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039
第三十九章
睁眼时,四下皆是一片严实的沉黑色。
舒白秋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
自己醒了。
恍幻的梦境如潮水般退去()_[((),所有过分真实的场景都转瞬变得模糊。
只有四肢和心口,还残留着一点沉沉的坠胀感。
像退潮之后,离开了海,细小的沙粒却还黏在肌肤表层。
剥不开,拍不掉,细密地藏埋在毛孔之中。
舒白秋抬手,轻轻地推开了门,密闭的黑暗中多了一片灰白。
他垂下腿,在门边坐了一会儿。纤长的两只小腿悬空着,被外面新鲜的空气包裹住。
有一点点凉。
舒白秋扶住边框,慢慢走了下来,踩在了实地上。
咦……
他慢吞吞地意识到。
柜子前面什么时候铺了长毛地毯?
舒白秋光着脚走到窗边,将厚实的卧室窗帘掀开一道小缝,向外看去。
外面的天光仍就灰沉沉的,天际隐隐泛红。
舒白秋看了有一会儿,天色才渐渐褪去幽沉,缓缓地亮了起来。
已经是清早了。
舒白秋放下窗帘,慢慢走回了床边。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下唇。摸完才发觉,自己的唇有些胀。
但不疼。
只是胀得微肿,摸起来变得更软。
啊……
舒白秋这时才回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先生看起来有一点凶。
但又不是那种让人惧怕的凶……舒白秋乱七八糟地想着。
没有让他疼。
虽然时间还早,但少年已经没有了睡回笼觉的打算。舒白秋摸黑打开了床灯,又转身去洗漱。
出来时,他还记得,早上还有些空腹要吃的药。
药都在客厅里,舒白秋轻手轻脚地开了卧室门,走了出去。
时间太早,舒白秋不知道先生有没有醒,不想打扰对方。
不过他才刚走出去,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有人恰好从室外进来,走到客厅。
看到舒白秋,来人笑着向他问好。
“小舒先生早。”
是苏越。
他关切道:“身体好些了吗?”
舒白秋怔了怔,轻声答道:“我好多了……谢谢,您早。”
苏助这么早就来了。
少年意识到。
那先生岂不是已经开始工作了?
舒白秋下意识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巧之又巧地。
他直接撞上了一双熟悉的墨色眼睛。
傅斯岸恰好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一件薄毛衣,还没有换上外出时惯例的正装。他的身材极好,身量又高,一件随性的毛衣也穿出了时尚秀场似的风格气度。
那件
() 墨蓝色羊绒毛衣的肩头和臂侧,还有着一些不规则的星点白色。()
像渊深的海,错落了冬日的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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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岸点头应过苏越叫的那声“傅少”,径直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他抬手用长指去贴了一下舒白秋的耳后,确认少年没有发热,才道。
“醒了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舒白秋摇头,弯了弯眼睛。
“先生早。”
傅斯岸抬手拿起了一旁托盘上服务生刚刚送来的手磨咖啡,馥郁的香气和袅袅的淡雾从杯中飘起。
两人站的位置离落地窗不远,窗外,天色已然亮了大半。
清早的晨光自窗边照进来,温柔地落在两人肩上。
日光恰好,傅斯岸单手端着咖啡杯,微微低头,吻了一下少年的前额。
他看着眼前人,低声说。
“早。”
不远处,苏越的角度恰好对着舒白秋的侧面。
他清楚看到,小舒先生的耳尖被亲得微微泛红了一点。
虽然苏越立刻就礼貌地挪开了视线,但日光之下,这宛如电影海报一般的画面还是给人留下了印象颇深的一眼。
要不说,那些俊男靓女的电影票房总是会那么好呢。
确实养眼。
苏越这样想着,事实上,除了这个念头,他还难免会有些恍惚。
这种恍惚感一直持续到舒白秋听了叮嘱去吃药,傅斯岸回到书房,苏越也跟着进去的时候。
年轻的老板在书房落座,苏越看着他,那种隐约的恍惚感,反而更强了一点。
恍惚来自于反差对比。
傅斯岸已经穿上了一件薄外套,正肩挺括,内搭仍是那件墨蓝色的羊绒毛衣。
同样的衣服,在此时的男人身上,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冷淡风格。
就像实木书桌后漠冷肃色的傅斯岸,与刚刚亲吻舒白秋时的他本人相比。
也完全是两种颜色。
“讲。”
傅斯岸开口,言简意赅。
苏越也立刻回神正色,开始了自己的汇报。
“碧玉园被告的消息,在圈子里已经大范围传开了。”
苏越目前仍在傅记任职,虽然明面上有着协助傅少的名号,当然实际上他也在为傅少做事。
但和傅斯岸自己的助理相比,苏越的工作还有些差别。
或者说——苏越自己都觉得——是差距。
不过,苏越也有自己的优势。
除了他在傅记任职多年之外,对明城本地翡石行业内的动向,苏越也极为熟悉,且消息灵敏。
所以苏越也会不时来向傅少当面汇报,讲的就是这方面的消息。
而且这些工作,在苏越拿到了傅少月底结算给他的酬劳之后,他那本就谨慎诚恳的态度,就变得更为热切了。
毕竟,满打满算也才两周时长的劳务费用,就
() 已经远超过了苏越在傅记的年终奖总额。
这谁能没动力呢?
