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如殷楚之所料,贺云舒刚醒。
睁眼就看到好大一张不正经的脸。
“殷六,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殷楚之一脸的无可奈何:“有一个自称是苦香书院的书生,说来递什么‘梅素白’老先生六十大寿的请帖。这我哪能同意啊,我说我们小公子不见客的,他说就送封寿帖马上走,我说管你是谁,一律不准打扰我们小公子,然后就把他丢出去了。”
贺云舒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你丢他了?”
“不是你说遇到死缠烂打的人手段就要强硬一点吗?”
贺云舒竟然无法反驳:“……他人呢?”
“哦,丢了一次,但他坚持要送,又爬回来了。”
梅凌霜还坐在前厅等待,无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屋顶暗卫:你看,我就说书生体质差。
贺云舒气得说不出话:“你……你……”
你竟然把梅先生的人丢出去了!
糟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快给我更衣,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殷楚之任凭吩咐:“好的。”
木轮在地上滑动,声音很急很迅速,可以看出主人焦躁的心情。
“你快一点。”
殷楚之推着轮椅“已经很快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你力气那样大,不会已经……”
贺云舒不敢想,难怪,难怪是爬回来的。
完了。
“再快一点!”
前厅,梅凌霜听到动静后立马整理整理褶皱的衣袖,站在厅中摆好恭迎的姿势。
“在下梅凌霜,见过贺小公子。”
“你没事吧?”
贺云舒看见真人后呛住了。
梅凌霜好好一个大活人立在那儿,他拘着礼弯着腰,腿没有断不然肯定支撑不住,衣袖干净整洁,表情得体,脸上没有脏污,眼圈没带青紫,连头发丝儿都一丝不苟地盘起用冠锁住。
不但看上去很好,人家还能回答问题,可见脑子没有受伤。
但是他显然也很疑惑:“在下很好,多谢小公子关心。”
丢出去?爬回来?
贺云舒向后看,发出质问的表情:你耍我?
殷楚之假装没看到:“小公子,我为你介绍一下。”
贺云舒磨牙:“介绍个鬼,他刚才都说了。”
殷楚之转头看风景:“那你们说事,说事哈,不用管我。”
啊,这个墙皮是不是有点脱落,那边的雕花好新鲜,以前没见过。
贺云舒“哼”了一声,这种小事也要劳烦我,罢了,来都来了。
他对梅凌霜说:“行了,你坐下说话。”
“多谢小公子。”
话语很自然,但坐姿不太妙。
梅凌霜上半身挺得笔直,用他们读书人的比喻,像狂风乱卷卷不动的松柏。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手指也是笔直的,像千磨万击后仍旧坚韧的钢针。
可以看出,他很紧张。
梅凌霜虽然从梅素白口中听说过贺云舒,听说幼年的贺云舒是一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小公子。但那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外面有关贺云舒的流言太多了,条条都很骇人听闻,自己又从没亲眼见过,紧张一点很正常。
贺云舒不忍直视,直接进入正题:“梅先生让你来的?”
梅凌霜:他说话了!
“回小公子,是家主让我来的。”
什么家主,不认识。
贺云舒又问:“梅先生和你什么关系?”
“梅先生是恩师,也家父的长兄,在下的大伯。”
“哦,寿宴什么时候。”
“下月十三,地点在墨池山庄,”梅凌霜双手奉上寿帖。
贺云舒用眼神示意,殷楚之替他接下。
贺云舒:“知道了。你——”
梅凌霜一个激灵:“我?”
我很好,我没有说错话啊。
“你很冷吗?你的手在抖。”
梅凌霜努力克制:“哈哈,出门匆忙,没来得及添衣。”
“哦。”
贺云舒沉默了,前厅安静,半晌无话。
气氛太诡异,梅凌霜撑不住了:“既然请帖已经送到,在下就先告辞了。”
贺云舒点头:“嗯。”
梅凌霜:“……”
梅凌霜:先走一步。
书生脚步很快,像是逃命。
前厅就剩下两个人。
贺云舒皱眉:“殷楚之。”
“在。”
“你很冷吗?”
“实不相瞒,是有点。”
“胡说八道,你当我傻吗?你明明在笑!”
殷楚之肩膀不住地颤抖,此时终于没有了束缚,他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贺小公子气急败坏:“闭嘴,不准笑。”
“哈哈哈哈……”
“你!不准笑!”贺云舒脸都红了。
殷楚之终于停下来,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
“小公子,你不会聊天呀。”
“你管我!”
“被我说中了不是。”
“就你话多!”
“臭不要脸!”
“割你舌头!”
