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视之如不见
郭烨的话好险没有将长安县令给噎着。
若说之前他还只是仗势欺人的话,那这会儿可就是明晃晃地威胁了。什么叫做“宁可信其有”?若不信又当如何?
郭烨的话没有往下说,可妙就妙在了这里,不说下去便是有无数种可能性,就看你长安县令赌是不赌了!
不过郭烨也没真想为难这长安县令,毕竟自己等人之后的行事还需他的配合,这会儿便点到为止吧。
就听郭烨停顿了片刻又道:“长安一夜牡丹死,流言四起,陛下震怒,此事想必县尊大人也有耳闻。狄相爷和李御史正在为此事忙碌。如今郭某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牡丹花神案和狐女游街案,都是同一伙贼子所为,而最关键的线索,就在你们长安县衙封藏的卷宗之内。若是大人执意不许我等查阅卷宗,致使走了人犯,他日狄相责问起来,郭某也不知该如何为大人缓颊啊!”
“危言耸听!”长安县令依旧寒霜满面。
其实这县令的心思也不难猜,得罪那些个大人物固然可怕,但若是由他做主泄露了不该泄露的内情,那就更可怕了。
谁知这郭烨像是能掐会算一般,下一刻就给他递过去一个台阶。
“县尊大人,不知县衙收藏文牍的府库,是否还缺一个洒扫的仆役?”他突然问道。
长安县令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但他也是长年混迹官场的人精,立马明白过来,捻着胡须矜持了一下,方道:“倒确实是少了这么一个仆役,不知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何须再推荐?”
郭烨立马就拍了胸脯,大包大揽道,“郭某原就在万年县供职,对县衙熟悉得很,洒扫治蠹更是无一不精通,若是县尊大人信得过郭某,便请放心将库房交由郭某打理吧!”
“如此甚好,你即刻上任便是。此后文库之中有何事宜,无需请示,自行决断可也。只一点,这文库内的东西却是一样都不能往外带的。这你可省得?”长安县令道
“卑职省得!还请县尊放心,便是一片纸都不会往外带。”郭烨拱手道。
两人这一来一去几句机关打下来,便将事情最后谈妥了,这长安县令的意思很明白,文库里的东西你只能看看,不能带出来,至于你看了什么,我不关心。而郭烨的意思是,放心,我就看看!
两下一谈妥,长安县令的面上顿时就是一松。如此一来,他既不会得罪了郭烨他们背后的大人,又不算违反了封口令,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随后,郭烨匆匆拜别了长安县令,在罗九亮的指引下,径直往书库去了。长安县令也完美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就把他当成一个不值一瞥的仆役,对他的一切行动都装作视而不见。
得到自由行动权的郭烨和纪青璇,只花了不到半个下午的时间,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虞青儿入籍的身份乃是伪造,生辰八字俱不可信。倒是窦婉儿的生辰,白纸黑字记载得很是清楚,辛巳年辛丑月癸酉日癸亥时。”说着,纪青璇看向郭烨。
“一火一土三金三水。四柱全阴。”
郭烨掐着手指一阵嘀咕,随即同样看向纪青璇,道,“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那这八字便可证明,牡丹花神案和狐女游街案,根本就是同一伙人所为,目的就是假托鬼神之事,混淆视听,动摇大周朝的长治久安!”
纪青璇没有接茬,只是美目微暝,沉默了一下才道,“该去见见付不良令了,如今证据确凿,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随后两人便离了县衙,径直去了长安不良司衙门。
值守的不良人看到两人明显大吃一惊,问道,“纪不良尉,郭副尉,你们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公干。”郭烨踏前一步答道。
“你们可是要求见付不良令?卑职这就去通报。”这名不良人殷勤道。
“不必了。”
纪青璇冷淡地一摆手,道,“本尉去往洛阳,不过是为了公干。说起来,也还是隶属长安不良司衙门的九大不良尉之一。为何回自己衙门还需通报?尔等自去忙碌,无需理会我们。付不良令的醉仙居该如何走,本尉还不至于忘了路线。”
那不良人闻言这才讪讪退下。
纪青璇与郭烨从他身边快步走过,进到衙门内去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才平静两天,怎么他们又回来了?”
待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这名值守的不良人忍不住嘀咕道,“看来清净日子又要没了,还不知道他们想作甚……”
……
“哎,去过洛阳才知道,什么才是不良司衙门真正的样子,这长安不良司衙门,果真是没得比……”
走在长安不良司衙门熟悉的院落里,郭烨忽然忍不住叹息起来。
长安不良司和他们离去前还是一般无二的模样,门可罗雀,偶尔碰到个人,也是无精打采的懒散模样。哪怕庭中大树因为春天到来,长出了三两片新叶,但似乎因为缺乏人打理,也显得病怏怏的,绿都绿得有些憔悴。
“恐怕这只是我们付大人为了避祸,才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吧?”
