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月见8
相安回了“昭煦台”,本来也没怎么生气,不过是被凌迦逗了一番,加之论起当年之事一时触动了情肠,哭过便也无事了。倒是凌迦,非但没有过来安抚她,一连几日都在炼丹房内,闭门不出。
其实,相安自大宇双穹之上,便已经习惯了凌迦冷淡的性子。说实话,对他如今的温存反而觉得有些突然。她总觉得虽然有着昔年情分,但到底当年只是自己一往情深,凌迦虽有过片刻的动心,但终究隔了沧海桑田的二十余万余年,自己自是在穹宇之中沉睡,宛若当年。但凌迦不同,当是千帆历尽,人事多遇,难保那份初心还在。即便动情,仿若也太快了些。她从头到尾地缕了一遍,觉得凌迦突然对她冷下来,无非是有公事缠身,或者是要梳理自己的心境。再者,虽然从青丘宴会上,解除了误会,凌迦时时护着她,彼此也多有亲昵之举,但到底他也没有真正与她说明过什么。她想,他应该需要时间的!如此想着,她反而觉得无畏许多,又值咏笙历练归来,常日粘着她要她讲述昔年四君于穹宇之上的事,日子倒也不觉无聊。
这一日,咏笙在已经听了无数遍自己母亲与舅舅昔年征战四方的的光辉事迹后,突然问起了相安的事。
相安正吹凉一盏治眼疾的汤药,想了想道:“我的母亲是母神,你早就知道了。我不会术法灵力,常日待在殿阁之中,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便是你母亲和你舅舅他们的丰功伟绩,很多我也是听一些仙娥侍者说的,再不然便是从功德簿上阅来的。”
“那你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
“有啊,母神一胎双生,我有个弟弟,他叫相阙。他……”
“你居然有个弟弟,那他现在人呢,没有和你一起出穹宇吗?他长得可是和你一样,还是这般年轻?”
“嗯,很像!”
“他可还在大宇双穹之上?你为何不与他一起出来?”
“他在……”相安握着汤匙的手抖了抖,“我把他关起来了,他不能出来。”
“关起来?为什么,他犯了什么错吗?”
相安突然想起,曾有那么一段日子,相阙日日埋首于司经楼,只为寻得一方可以控制体内怨泽之气的方子。后来终于寻来了一本清心剑谱,执剑修炼。于是她执月剑,相阙执日剑,一同修炼。
确实怨泽之气被压制了许久。只是好景不长,有一日她于九转长廊练习凌迦教她的剑法用于抵御寒疾,被相阙发现,便再次激发了他体内的怨泽之气。相阙日剑落下,生生砍去
<了她一条手臂。后来又在她带他出穹宇时临时反悔,背着她私下九重宫门,将她一双腿齐膝碾断。
痛是真的痛!
每一次绝望之际,她并不畏惧死亡,可是她的母亲说,她是苍生根基所在。她不知道,她一旦死去,九州天下有那一方人世会陷入绝境;她也害怕,若这世间无人能控制阙儿,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犯多少错,造多少孽。所以一次次,她都咬着牙挺过去,她也曾想了断相阙,只是每每相阙总是在她的血泊中清醒过来,她便再也下不去手……
“姨母!”咏笙看着相安一把汤匙我握在手中,整个人却失神发抖。
“姨母,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你弟弟了?”
“没,没有!他没有伤过人,没有造过孽……”相安手中的汤匙落在地上,碎成两段,连带着一碗汤药一起打翻了。
“姨母……”
“安安!”凌迦刚好过来,看到惶恐不安,浑身战栗的相安,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放开,放开我……”相安一把推开他,整个人跌在地上。
一瞬间,日月合天剑在她手中化出身形。阴阳双剑未受她控制便齐齐跃出剑鞘,直戳在地上,正好将她和凌迦分隔开来。
日剑凌空而起,往凌迦刺去。凌迦还手之际想起沧炎所言,日月合天剑若受灵力相击,掌剑法之人便浑身如同刀切剑刺,疼痛万分。便只得收了灵力,跃身让过。然而日剑横扫,霞光直逼凌迦。
“阿诺,不要——”
相安早已回过神来,控制了月剑,却未曾想凌迦不仅只避不攻,还越过来想要护着她。
昭煦台外院虽算的宽阔,到底剑风所扫之处更是辽远。凌迦本来避开剑风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刻还要过来护着相安,又无法使用灵力,便只能以身相挡。却不料剑风霞光射来的瞬间,相安推开凌迦,侧身踏出了一步,横剑挡住了霞光。
万幸,两人都没有受伤。
“笙儿小心!”
