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昔年叙往事
“如果没有第二个昙宗和尚曾在先帝陛下麾下效力,那便是老衲了。”
昙宗大师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语气像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郭烨等人却是早已惊得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昙宗!
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对于郭烨他们这一代人而言,更是近乎于传说了!
当年太宗皇帝为秦王时,为平定天下,与王世充战于嵩洛一带。
驻守柏谷庄的少林寺主僧志操和昙宗等十三名武僧夜间攻入王世充之侄王仁则大营,生擒王仁则,并将其献于太宗皇帝,唐军乘势击败王世充。
后太宗皇帝为表彰十三武僧的功绩,特颁《告柏谷坞少林寺上座书》于少林寺,同时要封十三僧官位,但志操、昙宗等只愿出家礼佛,不愿为官。
于是太宗皇帝赐少林寺田地四十顷,水碾一具。参战僧均得封赏,昙宗还被封为大将军僧。
须知昙宗擒王世充,那可是太宗皇帝还在为秦王时的旧事了,距今已有七十余年,太宗皇帝早已龙驭宾天,连先帝都驾崩多年,想不到昙宗竟然还住世隐居,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不过,此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郭烨他们却是半点都不怀疑真假。因为刚刚昙宗那超凡脱俗的身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能在耄耋之年,打得一伙暴徒落荒而逃的,或许也只有当年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僧,方有此等风采了!
只是陡然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众人心头都忍不住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良久,郭烨才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问道:“敢问大师今岁世寿几何?”
世寿,是僧尼的实际年寿,有别于从受戒年岁起算的僧腊。
“过百了吧,这我倒是记不清咯,许多年未算过了。”昙宗大师微笑答道。
过百!可看他之前大战众凶徒时矫健矍铄的模样,谁又能猜得到,这竟是一位百岁高龄的老人?
“大师真天人也!”张小萝由衷地叹服道。
“小施主谬赞了。”
“昙宗大师,您特意将我们留下,应是有事要交待我们吧?”郭烨犹豫了一下,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
“你看,人老了,话也多了,说着说着竟忘了!”
昙宗长叹一声,脸上浮现出追忆之色,不过马上收敛,又变回了那股波澜不兴的神色,呵呵笑道,“不过你说的不错,老衲留你们下来,的确是想跟你们聊上一聊的,之前听你们说,是在查那孩子的死因?不知道是否方便跟老衲详细地说上一说?也当是陪老衲这个将死之人聊上几句,打发下时间。”
“将死之人?大师……”
“无妨,你说你的便是。”
郭烨闻言看了看一旁的纪青璇,见她并无异议,思及昙宗乃是世外高人,又是太宗皇帝的旧臣,遂不再隐瞒,索性从萧廷遇害到狐女游街、牡丹花死再到如今在查的合璧宫旧事,都说与昙宗听了,也希冀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指点。
说完了这些事,郭烨也不说话,就这般望着昙宗那洁白的须眉,静静等待。
而昙宗也果然不负他所望,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就发出幽幽的叹息:“哎,自打黄施主将这些东西寄放在老衲这庙中,老衲就有预感,有些东西就是避不开的了,隐居隐居,终究还是要在这红尘俗事中打个滚,才得以安然往生极乐啊!罢了,对于李唐皇族的秘事,老衲的确知晓一二。”
昙宗连续提到往生之事,让郭烨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不安。只是再听他说知晓皇族秘闻,却又让他心中喜悦,下意识地追问道:“究竟是何秘事?可是与晚辈所稽查之事有关?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或许有关,也或许无关,但最后的判断,必须要你们自己去下结论。”
昙宗这般说了一句,又反问道,“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昔年贞观时曾有一句‘唐中弱,有女武代王’的秘谶?”
“女武代王……”
郭烨等人愕然了一下。但随即就想到,当初在那小院中,女皇用讲故事的方式,也曾间接告诉他们,有这么一则流言。原来其内容竟是如此,也难怪当年的太宗皇帝会心生忌惮。
“这则秘谶起于何处,无人知晓。但传闻陛下后来特意寻了李淳风解谶。”昙宗一手煮茶,一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当年故事。
从昙宗大师的话中知晓,面对秘谶,据说那李淳风也不讳言,他给出的解释是“其兆既成,已在宫中。又四十年而王,王而夷唐子孙且尽”。
太宗皇帝一听这位“女武”不但要夺了自己的江山,还要夷灭自己的子孙,这还得了?当下他就准备大开杀戒,先下手为强,把威胁消灭在萌芽之中。幸好李淳风这时又出来劝诫,说此人当是陛下您亲近的人,四十年以后她就老了,人一老心肠就软了,虽然她能改易唐祚,但到底不能绝唐。若杀之,上天又会生出更加年轻的来,年轻人喜刑杀,那么皇上您的子孙可能真的就要被杀绝种了!
太宗皇帝这才打消了大兴冤狱的念头,不过,这句谶言终究成了这位千古一帝心中的一根刺。后来,他甚至因此冤杀了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连家族都被株连,就因为此人小名“五娘子”,封邑是武连郡公,官职是左武卫将军,又把守着玄武门,便被怀疑是谶言中那个“女武”,为了防患于未然,太宗皇帝不惜污蔑其与妖人勾结,祸乱朝纲,将其合家斩杀,李君羡可说是死不瞑目。
“李君羡一事,陛下的确是多疑了。”
事过境迁,昙宗评价起太宗的举动来,也少了许多顾忌,他告诉郭烨等人,道,“不过,他始终对这条谶言耿耿于怀,冤杀李君羡,也绝非他针对此事留下的唯一后手。至少据老衲所知,他晚年还秘密组织了一支势力,暗中守护大唐,防的就是这个女武作乱。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郭烨等人却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你们也不必作出这副表情,天意不可违,便是陛下也难以顾及自己的身后事。老衲刚刚听你们所述之事,怕是很大可能就是陛下当年埋下的这支暗手所为啊。”昙宗道。
“大师,您可知这支势力的具体情况?”郭烨问道。
“这却是不知了。”
昙宗摇头答道,“昔日陛下组织这些人时,已是晚年,老衲亦归隐多年,只是偶然觐见时,曾听陛下提起此事,此中详情,却是不甚了解。”
“可惜了。”
郭烨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能得知这么多情报,已经是意外之喜。
当下双方又寒暄了几句,郭烨等人便要告辞,不过就在他们离去之前,昙宗却是忽然道:“之前入侵这庙中之人,虽不知是否与太宗皇帝的暗子有关,不过那为首之人的武功相当高超,但其本身似乎有伤在身,而且武功偏向于阴柔一脉,交手之时,已被老衲以佛门的阳刚功法震伤,如果要化解这种内伤,就必须要几种特定的药材来治疗,你们若要寻他,沿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当有不错的收获。”
说着,他就把治伤所需的药材报给了郭烨等人。
“多谢大师。”
郭烨等人一边忙于记录,一边道谢。
“无妨,无妨。”
昙宗摆手长笑,“老衲不过是顺天而行罢了,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郭烨等再三道谢,然后起身告辞。
不过,他们才刚走到禅房门口,忽听身后传来那中年僧人哀恸的哭声:“师傅!”
众人心中一惊,猛回头,却见昙宗大师结跏而坐,面色如生,但却已经没有了鼻息,竟是在这片刻间安然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