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贺云舒坐在屋檐下,抬首望天,鼻间萦绕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像湿风吹过泥土。
久住暗流城的人都知道这意味什么:暴雨要来了。
昨日,天象司已全城布告:午后不要出门。
这会儿,晌午刚过,太阳已经避进云层,阴风阵阵,潮湿闷热,隐约有了要下雨的迹象。
谷雨服侍了贺云舒几日,做起事来老练了许多,也能说话会接话了。
“公子,进屋吧。”
贺云舒没有反应,他的视线朝空中望去。
天有什么好看的,谷雨疑惑抬头。
乌云盖日,高悬的金乌光芒黯淡,呈现出一种古老的棕褐色。
那是千机阁的方向。
谷雨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出贺云舒的心思了,他说:“公子,殷六应当暂时不会回来了,我们先进去吧。”
贺云舒收回目光:“我才没有在想他。”
殷楚之近来把千机阁当家,一早出去,很晚才回。
想他干什么?干脆住那里好了。
哼。
“进屋,记得收三花。”
三花枕前几日被拿去洗了晒了,晾了几天没干,于是谷雨在院里搭了一个火架,把枕头放在上面,烤串似的来回翻面。
刚好赶在暴雨前,枕头干了,也热了。
贺云舒坐在床边,接过谷雨递来的三花枕,暖烘烘的。外边光线渐暗,昏昏沉沉,如果等下雷声不大,贺云舒可以抱着它睡一觉。
……
千机阁尚且忙碌。
“我家的猫丢了,这可怎么办。”
“我和夫君吵了一架,他离家出走,现在都没有回来。”
“葛长老,我的菜又被偷了,您帮我看看是哪个龟孙子干的,我咒他被雷劈死。”
千机阁整日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
这是好事,自从有了金乌之后,暗流城的大盗几乎绝迹,只剩一些小偷小摸还顶风作案,总以为顺手摘菜这种小事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殷楚之感叹:“你们真忙。”
一位查找晶石记录影像的弟子说道:“可不是嘛,但金乌也不是万能的,前段时间就有一个人来千机阁,说是当街遇上无赖,胡乱泼了他一身脏水,叫我们帮忙查看。你都不知道,那个无赖一眨眼就躲进了街巷,根本不在金乌的监视范围内,这件事只能作罢。”
听着有些耳熟,殷楚之说:“太可恶了。”
弟子点头赞同说:“是吧,要我说,若不是金乌造价太高,就应该装他十个八个,看谁还敢在暗流城撒野。”
殷楚之:“这个……倒也不必。”
外边,黑色的云层逼压下来,雷声滚动作响。
扶摇放置在室外,只差最后一步便能修好。
最后也是最难的一步。
天气原因,殷楚之只能停止传授其中的机关奥秘,和众人齐力撑起用来遮风挡雨的顶棚。
顶棚撑好了,殷楚之道:“我要回去了。”
葛长老把他拦下:“不可。”
“为何。”
葛长老看着迅猛压低的云层,道:“暴雨马上要来了。”
先前来查影像的暗流城百姓来不及回家,都暂时留在了千机阁,他们也劝殷楚之:“小兄弟,现在外面不能走。”
殷楚之心道:不久一场雨,有这么可怕?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轰隆隆一声巨雷炸响,天都要被劈裂。
殷楚之果断道:“好的,我留下。”
暗流城多雨,今日下的雨不如以往纯粹。
仿佛有些妖魔夹在风雨间,催动着术法令人心颤。
殷楚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狂乱的天气,神奇的是,尽管风雨这般猛烈,暗流城的花草也刮不断根,巨树摇摆而不折,房屋更是岿然不动。
可见这座城在应付风雨方面很有些经验。
就是不知小郎君在家中如何了?
殷楚之知道贺云舒是不怕雷雨的,但他止不住想:这样的天气会不会惊扰他睡午觉?
