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
蓝槿伸手抚摸着面前这幅画,像往常一样,感受着它的每一寸呼吸。
她在心里道了一句抱歉,对这幅将完未完的画感到抱歉,也对悉心栽培她的师父感到抱歉。
这幅画……要不由她来将其完成好了,就不让赫连祁描摹题字,这样她既可以留在这儿,这幅画也能得以留存。
一举两得的事情蓝槿很乐意去做,于是转身从博古架上挑了几罐装了满满当当颜料的罐子,将矿石粉末小心翼翼盛出来放在碟里,这些颜料都是加了金箔的,异常珍贵,又是赫连祁送她的,所以蓝槿一粒都不想浪费。
霎时吹进了一阵寒风,蓝槿没有将其当回事,自顾自地继续研磨颜料,拿镇纸将画轴压好,准备下笔。
还好没下笔。
蓝槿的手还悬在半空中,赫连祁的声音就适时响起:“阿槿在画什么?”
就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蓝槿的手一抖,石青色的颜料从笔尖滴落,在画纸的边角上晕开。
“没、没画什么。”蓝槿来不及去管那滴突如其来甚至可能会毁了整幅画的颜料,赶紧放下笔绕到了赫连祁跟前,将他的视线与桌上的画隔开。
“阿槿作画怎不叫上本王一起?”赫连祁有些失落,“本王一直想着能与阿槿一起作画。”
蓝槿如今心神不宁的,生怕赫连祁发现了那幅画会多管闲事帮她画,这幅画绝不能让赫连祁碰!
“下次、下次有机会,我一定陪王爷一起画。”蓝槿将他推出暗堂,让他在明堂的桌前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借着给他看自己新修复好的一幅画的工夫,赶紧跑到书案前将御马图收好放到角落里去。
蓝槿新修复的那幅画是东晋柳平洲的《寒梅纳喜图》,一簇一簇的梅花细看起来虽然杂乱无章,但放眼全图,一只喜鹊孤立枝头,却有闹中取静之感。
这幅画破损之处在于乱梅,蓝槿也是花了好些时日才勉强掌握到这幅图乱中有序的精髓,有时候纸张破损都是简单的小事,要抓住画作的精骨,修旧如旧才是难点。
蓝槿让两个云儿把画轴打开,赫连祁眼前一亮,片刻以后,将全部的眼神都停留在了蓝槿身上。
“阿槿与我真是心意相通,彼此都能想到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赫连祁无比惊喜,让两个云儿将画轴收好,他过阵子再来拿。
蓝槿被赫连祁的话搞的一头雾水,问他怎么了。
赫连祁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她,起身拉住她的手说了一句“跟我来”,就将蓝槿的人和魂一同捎上了路。
蓝槿一路走一路迷迷糊糊,她完全想不到赫连祁想带她去什么地方。
可他的掌心温暖有力,在这冰天雪地里,两人彼此搀扶,赫连祁无论去哪儿蓝槿都愿意跟着他。
绕过王府的花园,走到比海望阁还深的一片林子里,尽头是一处围起来的林子,赫连祁神神秘秘地用绢子蒙住蓝槿的眼,带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门打开的同时,绢子跟着门的吱呀声一同落下,蓝槿睁开眼,一瞬间的白光过后,映入眼里的是一大片的梅林。
霜雪未落,梅已盛开。
清香味迫不及待地袭来,蓝槿贪恋似的狠吸了好几口,方才在路上时原以为这是海望阁的梅花传来的隐隐香气,不想竟是这样大一处梅林带来的异香。
虽无白雪映衬,一朵朵绽放在枝头的梅花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
难怪赫连祁方才说他俩心意相通,原来是《寒梅纳喜图》里的梅花落到了梁王府,生根长成了十亩梅林。
这片地本是一片荒地,常年空在王府最边角里,偶尔赫连祁想自己的母妃昭盈夫人了,便会来此处一个人默默追思。
那日陪她归宁时,听她用桃花想在冬日与梅争色来奚落兰素和的不自量力,那时他便想到了这片地可以派上的用场。
一连几日他留在书房没见蓝槿,就是在规划这一处地方,再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亲自监督匠人将一株株梅树栽种到此处。
不过几日,梅香四溢,在这冬日里,果然任何花草都不足以与梅争欢。
“阿槿可喜欢?”赫连祁看着目不转睛的蓝槿,问道。
“喜欢,”蓝槿点点头,盯着枝头上的红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若是能做成聿姐姐最拿手的梅花酥,我更喜欢。”
赫连祁差点没当场吐血死在这儿。
“梅、梅花酥?”赫连祁嘴角扯着苦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聿姐姐说那是她最拿手的,所以才会在海望阁种上梅树,久等入冬梅花盛开的时候给我做。”蓝槿回答的异常认真,如今看着眼前的梅林,一条条枝丫上长着的仿佛都是香甜的梅花酥。
“阿槿没什么另外想说的吗?”赫连祁不死心,继续死磕到底。
她怎么可以这么没心眼儿呢?之前萨阿木当着她的面儿倾诉对他的感情,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如今凭空冒出这么大片梅林,她却只想着吃梅花酥?!
