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梦中影1
邯穆抱着相安跃上无极崖时,顾不上与沧炎啰嗦,只匆匆返回“照花林”。如此灵力解开,便急急给相安送入灵力以求能恢复一点元气。
总算,不多时,相安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还不忘安慰他:“不过留了些血,不是什么重伤。待回了毓泽晶殿,有我在,阿诺不会罚你的。”
“嗯!”邯穆点点头,又不住地摇着头,“君上怎么罚臣下都不要紧,只求君后您千万不要有事!”
“我没事!”相安就着邯穆的手站起身来,望着对面伫立不动的沧炎,“你可是封了他的穴道,将他解开。让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邯穆点点头,扶稳了相安,隔空弹指解开了沧炎穴道。
沧炎转过身来,隔着茫茫白雪,似是与相安遥遥相望。相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还望真人过来说话!”
沧炎回望了一眼躺在冰棺中的女子,万年玄冰制成的棺材,本就护着她面目如生。此刻锁灵渊内怨泽之气已经被净化干净,那女子的面上竟恢复了一点血色,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阿栖!”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似是与她告别。
沧炎踏过七里铁链,看着底下一片澄明之态。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跪在黑袍的神君面前,成为他座下第一个上得二代正神位的神仙。那时,自己周身也曾缭绕着这般干净明洁的气泽。然而,那样的日子和气泽,如今再也触碰不到了。
“相安少主,花你也摘得了,不知还有何事要吩咐本座?”沧炎亦恢复了灵力,白色眼眶中靠着术法复视物的能力,“你看,连本座这等微末的功夫,也可以让原本失明的双目重新视物。凌迦神君那般修为,其实,原不用你来这趟。你这半身血……留的委实冤枉!”
“眼疾各有不同,得此花我可更安心些!”相安脱下斗篷,递给沧炎。
沧炎没有接过来,顿了顿只道:“离出岭还有段路程,少主还是披着吧!”
“不必了,若我知道,这原是你夫人心爱之物,一开始我便不会穿上的!”只片刻间,相安便已经浑身哆嗦,然而忍过穹宇上削臂断腿的痛,她便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停了半晌,相安制住了邯穆绵绵不断的御寒之气,只让他退下片刻。方才重新对沧炎开口,“一是裳暖天,我已经说了。二是我想告诉你,我并不在乎阿诺曾经是否爱过别人,我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唯一。二十二万年,是我们大半的人生,我没有参与到他的生命中。若他真的爱
<过别的女子,那个女子也真心待她。那么我会感谢她,让阿诺没有那么孤单,也让我不至于太过歉疚。不妨告诉你,落下九重宫门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做了和他永诀的准备。所以,今日种种,于我都是恩赐!”
相安到底撑不下去,跌坐在雪地里。她滑下去的那一刻,沧炎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他离她很近,却不知为何没有扶住。沧炎看着伸出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失神。
“也不知为何会与你说这些……只是你让我看了这么许多,我却仍不知你是何意,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夫人与我夫君相爱过,还是你思念你夫人错把我当成了她,亦或者觉得你我同时天涯沦落人……”
相安撑着站起身来,“只是如今我比真人幸运些,我夫君待我很好。往事已矣,故人已逝,愿真人……”
“到底我无法感同身受,怎样宽慰的话说来都是无用的……相安告辞了!”
白茫茫一片中,那个碧色的身影单薄而孤清。沧炎却还是开了口:“少主,可想听一听前尘往事?”
“不必!”相安没有回头,“谁无过去,我想活在当下。夫妻自是一体,却也是有彼此独立的两人组成的,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阿栖死去,凌迦神君都不曾说过爱她!”
“是吗?那相安便更幸运了!”
“可是少主当明白,这世间有些东西唯有失去后方知珍贵。阿栖说,凌迦是爱她的,这天地间一定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凌迦爱着她。同样不妨告诉少主,沧炎在髓虚岭苟且数万年,便是在找寻这样东西!入岭之时,本座与少主说过,阿栖生平有两大愿望,一是见一见少主真容。第二件便是找到凌迦爱她的痕迹!”
“岁月漫长,你我皆是长生之身,真人可慢慢寻找。”
相安径直离去,没再回头!
相安走后不多时,汀覃便从流霜殿赶来,却发现“照花林”一带弥散这磅礴的御寒之气。待走近沧炎,才发现竟是他掌中化出的。
“师父——”汀覃试着唤了一声。
沧炎回过神来,收了掌力,“相安少主出岭了?你可有受伤?”
“我无事,他们都走了。师父,您如何化这御寒之气?可是受不住这严寒?”
“怎会?沧炎看着穿在自己身上的裳暖天,喃喃道:“是啊,我为何要化出这御寒之气?许是她畏寒吧!”
