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止一点心疼
蓝槿没有想到,赫连祁竟会把这个问题抛给她。
她在中秋宫宴上见过两位公主,都是花一般的年纪,一个是温柔大方的嫡公主,一个是活泼灵动的小公主,却也都与那楚悉国的世子年纪相仿,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
“王爷已经知道将会是两位公主其中一位了吗?”蓝槿不解,从昨晚见到殷执到这会儿,一天的时间都还没到,赫连祁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本王的猜测而已,”赫连祁垂眸,嗓音低沉,“本王的妹妹里,就只有这两个到了适婚的年纪又恰好还尚未许配人家,本王思来想去,也许陛下此时也在苦恼究竟该选谁。”
“可常悦公主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是嫡公主,皇后娘娘想必更愿意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中意的少年郎,哪里肯让她去异国他乡和亲呢?”蓝槿几乎已经想到了结局。
赫连祁摇摇头并不赞同,放下茶盏双手交握,道明理由:“皇后人到中年拼死生下子应,她的全部心思都扑在这么一个儿子身上,女儿对于她来说,能利用多少便利用多少。所以一定不会想要错过这个让楚悉国世子做自己女儿夫婿的机会。”
“那这么说,楚悉国世子妃的位置,皇后娘娘拿定了?那王爷为何还不确定究竟是哪位公主?”
蓝槿虽然这么想,但事实上却恰好相反,赫连祁始终不敢确定,“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轻易猜透的?阿景也说了,常悦是嫡公主,陛下未必忍心,可常思因是幼女,自幼得陛下宠爱,陛下也未必舍得。本王私心并不想这个人选是常思,可谁也不能左右陛下的心思,在此事尘埃落定以前,本王始终拿不准。”
“王爷拿不准的事,不如让皇后娘娘帮忙拿?”蓝槿嘴角挂起浅浅的笑,一副狡黠的模样,赫连祁倒是有些好奇她有什么主意。
“愿闻其详。”赫连祁抬手,示意蓝槿接着说下去,自己乖乖的坐着,像极了一个听先生教书的学生。
“在陛下拟定人选之前,不如让皇后娘娘这个做母亲的,亲自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如此,既能让王爷宽心,也能让陛下免去为难。”
她说的越认真,听起来越像是那么回事,赫连祁的眼神也就越复杂。
她懂的太多,其实未必是一件好事。
也怪他,他不该和她说这些事的,自己深陷泥沼也就算了,何苦把她也拉进来?
赫连祁松了眉头,故作轻松,随口一句,“若是放在以前,本王定打的那楚悉国不敢有和亲的非分之想。”
“明越的疆土万里驰骋,三军训练有素,为何还要依仗和亲来维持和平?”蓝槿不解。
听闻赫连祁在得这不治之症以前是明越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是每一个奚人眼里的战神,文韬武略,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将明越的疆土一扩再扩,得以形成今日这样壮阔的领土。
蓝槿虽然不知道皇后对赫连祁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变成了今日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可蓝槿看得出,赫连祁的心中犹有一团烈焰在熊熊燃烧。
有些东西一旦拿起,其实很难再放下,那些在山河永固中凝练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事物,终究也会成为自己人生的不可或缺,比如赫连祁的剑,比如蓝槿的笔。
蓝槿偷偷瞟了几眼近在咫尺的赫连祁,眉间细细的伤痕,仿佛在告诉每一寸靠着他的双手打造而出的明越疆土,他不可磨灭的功勋伟绩。
可他偏偏,又好像不太在意这些。
是不敢在意吧。
古代帝王好似最忌惮军功,最忌惮有军功之人拥兵自重,也许没人懂得赫连祁的抱负,只认为他是个会依仗军功无法无天的人。
蓝槿已经不止一点心疼了。
“如若能以平和的方式化解不和争端,谁会愿意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赫连祁轻声念叨:“帝王的决定往往牵连着百姓的性命,所幸,陛下惜民爱民,因此只有和亲才能为百姓谋得一个安居乐业的机会。”
“所以,就只能牺牲掉自己女儿的幸福……”蓝槿皱眉,“两位公主何错之有?”