纪青璇冷哼一声,突然扬起白天鹅一般秀美的脖颈,看向不远处的回廊,道,“我说得可对,付不良令?”
郭烨一惊,这才发现在那回廊的阴影之下,还站了一个人。他的腿脚似乎有毛病,站在那里身子也是歪斜的,手中提着一壶酒,却没往口中送,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郭烨和纪青璇。
“既知付某有心避祸,纪不良尉又何苦非要把本令往火坑里拉?付某残躯一具,倒是无所谓,这长安不良司却是已经不起一场风波了,总要给当年太宗皇帝的功臣留下些苗裔吧。”付九盯着两人看了几眼,方才小酌一口,淡淡道。
“付不良令不是早已为诸多不良人都找好退路了吗?”纪青璇始终对世代不良人隐藏在水面下的实力耿耿于怀。
“你们既回来了,他们还能独善其身吗?”
付九叹道,“你和郭副尉远道而归,总不会是看上了老瘸子这点本事吧?”
“付不良令谦虚了,您可是王大将军都要给几分颜面的老功臣啊!”
郭烨见二人越说越僵,忙出来打圆场道,“徐大哥传信洛阳,说您已经同意跟洛阳那边合作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来在这件事上,您应该不会反悔吧?这江山虽是陛下的江山,但百姓,却依旧是当年太宗皇帝治下的百姓啊!若是太宗皇帝一灵不灭,想来也不会想看到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
“你这泥猴儿……”
付九摇摇头,“休要拿太宗皇帝压本令。本令既已应了你等,自是不会反悔,刚刚也不过想起当年的老兄弟们,心有不平,发两句牢骚罢了。”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醉仙居,道,“进来说吧!”
郭烨和纪青璇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回来有些时候了吧?”
醉仙居的公事房中,付九又恢复了那副醉醺醺的模样,斜靠在胡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嗯。”
郭烨下意识地点点头。
然后他才猛地察觉到,自己在这个看似眼睛都睁不开的老酒鬼身上,竟然感觉到一股类似于徐有功的威慑力,让他情不自禁就说了真话。
付九也不介意,继续道:“那你们如今这般张扬地回来不良司,想来是已经找到足够向付某兴师问罪的铁证了?”
“卑职不敢。”
纪青璇本来确实抱着质问的打算,但给付九这么一问,反而心中有些虚了,只是将从长安县衙从抄来的卷宗呈上,然后问道,“徐副尉既已回来过了,付不良令想必也已从他口中得知了我们的进展,诸多女犯八字蹊跷之极,数个大案均有内在的联系,背后阴谋重重。以您的见识,当知此事的严重性。为何还是无动于衷?”
“我无动于衷吗?”
付九笑了,“你们通过徐问清要求与世代不良人合作,本令可有一字半句的阻挠?”
“可是狐女游街案……”
“此案当初便已移交县衙,这是朝廷的意思,付某岂敢置喙?”
“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已经不一样了。”
郭烨据理力争,“狄相爷官复原职,正要彻查牡丹花神案。狐女游街案与牡丹花神案有重大关联,不可不查。”
说着郭烨便将一张写着寒萼、窦婉儿,以及几个失踪少女八字的绢帛递了过去。随后便不再说话。
“那你等去查便是,凡长安城内,本令许你二人便宜行事,所需一应人力物力,敞开供给!”付九沉默了许久道。
“呃?”
郭烨突闻此言倒是一愣。
他本来还以为想要说服付九怕是还需要再费一番口舌,却不料对方口风变得如此快,甚至让他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他和纪青璇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长安城中尔等可以调用的世代不良人,哦,包括并非在衙门中供职的弟兄,皆在此名单之上……”
付九像是对此早有准备,拿出一张名单,置于面前案几之上,又拿出一块令牌,压在名单上,道,“这是本令信物,你们持令而去,所有不良人自然无不从命。”
“谢付不良令!”
郭烨和纪青璇闻言意动,同时起身一礼。
“谢就不必了,其实本令也明白,你们心中有公义,行事有闯劲,这才是当年不良人的真风采……”
付九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怅然道,“老喽!本令也别无所求,只盼你们能谨慎行事,莫要把这帮兄弟的身家性命都搭在了你们的功勋薄上便是……”
“卑职明白!”
“下去吧!”
郭烨二人带着名单和令牌离去,不过在出门之前,郭烨忽听付九喃喃自语道:“就连这刨根问底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样,不过却是比你当年聪明些啊,知道借力了……”
郭烨一惊,突然想起,自己初见付九时,他看到自己的坎字戒,也说了类似的话,不过当时却是因为爱管闲事的性子。
“他到底觉得我像谁?”
郭烨霍然回头,却看到付九突然抱起酒壶一顿痛饮,随后将酒壶一抛,倒在榻上沉沉睡去,须臾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