苏越此时汇报的,正是行业内对碧玉园一事的讨论。
事情是前天发生的,经过昨日的一整天发酵,今天已经彻底传开了。
婚礼当天,在那两位接到举报的警察离开,舒白秋也被送回了月榕庄之后。
当晚,傅斯岸的下属就已经彻底查明了整件事的原委。
不论是婚事前一天,突然爆出的舒家人“肉身赌石”的传闻。
还是婚礼现场,报警来吵着要阻止结婚,想将舒白秋带走的闹剧。
起因,都是那两个欠下了巨额赌债的彝族中年人。
当年在外省的彝族聚居地,那两人的确与舒家三口有过日常接触,也知晓了舒家人的后续事故。
但他们来找舒白秋,并不是真正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阿各需要有个家”、“作为监护人,我要把阿各带走”的理由。
只是因为,两人赌骗成瘾,欠债难还。
所以他们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要利用舒白秋,拿他去赚取巨额利益。
但即使这两人再怎样图谋不轨、耗费心神,他们的能力和眼界到底有限。
就单是在本地翡石小组中发帖带节奏,掐着时间点回复顶帖、一波一波地放出证据,这种事,就绝对不可能是两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落的中年人可以完成的。
这些操作,一看就是有过熟练运营经验的专业策划。
事情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大,甚至让傅斯岸的人都花了不少时间去查明。
这背后必然有其他势力在推波助澜。
而这个充当幕后者的势力,正是碧玉园。
最初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苏越都吃了一惊。
碧玉园为什么要参与其中?
虽说之前在同一梯队的三家品牌中,碧玉园是成立时间最短的那个,一直以来碧玉园也都明显逊于彩石轩和翠南记,时至今日,生意规模都难以和后面的两家相比。
但再怎么说,碧玉园也是明城最知名的三大翡石品牌之一。
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下作勾当?