“我听师叔说过,当年蚖胡族一战,因
<凌迦神君想要他族的至宝幻灵鉴,故而让师叔作了前锋,刺探蚖胡族藏纳幻灵鉴的位置。却不料幻灵鉴竟被蚖胡族埋在了这髓虚岭万丈坚冰之下。师叔因此而受了寒气,而您为救护师叔,也被寒气所侵。如此落下了病根。只是纵然你俩都受了伤,却也只是得了一方残破的幻灵鉴,委实不值得。”
沧炎背对着无极崖,仿若背对着栖画,抬头望着满天雪花,笑意苍白而寂寥。
“阿栖说但凡君上所要之物,她自会付出一切寻来。当时我们都不明白一向对法器、灵宝无甚兴趣的君上,如何非要拿下那一方幻灵鉴。而其实当时君上已经对幻灵鉴的位置有了眉目,这差事原是给了朔冰的。朔冰修炼“寒天诀”,不畏严寒,自是最好的人选。不过是阿栖看出君上志在必得,好强之心又那般浓烈,才私下寻朔冰讨了过来!故而此战之后,阿栖同我皆患了寒疾,其实根本怨不得任何人。而且……”沧炎顿了顿,转身望着冰棺中的女子,“初得幻灵鉴,原是完好无损的。”
“完好的?”汀覃惊道。“不是说是御遥圣君祭出流拂凤来琴一举灭掉蚖胡合族时,这原属于他们的至宝便受族人召唤,一起碎了吗?”
沧炎遥遥头,“是阿栖,趁乱之际,一剑划破的!”
“是……是师叔?”汀覃不可置信道:“师叔为何要毁坏幻灵鉴?这不是她散了半身修为得来的吗?”
沧炎叹了口气,记忆回到多年前!
“师兄,这幻灵鉴于蚖胡族自是至尊宝物。可君上向来见惯灵宝,又无甚兴趣。平日里比这宝贵不知多少的东西,君上也不过看上两眼,绝大部分都分赏给了我们,如何便这般看重它了!”
黑夜沉沉,被寒气侵体的女子,看着手中的一方铜花长圆的镜子,觉得平凡之极。只是尾柄处镶着一棵碧玉珠子。她有些好奇地按上去,突然间,光芒大盛,幻灵鉴在她手中脱离开去。带白光湮灭,回头时才发现,竟是一面四四方方的镜子,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可以将方圆百里之内的景象都吸入镜面,呈现开来。
“怪不得,蚖胡族把他当成至宝。的确,若是他族来犯,有这宝物在手,到的确可以提前准备。”沧炎点了点头。
“兵贵神速!”栖画却有些不屑,转而又骄傲道:“你看我们神族四君,但凡出兵,如何会在百里之外便被发现的。每每都是兵临城下了,对方才知道神族军队又来开疆拓土了。这蚖胡族便是有此宝物,也不甚用处。我方行军之快,守城自然更是警惕。但凡轮到君上守城,这暗哨都放到数
<百里之外了,是故君上,要这镜子,委实没多大用处!”
“许是君上想用来送人吧,你看这幻灵鉴如此立着,可像一面巨大的水镜。你对着练剑,招式对错,是否精进,便是一清二楚。”
这原是沧炎随口之言,直到栖画趁着神族大军攻入蚖胡族都城,混乱之际一剑斩破幻灵鉴。沧炎才意识道,栖画已经明白凌迦想要幻灵鉴的缘由!
大宇双穹之上,那个以“踏叶飞花作蕊中舞,不惊惊鸿”而闻名洪莽源的相安少主,除了爱跳舞,更爱编舞。如此水镜送给她,以作练舞之用,想来再合适不过。
也是自那次之后,栖画便开始时不时地着青衣,散青丝。又因她上呈幻灵鉴时,浑身伤痕累累。两厢下来,一贯平和不动心绪的神君,竟是对她比寻常属下亲和不少。
只是后来七海属臣分封,许是她当日伤重难愈,修为停滞,七海和四野之地,竟然没有她半分位置。她便索性要了髓虚岭做府邸,沧炎更是舍弃了七海东海正神位,陪她入了岭中。
凌迦应允,只是送了一对“裳暖天”为礼,算是告慰臣下多年征战的艰辛。
“竟是这样?”汀覃亦望向无极崖,“师叔毁坏了幻灵鉴,是因为、因为嫉妒?
“对,君上早在多年前便已经十分爱重这相安少主。”
“也不一定啊,万一是相安少主下的军令呢,凌迦神君只是职责所在呢?”
沧炎将目光从身上的“裳暖天”上收回,落在汀覃身上,“旁观者自是愿意多想一番,阿栖局中执迷,便半点不愿多想。”
“罢了,只是再怎么爱重,今日之后,他们之间已有了嫌隙!”
“可是我看相安少主急急返回七海,分明一颗心都在凌迦神君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是自然!因为尚有一棵稻草没有压下来!”沧炎顿了顿,“她与我说不在乎心爱之人曾经沧海,想来是她为神的骄傲。但是她如此出身,便是为心爱之人低到尘埃中去,亦是有底线的。我们且待那稻草落下吧!”
白袍的真人负手而立,眺望对面无极崖,看着锁灵渊处一片清明。二十余万年来,竟首次有了迟疑。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