三句话说完,贺云舒实在没了灵感,不知道如何去骂,但好歹“割你舌头”割了一次,于是小公子痛快了。
平下心来,他突然想起自己和殷六之间还有一桩账没清。
喝口茶润润嗓子,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殷楚之眼睛一眯,像只狡猾的狐狸,他刚要开口,贺云舒唬他:“说实话。”
好吧,实话就实话。
殷楚之摊开双手:“不能怪我,谁让他请人赴宴一点诚意都没有。”
见到人往贺府走就急不可耐地托付,也不管此人在贺府是什么身份,和贺府有没有干系。
万一捡到一个上门还债的怎么办?这种人连贺小公子的面都见不着。
殷楚之完全忘了自己拆过半座园子。
“我只是让他讲来听听,还没答应帮他,他就已经牵上马了,明摆着不想揽这个活儿,还好遇见的是我,要是别人,消息说不定都传不到。这种行为是对我们小公子的不尊敬,是对贺府的不尊敬。”
殷楚之说得大义凛然。
贺云舒沉默半晌,说:“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就算梅凌霜不送请帖,我也会去给梅先生祝寿。”
只不过换一种方式,私下祝贺罢了。
更何况,暗流城里的人对他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不缺一个梅凌霜。
殷楚之笑道:“那是小公子大度,不和他们计较。我不行,我这个人比较狭隘。”
贺云舒小声嘟囔:“谁管你。”
殷楚之问:“你说什么?”
贺云舒:“我说《小汪妃》念完了,还有没有新书。”
殷楚之掏出《腹黑俏蔬女》:“有的有的,你看我多机智,早就买好了。”
贺云舒:“先回去,回去再念。”
“好的。”
听书时,贺云舒捶三花枕的力度都加大了,他心想:真是好不愿出门。
但是总不能拂了梅先生的面子,因此很是烦躁。
墨池山庄是梅家的地盘,梅家乃书香门第,是暗流城几大家中唯一不靠财权上位的家族。
梅素白德高望重,暗流城的名门世家挤破了脑袋都想把自家小子送到他的苦香书院。
然而从某一年开始,梅素白不再亲自教书了。
有人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可尽管如此,仰慕梅先生才学和德行的人依旧源源不断涌入山庄,仿佛和这位满头苍雪的老先生说上一句话就能积攒功德似的。
老先生也看透了这些人,因此平时只在书院。
梅家在老先生的寿宴上下了极大功夫。
先不说山庄里外上下张灯结彩,锦缎铺地,光是前门的大堂里就卧了一只硕大的红金寿桃,底下的绿叶都是翡翠雕的。
宾客们鱼贯而入,无论入场的是谁,都要先捧着寿礼在老寿星面前拜上一拜。一个人捧不完,就叫抬礼的家丁转上一圈以供展示。
梅素白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大堂上方,明明是他的寿宴,可是乌泱泱的人海中,唯有他一个灰白布袍,与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自称姚家长子的男人献上一盆纯金锻铸的摇钱树,金树足有一人之高,赢得了满堂喝彩。
他向老人行了大礼,又说了冗长一段吉祥的祝寿话才退到一边的宾客丛中。
然而,座位上的苍雪老人不但不喜,反而面色冰冷:“我还没死,他们拜我作甚。一堆人吵吵嚷嚷闹得慌,这里太闷热,我要回去了。”
左右的梅家的后辈神色突变,连忙劝道:“先生,再坐一会儿吧。”
梅素白当即呵斥道:“你想坐?来,这个位置你来坐。”
两名小辈吓得不敢吭声,连连摆手:“我们不敢。”
“不敢?”梅素白冷笑,“我看你们想坐得很。”
小辈们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素来温和梅素白今天怎么了,脾气暴躁异常。
他们见梅素白起身准备离去,连忙拦住他。
“家主大人吩咐过,请您务必待到宴席结束。”
底下,又是一轮寿礼巡游。
……
贺云舒原本计划私下给梅先生贺寿,但是既然先生托人送了请帖,他也不好推辞。
山河虎车停在山庄门口,周围的人惊叹之余全部匆匆闪避到一边。
开玩笑,车里这位可不敢招惹。
照夜白虎通灵性又识路,不需要车夫,所以明面上跟随贺云舒外出的就只有殷楚之一个,身边的暗卫从十几个增加到了三十个。
斜坡搭好,殷楚之推着贺云舒的轮椅下车。
梅府的下人战战兢兢在前面引路,他们经过哪处,哪处就空出一片。
殷楚之在后方调笑:“小郎君威武。”
贺云舒瞪他:都说了要叫公子。
殷楚之收到改口:“小公子威武,话说,这里的人好多啊。”
贺云舒见外人势必摆出一副天地万物皆不入我眼的孤高气势,闻言,对殷楚之的态度很不满意:忘记出门前怎么和你说的了吗,下巴要抬高,眼神要犀利,说话要狂妄,不要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格局打开!
但是你看看现在,你竟然还笑,不是说不让你笑,就是你笑的时候能不能别眨你那双不正经的桃花眼,嘴角也别勾太厉害,我们得笑出冷漠、薄情和漫不经心的王霸之感。
还有语气,你要记住,你不是一般的跟班,你是我贺云舒的贴身侍卫,这样轻佻的语气调情还差不多,一点都不威武。
不是先前你夸我的威武,你看你长得那么高,威武,威武你懂不懂?样子摆出来!
贺云舒想纠正的地方太多了,但是他现在不好开口,毕竟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
贺云舒:啊,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