不过很快,苏越就看到了傅斯岸的助理抄送给他的邮件。
里面清楚罗列了碧玉园与两个赌徒合谋的证据,以及详尽的操作过程。
具体主意是两个赌徒先提出的,他们自诩是舒白秋的亲长,认为可以用同乡的关系,拿到舒白秋的监护权。
由于之前的几次收养,在外界许多人眼中,舒白秋还是个痴憨的小傻子。
那他的监护人,就可以代他决定很多事情。
只是现在舒白秋在傅斯岸这里,旁人无法接近,傅斯岸也没有给他们见人的机会。
两个赌徒便打算放出赌石的消息,搅乱婚礼,让傅大少无法和舒白秋结婚。
接着,他们就会出面,以监护人的名义,将舒白秋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舒家人能赌石的消息被传开(),小傻子必然会得到许多关注。
两个赌徒就准备以他为筹码(),加入一方稳定势力。
之后他们再利用小傻子去赌石,或者做其他事,都可以轻而易举,也能获取大笔的利润。
两人选中的这方势力,正是碧玉园。
而碧玉园居然也同意且参与了这件事。
这种行径明显来路不正,退一万步讲,哪怕不考虑对舒白秋本人的影响,后续的舆论发酵起来,会走向何种事态,都是根本不可控的。
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很难打破底线去做这种事。
而且这两个赌徒也明显不是靠谱的人选,甚至在他们的计划里,碧玉园都还不是最终目标。
两人暗中还打算在借碧玉园的能力将舒家赌石的话题炒热之后,再以手中的小傻子做筹码,去找更为阔绰大方的下家。
可即使如此,即使面对这样的两人,碧玉园还是同意了。
苏越起初还以为,是碧玉园老板被赌石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冲昏了头脑。
直到他看过碧玉园的详细计划之后,才知晓了真正的原因。
碧玉园之所以会同意与两个赌徒合作,还大费周章地找来舒声雨的旧病历,派人在本地翡石小组中发帖造势。
除了因为他们对那可能赌石的小傻子的确有觊觎。
另一点,还因为舒白秋当时过敏的地点,正是在碧玉园。
当初舒白秋被顾一峰
带去碧玉园,被强迫摸石料,双手都有明显的红肿过敏,这是被许多人公开看到的事。
而碧玉园的毛料当时接连开出了两个大漏的消息,也被宣扬了许久。
事实上,当初碧玉园接连堵涨的两块毛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撞了大运的捡漏。
而是碧玉园为了炒高自家毛料区的销量,提前设计,故意放出的消息。
赌石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人会跟风,讲什么“风水”、“运势”、“玄学”。
这是这一行中吃饭喝水一样的常态。
平日里,就连刚切出了一块好毛料的解石机,都会被众人追捧,跟风预订。
哪怕排着队等好久,也有人坚持拿自己的毛料来这台机器上解,说是要“蹭蹭好时运”。
而碧玉园能接连开出两块大漏,自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好运之地。不少人被吸引着前去挑选购买,也让碧玉园的毛料销售额一度大涨。
事实上,就连当初顾一峰,也是被第一块大漏的噱头给吸引过去的。
不过时间渐长,风头过去,近来,碧玉园的毛料区热度也降了下来。
而这次,碧玉园看到小傻子赌石的消息,便想要以此来再炒热一波,大卖自家的毛料。
就在那个赌石传闻的帖子发出的当晚,由于舒白秋过敏的现场照片被曝光,消息传开的同时,碧玉园毛料区的线上咨询就迅速爆满。
碧玉园原本的入场价格也水涨船高,各区的毛料
() 价格都一路飙升。
就连表现最差的那些“废料”(),都被订出了高于别家三五倍的价格。
这其中的利润也极为可观(),难怪碧玉园会答应合作,还亲自下场推动。
碧玉园已经吃过一次炒高价的甜头,眼下又想复刻一回,还能装作不经意间得了好处,赚个盆满钵满。
除了真正利用小傻子赌石之外,碧玉园这个高价卖石料的b计划也花了不少心思。
倘若真被旁人知晓,或许还会叹一句城府高深。
然而,碧玉园这浑水摸鱼、全身而退的盘算,到底落了空。
他们完全没想到。
自己这回是踢到了铁板。
苏越收到那份抄送邮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而傅斯岸的助理组在查明隐情、整理好证据链的当晚,就已经将所有证据呈交给了警方。
他们直接报了警。
案件调查需要时间,但警方回执是立刻能出的,在报警之后,碧玉园被告的消息也迅速地传开了。
就像苏越这次来向傅斯岸汇报的这样。
仅仅一天时间,业内已经大面积地得知了这件事。
大家都知道了——舒家人能赌石的事是假的,只是碧玉园为了炒高价卖石料,才一手编造出来的谎言。
碧玉园的体量摆在这里,他们造谣的消息吸引了极大的关注。
尤其是之前彩石轩制假贩假的事被曝光之后,颓势尽显,其生意大都被翠南记和碧玉园瓜分。
近来,碧玉园和翠南记已经隐隐有了两分天下之势。
还有不少声音说碧玉园是后起之秀,用十年时间就走完了别家几十上百年的路。
就在这饱受关注的时期,碧玉园突然被爆出这么大的事故,自然无法遮掩。
就算他们想要处理舆情,也根本没有机会了。
而碧玉园被曝光的目的,也让赌石传言的辟谣变得更有说服力。
这下,就连那些在婚礼之后,依然念叨着“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的消息”、“舒家人肯定真有什么事,才会被这样传”的人。
