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蜕变的利剑
“我……”
郭烨张嘴下意识地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抹苦笑。
他这才想起,关于义门和自己身世的话题,他从未与众人交过底,以至于此刻就算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而不等他想出更合理的说辞,纪青璇已经转身离去,其他人则笑呵呵地露出了促狭的眼神。
“天可怜见,我真没别的心思。”郭烨只差没赌咒发誓了。
可惜他的话根本没人信,任斗牛这个大嘴巴更是一脸同道中人的表情,上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明白的,老弟啊!绝色当前,是个男人都不会有别的心思的,有一个心思就够了嘛!不过你这艳福,可比老哥哥我要好太多了啊!”
“……”
郭烨一脸无奈,只觉得越描越黑,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幸离端午还有些时日,他倒是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思索,该怎么向大家澄清这件事。
不过就在不久之后,一封从北都晋阳而来的书信,让他的苦恼瞬间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徐副尉又来信了。”
纪青璇把众人召集到一起,看着摆上案几的信笺,面色凝重。
郭烨还没看信的内容,光是看到信笺纸,心中顿时就是一“咯噔”,在那信纸之上,他赫然看到了点点已经发黑的印记,看那形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滴落上去的血!
他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徐问清受了伤,连包扎都没完成,就提笔给他们写信的情景,那血从伤口中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们眼前的这张信笺上……
“徐大哥的信上说了什么?”他一把抓起信笺,但眼睛却是望向纪青璇。
毫无疑问,纪青璇收到信之后,应该已经抢在他们之前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你们不用担心,徐副尉在信里说了,他们在北都调查的时候,的确是遭遇了不小的风险,但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安全了。”
“具体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烨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宽慰而放松,继续追问道,“莫不是又有人截杀他们?还是上次那伙人?”
“是被人截杀了,不过这一次却未必就是上一伙人。”
纪青璇答道,“他说这一次对方下手十分狠辣,江湖气息浓重,各种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算他们已经十分警惕,还动用了世代不良人在北都的底蕴,也差点失了风。最后多亏了我们的一位故友仗义相助,才保得有惊无险。”
“故友?”
郭烨一阵诧异,他实在想不起,自己等人在北都那种从未去过的地方,会有什么故友。
纪青璇也没卖关子,道:“是裴旻。他似乎正在途经北都回洛阳的路上,恰好遇上了徐大哥他们被神秘人物追杀,便出手相助,后来互通了姓名才知,原来彼此有旧。按徐副尉信上所说,裴旻当时大发神威,连杀对方高手十数人,若不是要回护受了伤的徐大哥,恐怕对方一个都跑不掉。”
郭烨闻言大吃一惊,连忙低头看向手中的信纸,找到相应的描述。果不其然,徐问清在信中对裴旻的剑术推崇备至,仅仅只是看信上文字,当日的刀光剑影就仿佛跃然眼前,令人惊心动魄。
“这小子的剑术,是不是又变高了……”郭烨喃喃自语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张小萝听了两人的对话,笃定道,“以他的天分,又经历了沙场洗礼,剑术想不提升都难啊!”
在剑术一道上,在场的人中,却是没人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因此她怎么说,众人也就怎么听了。
只是郭烨想起王孝杰,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叹道,“可惜他剑术提升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惨重了啊!”
“他不是要去刺杀苏宏晖吗?怎么跑去北都了?”任斗牛忽然大大咧咧道。
“慎言!”
纪青璇瞪了这个大嘴巴一眼,“裴旻的去向,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如今陛下已经宽宥了苏宏晖,莫要胡言乱语,给裴旻招来麻烦。”
当日王无择回京之后,一力陈情,向陛下讨到了诛杀苏宏晖的敕旨。然而后来他们却是听说,使者未至前线,苏宏晖就已经戴罪立功,杀了孙万荣所在部一个大败亏输,将功折罪,保住了性命,之后便启程回京请罪了。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是从未听到苏宏晖遇刺的消息,想来应该不是他们揣测有误,就是裴旻并未寻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等等!”
郭烨突然想到了什么,猝然一惊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在军营中戒备森严他不好下手,那他会选在什么地方行刺?”
“难道说……”
纪青璇得了他的提点,也瞬间反应过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苏宏晖此时已经回京了,觐见过陛下之后,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定会被解职,没了士卒的护卫,他还能逃过裴旻的刺杀吗?”
郭烨霍地站了起来,但直到站起来之后,他才猛然醒悟,就算自己等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又如何呢?
去通知苏宏晖?让他埋伏裴旻吗?
先不说裴旻本就是在场之人的好友,就说苏宏晖害死了王孝杰,郭烨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去救他?怎么可能!