当下决定:明天给小郎君做一个堵耳朵的软塞。
现在不行,没有材料。
刺啦刺啦。
奇怪的声音伴随风声萦绕在耳边。
千机阁弟子听了,脸色都不太好。
殷楚之见状,问:“怎么了。”
葛长老同样面色凝重,道:“这是金乌的声音。”
金乌所嵌的乌晶石依靠雷电供给能源,暗流城夏季雷雨频繁,足以确保金乌后续的能源储备。然而过犹不及,暗流城偶尔会出现罕见的雷暴天气,三年前的惨痛事实告诉他们,极端天气下,排雷设施甚至来不及反应,庞大的能量直接就能导致金乌的损坏。
后续的修复过程艰难,所有人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葛长老观察外面的状态:“这次应当不要紧。”
半个时辰后,宛若漏壶突然被堵住,雨停了。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我就说,这次不严重。”
“这不是一朝被雷劈,终生怕雷劈嘛。”
弟子们又把遮挡巨鸟的棚顶掀开:“大师,时间还早,我们继续。”
如此好学,勤奋刻苦。
殷楚之都佩服。
……
与此同时,信鸽终于等到雨瀑停歇,扑扇着翅膀从石洞中飞出,钻进了暗流城贺府的地界。
贺冷杉拆开信件。
信是查探谷凉鹤行踪的密探发来的。
信中言,谷凉鹤一行似乎在琼都停留。
贺冷杉将信件递给大寒。
大寒看了,喜道:“主子,这是好消息啊。”
贺冷杉点头:“传信给琼都的暗桩,让他们时刻留意着。”
“是。”
“琼都的使者何时能到。”
若是进展不顺,此事恐怕还需要他们帮忙。
“属下正要禀报,探子传信说耀东出口处有坐山体塌方,正好堵住使团前行的道路。无论绕远路还是清理官道,都要耗费一些时日。”
贺冷杉皱眉:耀东不是暗流城,山如何会塌。
耀东普遍是石山,山体稳固,常年无雨且少河流,根本冲不垮山道。
此事,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贺冷杉推开房门,外界已被大雨洗刷了一遍,草叶落了一地,天空很亮,无风无云。
但是只有久居暗流城的人知晓,刚才的大雨,只是一个开始。
青禾山——
前方夹在高山两侧的细长小道被掉落的巨石堵塞,巨大红石在近十人的合力下才微微挪动寸土,若想将道路清空,必然费时费力,是区区数十人的使团不能办到的。
无奈之下,姚迁作为此次的使节团领首,只好调动附近的村民帮忙。
村民还未赶到,褚萱宜掀开车帘,看着垮塌的山道,隐约看见右上方蹿过去几道人影。
她先是有些惊异,继而眼里露出一抹喜色,对旁边的侍女道:“我要回家,皇兄要来接我回家了。”
侍女连忙劝她小声:“公主,您看错了吧。随行暗流城是皇上的旨意,六皇子殿下不可能阻拦的。”
褚萱宜母妃早逝,只有一个哥哥与她相伴,二人平日默默无闻,在宫中都不受宠。使团临行前,不知何人唆使皇帝,硬是把她塞了进来,并且车架朴素,瞒天过海,几乎没有人知晓此事。
褚萱宜上月方才及笄,但她知道,她被当作了与暗流城交易的筹码,毫不重要的筹码,就像一件随手送出的礼物。
“我不想去暗流城,我要回家,我要皇兄。”她靠着车壁,眼里蓄满泪水。
侍女连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公主,暗流城很好的,您若真嫁了少城主,日子一定比在宫中好,绝对不会有人再欺负您的。”
褚萱宜道:“谁说就能嫁少城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我就这么轻率过去了,哪有这样的礼节?听说城主与他的养子皆不在城内,他们少城主还有一个弟弟,双腿有疾脾气古怪,定是要将我送给他。”
侍女也不说话了,半晌之后,褚萱宜又道:“小月,你说,皇兄他……知道此事吗?”
小月沉默不语,她其实可以很轻易地撒谎骗公主说:“怎么可能。”
可她说不出口,因为在临行前,六皇子亲口告诉她:“照顾好公主,务必将她安全送到暗流城。”
也许,她想,那个要将公主送走的就是六皇子本人呢?
当然,仅仅是猜想而已。
为了不让公主伤心,她只好说:“奴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