也彻底地歇了心思,闭上了嘴。
在舒家人能肉身赌石的消息被彻底澄清的同时,碧玉园的名声也因此事,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不仅正在进行的生意受损,碧玉园还必须要接受调查,承担法律责任。
此外,碧玉园用各种手段炒作毛料的事,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因为之前彩石轩闹出的造假贩假新闻,省内本就对明城的翡石行业有着额外的关注。
现下碧玉园的事,同样被官方划入了自查重点,被当成了典型。
“碧玉园肯定会被彻底地清查一轮。”
苏越说着刚刚得来的内部消息,他看了看书桌后的傅少,又道。
“而且,私下还有传闻,说碧玉园之所以能维持那么大量的翡石毛料供应,还和他们偷运玉石,逃避关税的
() 手段有关。”()
苏越说完,就见傅斯岸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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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面无波澜,开口道。
“碧玉园报关时伪报品名,把翡石伪装成价格低廉的月光石,以此逃避关税,已经被举报了。”
苏越听到这儿,心中居然已经没有了多少惊讶。
他甚至觉得,傅少会这么说,八成海关那边现在就通过线报,扣押了货品。
已经找到了足够定罪的铁证。
“留意其他有关私运的传闻。”傅斯岸又道,“他们应该不止这一种方式。”
苏越立时正色
:“是。”
他应下了傅少的指令,对碧玉园日后的下场,已经大致能窥见一分结局。
虽然也只有一分。
因为最终的结局,大可能会比苏越能预想到的极限更惨。
傅少的手段,即使苏越见过几次,自觉日渐习惯。
也依然会一次次地生出惊诧,隐隐脊背生寒。
苏越不由又想到,目前他整理的,都是碧玉园这边的进展。
而对那两个最初提议的赌徒,还未知晓情况如何。
不过就只是想想,这两人的下场也必然相当惨烈。
苏越迅速回神,又提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傅少,关于碧玉园这次出事,已经有人把这和之前彩石轩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这次告碧玉园,傅斯岸并没有隐藏身份。
他是以舒白秋伴侣的身份,直接出面的。
消息传开之后,众人纷纷议论的,除了傅大少对小傻子的维护。
还有这次碧玉园受挫的过程,居然和之前彩石轩的事故颇有相似之处。
不是说流程的照搬复刻。
而是这种缜密周全、步步迫近的攻势,这种逼得人难以呼吸、更无还手之力的手段。
都像极了同一个人的手笔。
因此,那些原本之前对于傅斯岸处理了彩石轩的隐隐传言,也重新被翻出来,摆在了台面之上。
虽然还有人将信将疑,但更有人对傅大少颇为欣赏,或是对他大加忌惮。
如此能力和野心,着实让人难以小觑。
“现在圈内又开始有些言论,在讨论您。”
“具体什么内容?”傅斯岸道。
他问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被评头论足的不满,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反而只像是对再平常不过的工作过问一句。
苏越也习惯了对傅少的如实汇报,并无矫饰。
“有人觉得您是要通过这些行动,打掉竞争对手,以此来继承傅记,进入翡石行业,瓜分市场。”
“还有人认为,如果真是您做的,一个后生以一己之力搞掉两个大品牌,这行事有些太嚣张了,一定会有业内大佬出手处理……给个教训之类的。”
事实上,除了这些,苏越还听到了许多对傅斯岸本人的形容或描述。
() 只是那些用词的感情色彩太重,也没什么信息量,苏越就没有讲。
看见傅少直到听完,都全然面色未改。
苏越就清楚,这些舆论,大概早在傅少手下的舆情分析中被汇报过了。
对这方面的事,苏越曾窥见过一点。
只那冰山一角的片面一眼,就足以令他惊叹。
苏越甚至觉得,以傅少的能力,就算他想要全盘扭转那些外界对他的描述风评,也是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还能做到丝毫不被人察觉,
但傅斯岸并没有这么做。
对外界如何评论自己。
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苏越讲完汇报,得了新的指令,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听到傅少接起书房的内线电话,在和那个高大的断眉保镖,问舒白秋吃早饭的事。
就好像傅少对外界的那些风评。
还远不如他对小舒先生有没有按时用餐来得关心。
傅斯岸接了罗绒的电话,听人汇报了舒白秋的早餐。
少年早上吃的还是半流食,一些很好消化的餐点,还有一小碗线面。
舒白秋的食量在恢复期内尚属正常,他吃完也没有再反胃恶心,算是一个逐渐好转的预兆。
但傅斯岸却留意了另一件事。
罗绒说,吃早餐的时候,小舒先生又戴上了手套。
早上额头吻时,傅斯岸就确认过。舒白秋的手上并没有什么肿印红痕。
怎么又戴起了手套?