说到底,不和与冲突也都源于帝王的一念执着和贪得无厌,
“阿景可知,这楚悉国不过与我朝一样,都是你们汉人眼中的蛮夷之人。”赫连祁垂着的脑袋始终没有抬起来,半边脸埋在黄昏的阴霾里,昏黄将尽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仿佛一座不动如钟的铜佛。
“我们虽然都借用汉名、行汉制、尊汉俗,可骨子里还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赫连祁似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抬眼,从金黄的光亮里,将周身的佛光带入蓝槿的眼帘。
“楚悉国不过是借用敬汉重汉致命维系统御,而陛下是真心敬汉,否则也不会……”
“也不会什么?”
蓝槿看得出赫连祁不过是一时口快,可自己实在好奇,定要追问到底。
似乎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可正中蓝槿的下怀。
她最喜欢打听这些,之前和乌敏聿在海望阁嗑瓜子聊天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皇室里所有成员已知的八卦都了解了个遍,如今赫连祁有亲自不小心说出口的八卦,她岂能错过?
本来以为会等来赫连祁的一句“没什么”,若是真的等来,那蓝槿也会自知没趣就这么算了,谁知他平静地与她双眼交汇,放在桌面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好似在隐忍,但露于表面的举动,又好像是出于完全信任的情绪释放。
“否则,陛下也不会因为爱我母妃而以汉人礼制娶她,封她为妃,成为本朝第一个娶了汉人女子的奚人。”
这是赫连祁在她面前第一次提起他的母妃,蓝槿从乌敏聿的口中了解过,赫连祁的母妃在他八岁那年,在她承宠数年恩宠不断的椒兰殿悬梁自尽,自那以后,都是康婕妤将他带大的。
蓝槿不知道的是,这也是赫连祁第一次在母妃去世后向别人提起自己的母妃。
时间太久了,久到赫连祁说出“母妃”二字,都感到那样不适和陌生。
他连此刻该作何表情,作何动作才能在蓝槿面前显得不那么别扭都不知道,以往的筹谋算盘全都消失不见,很多时候,他只想做一个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孩子。
哪里有人天生就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个人从世态炎凉中懂得了获得尊重或忌惮的法宝,那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没有心,不敢用心。
“王爷别伤心,母妃若是知道,王爷如今过得很好,也会开心的。”蓝槿一向不懂得该怎么安慰人,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安慰用语全都说了一遍。
“你觉得本王现在过得很好?”赫连祁有了可以调换情绪的机会,狠狠抓住,看向蓝槿,挑眉问她。
“挺好的吧……”蓝槿皱眉,努力想要把上一句话给圆上,“您现在妻妾成群,就差儿孙满堂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
赫连祁无语地仰起头,看向头顶上方,似是宣泄道:“母妃,您说父皇怎么给儿子选了这么个大妃?”
蓝槿见他心情好些了,愿意随口说出母妃二字了,也学他的动作仰天长叹:“母妃啊,您说王爷怎么能这么多愁善感呢?一点也不像您,您应该是很爱笑的呀!”
蓝槿仰着头,整个人放松下来,闭着眼,将自己的脸对着天……花板。
而赫连祁,早就已经收回了仰起的脑袋,将自己全部的眼神,都落在了蓝槿身上。
如同窗外的赤云遇上彩霞,赫连祁这朵从来无心的流云,在那一瞬间仿佛遇上了自己想要相伴相守的霞光。
“陛下他只是……没有护好母妃而已,”赫连祁看着蓝槿,眼中的星光凝聚,闪耀如璀璨星河,“自母妃逝世的那一刻起,本王发誓,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子。”
“是吗?”蓝槿收回仰起的脑袋,坐直了身子,看向赫连祁,衷心祝愿,“那我祝王爷,早日找到心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