相安将将松下一口气,却见的日剑转了个身,直劈咏笙而去。咏笙袖中花瓣扬出,虽凝着他并不高深的灵力,可到底是是巫山之上的流桑花,一占灵力便是天成的利器。于是花瓣飘向日剑,看似唯美,却愣是发出剑戟撞击之声。
“啊——!”随着相安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手中月剑滑落,日剑亦在花瓣的拦截格挡之后跌落在地。
“安安!”
“姨母!”
< “我……不要紧!”相安靠在凌迦怀里,勉励朝咏笙笑了笑,“你伤到哪里没有?”
“我没事,姨母。”咏笙急的几乎哭出来,“你怎么了?”
“你姨母没事,方才她的药被洒了,去丹药房让匀堂再熬一碗送来。你亲自看着!”
“嗯……我马上去!”
“你呢,为什么收了灵力?有没有……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凌迦没好气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受伤的。”
“对、对不起……是阙儿,今日原是他生辰……”相安到底没忍住,吐了一口血,“如今……他应是生气了。”
“别说了,你忍一忍!”
凌迦叹了口气,将她搂紧在怀里,亦不忍心看她,只偏过头去,将灵力从她背脊贯入。
相安发出闷哼声,在他怀中艰难地挣扎着,不多时便浑身冷汗淋漓。凌迦收回灵力的时候,她已经晕了过去,软绵绵的靠着他,脸上尤挂着泪痕。
相安并无大碍,许是因为一时疼痛的原因,疲乏了些,便有些贪睡。
起先,凌迦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想重新检查一下旧伤口,然而没多久她便侧过身来。凌迦无奈,只得待她睡得熟了,再将她轻轻平躺过去,还是没有多久,她便又侧过了身。凌迦这才意识到,原是多年习惯,少了白日的那份克制和清醒,她便还以为相阙在自己体内,半点不敢伤到他。
如此,他也不愿再去折腾她,由她侧身睡着。只是没过多久,她额头鬓角便沁出薄汗,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凌迦执过她的手把脉,除了心跳快些,内里并无大碍。可是相安却慢慢缩成一团,两只手死死攥着云被,眼泪混着汗珠一起滑落下来。
“不要……阙儿!”
“放开我……”
“姐姐错了,阙儿……”
“阿诺!”
“阿诺!”
“阿诺,你带我走吧……”
“你在哪里……阿诺……”
床榻上的女子搂着一床被子,缩到靠墙的一边,仿佛得到一点依靠,稍稍平静了些,只是口中依旧低声呢喃着两个字。
阿诺!
从听到这两个字起,便站起身的神君,一开始是想伸出一只手,让她握一握,亦想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然而当她连续不断的呼唤他的名字,他竟在一瞬间失了神。从看见她的一身伤痕起,虽然他也心痛,却想着凭着自己的医术,
<治愈那些旧疾亦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时间久一点罢了。但她如今待在他身边,他们便有无数的日子可以慢慢调理。便是这闭在炼丹房内的半月,亦不过是在帮她理一副最温和的方子。然而今日看了她这副样子,他便意识到,这些看得见的伤口或许对她来说,都算不上真正的伤痛。唯有穹宇之上,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手足,才是她心底最大的彷徨与挣扎。凌迦记得相安的生辰,并不是今日。她与相阙一胎双生,相阙自然也不是今日。可是偏偏她却说相阙今日生辰,便只有一种可能,相阙将从她背脊中分离的那天,当作了生辰之日。凌迦不想去探究那个阴郁的少年,到底对与她怀着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穹宇之上孤苦无依的日日夜夜,独立无援的年年岁岁,才是彻底让她崩溃无望的噩梦。
“阿诺!”相安抖了抖,将被子搂得更紧些,面色亦缓和了些。
“我在!”凌迦脱了外袍,躺在了她身侧。然后极轻极柔地将她攥着云被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每挪开一根,便将自己掌心一点点凑上去,直到十指都握在自己掌中。
相安皱了皱眉,想要抓住些什么。只一个轻微的挪动,便被揽入了一个温暖而宽阔的怀抱,有淡淡的药香散发出来,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被子……冷!”她又往前靠了靠,伸过手想要摸索些什么。
凌迦笼住了她的手,塞入自己怀里,御寒之气源源不断的弥散开来,“以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寒冷。”
九天之上,上弦月,冰冷如钩。
而七海中央,却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