傅斯岸尚未开口,他这边又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律师的来电。
为了处理事务,罗绒那边的电话就先被挂掉了,傅斯岸只让他继续将少年看护好。
整个上午,傅斯岸都很忙碌,几乎一刻未停。
但他依然分心,去仔细考虑了一下舒白秋的状况。
昨晚睡前,傅斯岸就隐约意识到,清醒后的少年似乎只是表面如常。
无论是父母,还是婚礼当晚的事。
舒白秋都只字未提。
但这终究只是表象。
他不可能没受到影响。
舒白秋只是习惯了不暴露自己的伤。
为了自保,少年不能暴露伤口给恶意者看到。
而对那些不会伤害他的人。
舒白秋同样也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然而在婚礼当天,还能接受不戴手套、完成整套流程的少年。
今天清早,却又戴回了自己的防护。
他对摸碰的阴影,大概率并没有消除。
或许还可能会变得更为严重。
从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傅斯岸观察过许久舒白秋的日常举止。
他也听少年自己讲过,“我的手,只要能确认不受伤,就没什么关系”。
基于此,傅斯岸原
本以为,舒白秋不愿用手碰东
西的原因,除了他的手的确敏感,还有少年之前总被强迫摸原石的阴影。
但现在看来,或许不只有这两方面的原因。
在视频会议的短暂间隙,傅斯岸还翻阅了一遍治疗团队给出的纸面总结。
事实上,在昨天晚上舒白秋睡着之后,傅斯岸就和治疗团队联系过,听他们讲了一些新的进展。
经过专业的精神科和心理医生们的集体讨论,他们提出了一个猜想。
或许,因为父母意外离世的冲击,再加上那些恶意的强势洗脑,小舒先生被灌输了错误的观念。
他慢慢形成了一个固有的逻辑。
潜意识中,少年很有可能把手掌的摸碰动作,等同于了自己该有的赎罪行为。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
小舒先生自己默认了这件事。
但他依然会因此难过,他的身体便会本能地形成自我防护,避免诱发这种不适感。
因此表现在外,小舒先生对所有的手部动作,总会格外地小心翼翼。
傅斯岸昨晚就留心了这个猜测,今天又见到少年重新戴回手套。
他更觉得其可能性又在增加。
很显然,舒白秋的心理状况需要疏导,需要治疗。
可是,傅斯岸并不想直接给他治疗的压力。
因为舒白秋会觉得,痊愈也是自己的任务。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他需要努力不生病。
生病对常人来说,已经足够痛楚。
对舒白秋来说,不仅会更频繁难捱。
还成了他加诸给自己的罪责。
所以,傅斯岸也在忖度。
他需要想个办法。
换一种不易被发现的方式,来进行舒白秋的治疗。
书房里的男人从清早就一直在忙碌,连午餐都只抽出了五分钟,和舒白秋一起享用。
直到下午时分,舒白秋才终于见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傅斯岸的随行助理也跟着自书房一同走出,似是忙碌的工作终于暂告了一段落。
但助理在离开前,还低声向老板道了一声提醒。
站得不远的舒白秋也听到了。
助理说的是:“boss,周日是苏青女士的祭日。”
苏青女士。
傅斯岸的生母。
舒白秋微怔。
他不由想到,之前傅山鹰夫妇说过,他们正是用生母的遗产和祭日的事,才顺利要挟傅斯岸同意回国。
傅斯岸应该很在意这个日期。
而眼下,这个颇为伤感的纪念日,也即将要到了。
舒白秋不由有些担心,不知道先生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傅斯岸。
而就在他的身旁,素来淡冷的男人,却当真显现出了一分沉默。
傅斯岸的侧脸俊冷,透出了点点无
声的寞然。
助理已经先行离开。舒白秋看着傅斯岸,不由有些局促。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少年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安抚般地,轻轻拍顺了两下傅斯岸的手臂。
男人低眸,看过来。
舒白秋也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还好吗?”