“有啊,”蓝槿终于肯回头,看向赫连祁的眼里是狡黠的欢喜:“我想说……多谢王爷。”
早就被看穿了求表扬的赫连祁,被她那一抹坏笑醒了神,但却依旧愿意沉溺在与她幼稚的玩笑里。
“还有呢?”
“还有……回去再说吧,”蓝槿脸渐渐红了,但眼中笑意不减,“回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慢慢说给王爷听。”
索达努突然来找赫连祁说有要事要报,赫连祁只得在蓝槿的不断催促下先一步离开。
“那阿槿在这儿等着,本王让索达努叫妙云儿和碧云儿来,等她们来了阿槿再离开,好吗?”赫连祁有些不放心蓝槿一个人回去,嘱咐她一定要有人陪她回去才行。
直到蓝槿不断点头应下,赫连祁才肯离开。
其实蓝槿哪有那么听他的话,她此刻只想赶快去找乌敏聿。
赫连祁走了,蓝槿才能有机会摘好些梅花给乌敏聿拿去。
她想乌敏聿说的梅花酥好久了,如今这么多梅花正好得了便利,看来这一整个寒冷的冬日,都会有梅花酥来暖心了。
摘下梅枝上最新鲜还带有露珠的花朵,蓝槿没有装东西的竹篮子,便只能用绢子扎成一个小袋装着,虽然花不多,但能先做一两个尝尝鲜也不错。
梅林离海望阁很近,蓝槿没多久就走到了,可海望阁的姑娘却说乌敏聿不在,蓝槿问她们却没一个知道她去了哪儿,于是只好悻悻作罢,想着晚些吃也不急。
蓝槿留下梅花,一个人回了霁云筑。
不过路上倒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
海望阁位置偏,平时就少有人来,蓝槿又是一个人没多大的阵仗,两个婆子嗓门又大,蓝槿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像上次跟赫连祁一起在兰府听八卦一样,躲在暗丛里,谁都没有发现。
“你这老婆子,还当如今是侧妃当家呢!”粗嗓门的婆子叫唤道。
“侧妃当不当家 人家都是主子,轮到你这奴才说三道四了?”又一个尖酸刻薄的嗓音响起。
“我说的那是侧妃吗?我说你呢!平日里克扣布匹塞进自己腰包就算了,现如今连姑娘们的月钱都要克扣,你要脸吗?真当梁王府是你说了算?如今大妃当家作主,眼里可容不得这些沙子。”
“你少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你就是见侧妃器重我,眼红嫉妒!”
两个婆子越吵越厉害,大有要动手打起来的意思。
蓝槿大概知道她们在吵些什么了,可此时她却不方便露面,否则叫人家抓着自己在这里偷听,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自己会成为要算计侧妃心怀叵测的人。
可如果那粗嗓门婆子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婆子可真是胆大妄为,仗着侧妃的恩宠连府上姑娘们的月钱都扣,真当梁王府没王法么!
正好此时一列巡逻护卫经过,蓝槿拿起一刻石子朝灌丛里扔过去,然后快速躲了起来。
护卫们听到动静,手里握着剑柄赶紧冲来,从灌丛里揪出了两个吵得激烈的婆子。
其中一个蓝槿认得,是衣司的利妈妈,听声音辨认,她就是那个克扣姑娘们月钱的婆子。
可她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看起来极好相处,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人。
另一个婆子她倒认不得,不过大致记了记长相,以后方便找。
护卫们劝了架,也警告两人不许再大吵大闹吵到主子们的清净,两人才互相啐了一口,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等到护卫们继续巡逻了,蓝槿才从一旁的灌丛里钻出来,正好碰见来寻她的两个云儿。
刚才发生的事,蓝槿还没打算同两个云儿讲。
不过她已经决定要将此事查清楚,绝对不能让那些姑娘平白受欺负。
蓝槿回到霁云筑没多久,赫连祁想必是处理完事务了,前脚刚踏进霁云筑的门,后脚就叫卧房里的蓝槿赶紧出来有好东西。
他手里拿着一小方食盒,与他庞大的身躯和挺拔的姿态格格不入,可他脸上却挂着期待,将食盒放在桌上,当着蓝槿的面,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几块梅花酥,样子并没有多规整精致,但颜色金黄,想来咬上一口必定酥脆无比。
“是聿姐姐让王爷拿来的?”蓝槿惊喜,在桌前做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等待着老师发糖果吃。
赫连祁嗯了一声,“乌敏聿说,这些全都是阿槿的。”
蓝槿高兴地欢呼起来,已经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直接上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怎么样?”赫连祁一直看着她的表情,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不肯错过分毫。
蓝槿点点头,在喝了好几口茶后,伸出自己的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不错,很好吃!”
“真的?那本王也尝一个。”赫连祁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不行!”蓝槿赶紧护住食盒,像母鸡护小鸡仔一样,而赫连祁就是那只坏老鹰:“聿姐姐说了,这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