可身为不良人,在明明察觉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刺杀时,却又袖手旁观,这也让他们觉得,似乎并非正道。
内心的仇恨和渴望,和肩上属于不良人的职责,从未如此刻般剧烈冲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备受煎熬。
在这样的纠结中,整整两日,郭烨等人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之中。直到第三日上,不良令薛讷终于传来命令,让陆广白即刻前往不良司衙门。
“薛不良令单独找小陆是何意?””不良司衙门公事房外,郭烨几人遥遥看着陆广白走进去,低声窃语道。
纪青璇没有说话,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公事房的门。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样子,陆广白神情肃穆地携着一卷卷宗从内里走了出来。
“小陆,出什么事了?”郭烨第一个迎了上去。
陆广白停了停脚步,往公事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搭话,只摇了摇头就径直走出了不良司衙门。
郭烨当即明白了陆广白的意思,既然薛不良令单独找的陆广白,就表示这事儿与他们几人的无关。这时候陆广白自然不好正大光明的直说。也怪他自己嘴比脑子快。
几人跟着陆广白默不作声地出了不良司衙门,就见陆广白一人站在街角。待他们都跟了上来,他转手就将薛不良令给他的卷宗递了过来,只见卷宗上打头就写着一行大字:“万岁通天二年四月廿七,前左羽林将军、清边道行军副总管、屯营大将军苏宏晖于宅邸遇刺身亡……”
“此案乃是确凿无误的凶杀,由洛阳县衙全权处理。不过苏宏晖死相过于奇特,洛阳县衙那边自认处理不了,在县尉陆象先的建议下,将我借过去一用。”陆广白三句两句就将事情给讲明白了。
“死相过于奇特?”
纪青璇和郭烨对视一眼,问道,“具体怎么个奇特法?”
“凶器穿心而过,伤口薄如血线。”陆广白照直答道。
听到这里,郭烨心中原本只有七八成把握的猜测,现在已经彻底得到了证实。
“好了,这下彻底不用纠结了……”郭烨猛然吐出一口浊气,“走吧我们陪小陆一道去看看吧。”
“这不合适吧。人家只说借用陆副尉……”纪青璇心有疑虑。
“无妨,你且看着吧。”郭烨却是个脸皮厚的,也不废话跟着陆广白就往洛阳县衙去了。
纪青璇心里也着实想知道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无法也只能跟着同去。
……
等到了地头,陆象先似是早就料到了郭烨等人会一起来,自个儿虽然不在,却事先就安排好了人手等候。故而驻守县衙门口的衙役见到他们一伙人,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不仅客气地将他们引进了门,还将他们都带去了县衙的仵作房。
“我就说陆县尉不会介意我们一同来吧。”郭烨故意快走了半步,在纪青璇的耳边低声道。
“他不仅不介意,似是还早有准备,这是为何?”
“这还不简单,小陆原本就是我们这一支的人。他跟不良司借用仵作,且指名道姓地借用小陆,怕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咯。”郭烨狡黠地笑道,“咱们这位陆县尉不简单。”
“哦?”纪青璇细细回味了一下郭烨的这句话,道“你是说,他面上说借小陆,实际就是想要借我们这一支的人帮他查案?”
“对咯!”
“若要借助不良司的力量查案,直接将案子呈报不良司衙门不就得了。这弯弯绕绕的。”纪青璇不解。
“呵,纪不良尉,官场之道这陆县尉却是比你懂啊。你道如今是什么时候?牡丹案悬而未决,不良司哪有这闲工夫管其他的案子。再者说若是什么案子都由不良司管了,还要这县衙作何用。可是单借个仵作就不同了,只要薛不良令点头便可。这陆县尉的父亲与薛不良令同朝为官,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纪青璇闻言,点了点头,也不置可否。
很快一行人就在洛阳县衙的仵作房里,见到了卷宗上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苏宏晖的尸首。
至此,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洛阳县衙想要在这个特殊时期拐弯抹角地寻求不良司协助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那苏宏晖确实死状恐怖。
这恐怖指的不是他的死相狰狞,相反的,他的神情除却有些错愕外,并无半分痛苦之色。全身上下,仅心口处有一道伤痕,这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伤痕。伤处的肌肤上只隐隐能看到一条寸许长的红线,却半滴鲜血都没有流出来,伤口附近的衣襟干净如新。
“小陆。”郭烨喊了一声。
尽管心中已经有谱,但基本的勘验还是要做的。
陆广白上前看了两眼,就道,“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顿了一顿,他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跟上元节他一剑毙杀牯牛的手段如出一辙,不过更加凌厉了。”
“所以……基本能判断是他了?”
郭烨问了一句,但马上就又摇摇头,自己收回了这句话,改口道,“我们还是再问问其他人吧。”
随后,从洛阳县衙对苏府仆役做的问询记录中,他们得知了前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经过。
和所有人想象的暗杀不同,那个疑似裴旻的刺客,虽然也蒙了面,但却并非趁夜而来。他竟是在日头西斜的时候,公然打上门来的。
那也正是王孝杰以身殉国的时辰。
当时,苏府中的仆役和护院,没有一个人是他一合之敌,全部被一招放倒。
然后,那人就在重重包围之中,暴起一剑,刺穿了苏宏晖的心脉,为王孝杰报了仇。
“总算他还有点理智,没有对其他人也痛下杀手。”纪青璇道。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其实隐约是在为裴旻开脱了。
不过她也没说错,除了苏宏晖这个祸首,苏府中的其他人都只是被击倒,连轻伤的都没有多少。契丹一战之后,裴旻的剑术果然愈发高超,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妙境。
“可他这样的行为,未免太嚣张了一点,这简直是对公门的挑衅啊!”
陆广白蹙眉,“就算我们不拿他,迟早也会把其他衙门里的人惹出来。到时候,他一样插翅难飞啊!”
“嚣张什么……”
郭烨冷笑,“他不蒙了面吗?”
“可是……”
“好了,不要可是了,凶手是谁,我们心里都有数。”
郭烨一摆手,打断道,“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办?将我们所知告诉洛阳县衙,让衙门抓他吗?还是假装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