傅斯岸没有立刻回答,看了舒白秋一会儿,才道。
“不算好。”
在少年不知所措之前,他又道。
“可以抱我一下吗?”
那声线低涩,哑得微微发沉。
舒白秋微怔,旋即就抬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先生。
“当然。”
他的手其实不太能把傅斯岸整个环住,但少年抱得很满,还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傅斯岸的背。
哄人般的,拍顺了一下男人的后背。
这动作略显生涩,却又显得有几分眼熟。
更像是舒白秋从傅斯岸那里学来的。
每次先生抱着哄他时的顺背安抚动作。
舒白秋满满地将人拥抱完,还在想怎么能让先生更好受一点。
他忽然听到面前的男人说。
“果然。”
舒白秋微惑:“怎么了?”
他松开手臂,去看先生的脸,就见男人微微垂眼,看着他,道。
“我不排斥你的接触。”
“但别人不行。”
舒白秋怔:“……排斥?”
傅斯岸道:“是我妈走之后的事。”
这事听着说来话长,两人先坐去了一旁的沙发上。
舒白秋还拿来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了先生的面前。
“当初大学报考,傅山鹰不同意我报金融和古董之外的专业。”
傅斯岸淡声道。
他的声线并没有什么波折起伏,让人听了,却更有一种惹人忧心的寂然。
“我妈赞成,说学什么都可以。最后我选了医。”
“学医多年,我上了手术台,能用这个职业养活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工作。”
舒白秋认真听着,不由想。
原来在大学读医科期间,先生就开始上手术
台做手术了吗?
还能靠这个养活自己,真的好厉害。
只是接着,舒白秋就听对方道。
“但后来有人看我不满,要报复我,恰巧被我听到。”
“他们说,要弄断我这两只手,截断神经,挑了手筋。”
“让我再也不可能拿起手术刀。”
骇人的字眼,被男人用平静至极的语气讲出来,却听得人更为心悸。
舒白秋彻底听愣:“怎么……”
怎么会有人,竟这样凶毒残忍?
舒白秋下意识地去看傅斯岸的手,察觉少年视线,傅斯岸将手掌抬起,略一示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并无异样。
“没事。他们没有得逞。”
舒白秋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由问道。
“是谁恐吓的这种事……?他们被解决了吗?”
傅斯岸顿了片刻,才道:“是我名义上的亲人。”
“已经解决了。”
舒白秋惊讶更甚:“是傅山鹰,和傅鸣他们做的吗?”
他们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也没有应声。
男人的反应,在舒白秋眼中,被当做了默认。
他蹙起眉心:“这也太过分了……”
傅斯岸这时才又重复一遍:“已经解决了。”
“幸好,”舒白秋看着眼前完好的傅斯岸,才浅浅地舒了口气,“幸好先生没事。”
也幸好那些威胁已经被解除。
再不能来伤害先生了。
“那刚刚说的……”舒白秋略有迟疑,“排斥接触,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傅斯岸点头。
“当时有人在我生活和工作区域埋设过危险装置,包括电锯、碾轮、高压电线。”
“还有人在手上用人工仿制的皮肤,涂满强力胶或者硫酸,在聚会上故意找我握手。”
天呐……
舒白秋听得难过,眼廓微红地又去看向了傅斯岸的手。
傅斯岸也望着他,原本一直面无波澜的男人,却倏然心口一空。
因为这些事,若是或作其他人听见,或许会惊愕,会难以置信,会觉得像什么电影里的夸张情节。
但眼前少年漂亮的脸上,却没有惊疑,只有难过。
他立刻就相信了。
舒白秋知道那些真实的恶意究竟会有多么残忍。
——因为那三年。
他曾经遭遇过同样恶劣的地狱般对待。
傅斯岸的喉结缓慢微滚,始终平静的声音,却是缓了一瞬,才继续道。
“为此,我留下了阴影。”
这一瞬的空拍,更让舒白秋以为,先生是回想起了那些经历,再度受到了伤害。
少年抿唇,微红的眉梢眼廓,显得愈发难过。
“所以我可以碰别人,但对别人的碰触非常厌恶。”
傅斯岸低声道,他的声音重归平稳的磁沉。
“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我唯独不会排斥你。”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帮我消除这种阴影。”
傅斯岸问。
“可以摸摸我么?”
舒白秋并没有再露出讶色,他刚刚就已经猜到了先生后续的这些话。
马上就是苏青阿姨的祭日,或许先生也想缓解一下这个心结。
好能去和妈妈讲。
“当然可以。”舒白秋立刻道。
他伸手想去碰傅斯岸,动作到一半,这
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戴着手套。
舒白秋戴的是那种室内可以用的,偏薄的可触屏手套,他也没有犹豫,当即就把一双手套全部摘了下来。
少年露出的双手光裸纤细,因为这几天的休养,之前那些应激生出的红肿也消褪干净,只有素釉薄瓷般的皙白。
舒白秋放下了所有防护,主动去碰触了傅斯岸的手。
真正碰到的那一瞬,少年其实也有本能的微栗。
除了挨打或是上药,他已经太久没直接碰触过旁人。
遑论还是这样的主动。
上一次,还是在彩石轩发现那尊南红是仿造品,舒白秋被抱进傅斯岸的怀里,用手指在人腕间写字的时候。
而这次,不仅是指尖。
为了安抚先生的阴影,舒白秋的手指,掌心,都再无隔膜空隙,直接贴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他小心地留意着傅斯岸的状态,甚至都有些忘记了自己的不适应。
从来都极力避免触碰的少年,这时却主动覆住傅斯岸的手背,还很轻地握了握那筋络微凸的长指指背。
“安全了,()”少年轻声说,没事的。()_[(()”
傅斯岸反而没有动。
除了手背上和腕侧那微微搏跳的青筋,傅斯岸的手几乎一动未动。
神外主刀医生的手不可能不精细,傅斯岸能清晰感知到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贴覆过。
舒白秋的手掌刚摘下手套,体温比往常稍稍高一些,指尖也没有那样温凉。
只是这样的温度与傅斯岸的体温相比,却依
然会有差距。
两个人不只有身高差,同样也有体温差别。
微妙的、细小的不同。
像荡漾的波影,在霜冷的心弦上,勾拨出动人的曼声。
傅斯岸始终没有动作,舒白秋还以为他对之前的事仍有阴影,才会是这般反应。
舒白秋努力想慰藉对方,只是到底他也经验不足,对这方面颇为陌生。
少年唯一能参照的,便是傅先生之前安抚自己的方法。
就像刚刚环住对方背脊的轻轻拍顺,就像端来的这杯温热的蜂蜜水。
舒白秋又想起了每天晚上,先生在睡前都会来敲门,告诉自己。
今晚已经没事了。
日日天天,让原本睡梦中都会忧心惊醒的舒白秋,终于有了可以久睡的心安。
于是这时,舒白秋也再度效仿了傅医生的方法。
他主动提议道。
“要是先生暂时没法适应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每天抽一点空闲,花时间来多做几次。这样慢慢养成习惯,之后可能就不会排斥了。”
舒白秋仔细地想了一下,这个空闲更适合在哪个时间。
白天先生都很忙,常会外出,清晨也都起得很早。
倘若真要说一个固定的、可以放松的时间点,好像也只有一个选择。
“比如在睡前?”少年认真道,“等每天摸完之后,先生也可以安心地放松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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