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真假天竺人
“你这唐人怎么颠倒是非?我又如何坏了?”
天竺人瞪着眼睛看向郭烨,操着一口生硬蹩脚的官话,气嚷嚷道,“明明是这女子夺我宝贝蛇性命,我才是苦主,我看你们就是一伙儿的,莫不是欺负外来客?”
天竺人这番话,惹得围观百姓频频点头,纷纷深以为然。
“是呀,我看那天竺人刚才以身试蛇,毫发无损,说明这蛇根本就没毒嘛!”
“是极,是极,这天竺人的宝贝蛇能闻笛起舞,颇通灵性呐,被这小姑娘夺了性命,委实可惜啊。”
“没错,不能害了人家宝贝蛇的性命,还要颠倒黑白,简直太欺侮外来客了。泱泱大唐,礼仪之邦,我等长安子民,岂能自堕了大国之风?”
“对,不能这般欺负人,我等绝不袖手旁观!”
如今虽然大唐已经被武周代了江山,但对民间而言影响倒是不大,还是延续着唐风,热情、豪放、包容。尤其是长安的百姓,虽然天子已经迁都去了洛阳,但依然保持着大唐帝都天子脚下应有的骄傲。看着一个天竺外邦之人在长安被人颠倒黑白,受人欺负。仗义执言自然是不在话下。
数名百姓将郭烨和张小萝围拢起来,高声喊道:“你们若是不赔他的宝贝蛇,就扯你们去见官哩!”
“是哩!见官!见官!”
有人起了头,自然就有人振臂呼应,一时间,见官之声此起彼伏。
眼看周围鼓噪的声浪越来越高,事态微微有些不受人控制,张小萝竟有些慌了,求助的眼神看着郭烨。
被人群挤在外头的李二宝妄图挣扎进去伸援,却被陆广白擎住肩膀,低声道:“放心吧,应付这种场面,他在行。”
果然,就听郭烨平地一声雷,高声大喊:“见什么官?不良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哗啦一下!
郭烨用力一扯,将身上的罩袍扯开,亮出不良司独有的乌金软甲,紧接着,将不良司的腰牌对着众人一亮相,霎时镇住了一帮子群情激愤的围观百姓。
之前出不良司衙门时,因为中午要去清风馆吃酒,所以大家伙都纷纷换了便服出行,唯独郭烨犯了懒,随手扯了一件罩袍披上,没想到来西市碰上这茬子事,倒是因为这身行头给自己和张小萝解了围。
郭烨亮了行头,曝了身份,围拢的百姓也纷纷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哼,不良司了不起么?”
天竺人一见现场风向突变,又嚷嚷道,“官差便可以颠倒黑白,当街包庇坏人吗?今天这女子要是不赔我的大红蛇,我便将你们不良司一起告到司宾寺去,好叫你们大唐的皇帝知晓,你们唐人是如何欺负我们番邦人的!”
他口中的司宾寺,就是武后登基改制之前的鸿胪寺,是朝廷主管外事接待、礼宾事务、民族事务及凶丧之仪的机构,有点扮演着现代的外交部和民族事务委员会的职能。到了宋朝,鸿胪寺的职能就一并归入了六部中的礼部。
不过他这话也就唬唬不通文墨没有见识的普通百姓罢了,听在郭烨这种衙门老油条耳中,就是个笑话。他久居长安,又曾是万年县衙的捕头,他还能不知道大唐律例?鸿胪寺是负责外藩事宜,这没错,但大唐可不是千年之后的晚清,外邦人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就是洋大爷,无论你是天竺人,还是高丽人,哪怕是政治地位比较特殊的波斯老胡,在大唐都没有法外治权。无论是哪国人,在大唐,也许你会因为你的宗教信仰而得到一些特殊的照顾,但是不代你可以享受法外特权,都要受大唐律的管辖。
其中《唐律疏议名例律》卷 六 第 四十八 条,就讲道:“诸化外人,同类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疏】议曰:“化外人”,谓蕃夷之国,别立君长者,各有风俗,制法不同,其有同类自相犯者,须问本国之制,依其俗法断之。异类相犯者,若高丽之与百济相犯之类,皆以国家法律,论定刑名。”
翻译过来就是说,在大唐定居的波斯人与波斯人发生纠纷,可按照波斯法律裁判,但负责仲裁的必须是大唐的官员。若是波斯人与高丽人在大唐境内发生纠纷,就必须按照唐朝法律裁判。同样,波斯人与唐人发生纠纷,同样按照唐朝法律裁判。
唐律中 这条“化外人”条款,应该是中国最成熟最公平合理的国际法。大唐强盛,所以化外人条款就是最公平合理的国际法,晚清政府国家孱弱,软弱无能,所以合理的国际法就变成了不合理的领事裁判权。
国家强大时,力量就是外交!
所以天竺人说要告到鸿胪寺去,在郭烨听来, 不过是句诳人的狂妄之言罢了。
果不其然,天竺人这番话说出来,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围观百姓们,竟没有多少人愿意附和他了。
原因很简单,刚才伸援你,是长安百姓同情弱者的强者心态,现在你这天竺佬狂妄自大,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郭烨亮出的身份——不良人。
要知道,不良司从贞观年间开司建衙,长久以来无论在朝在野,都是积威甚久,深入人心。即便这两年势头败落了,那也只是因为被丽竞门和来俊臣等人的压制,但在民间百姓的眼里,“不良司”三个字,依旧有着莫大的威望。
天竺人看着刚才还支持自己的围观者们,突然凉凉了,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郭烨突然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天竺人,盯得天竺男子有些发毛,用蹩脚拗口的官话说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郭烨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你刚才最后一句说的甚话,再重复一次!”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天竺男子不知道郭烨的罐子里卖得什么药。
郭烨道:“如果小爷没记错的话,你说要将我们不良司一起上告司宾寺,让寺卿大人知道我们唐人是如何欺负你们番邦人的?”
天竺男子一听,挣着脖子喊道:“没错,你仗着不良人的身份,颠倒黑白,包庇这女子,不是欺负我们番邦人吗?”
“嗯……很好,番邦人三个字,很好!”
郭烨说到这儿,对着身边的张小萝说道:“小萝,你去将那蛇尸捡起来。”
张小萝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将地上已经被他捏碎七寸的血影蛇尸捡了起来。
天竺男子见状,有些起疑地看着郭烨。
郭烨指着小萝手中的蛇尸,对天竺人说道:“你既然说这蛇无毒,不是血影蛇,那不如再让它的牙口扎上一扎?”
其他人不知郭烨打得什么主意,但天竺男子明显慌了,急道:“我已经试过一次了,为何还要扎第二次?你休要捉弄我!”
郭烨说道:“上次是你自己扎的,这次换我们的人来扎你,这样才能让人信服这蛇的确无毒嘛。放心,不捉弄你,你只管把手伸出来便是。不想伸胳膊的话,伸别的地方也行,大腿也成,只要让蛇牙扎上一小口,见血就行。如何?”
“不,不,我才不受你捉弄!”
天竺人不上套,一边摇头拒绝,一边往后方人群里退去,嘴里不迭抗议道,“你们仗势欺人,我一定要到鸿胪寺告你们!”
“呵呵,心虚了?想溜是么?”二宝!摁住他!”
郭烨眼睛一眯,对着人群外头刚要挤进来的李二宝大喝一声,“二宝,莫让他跑了,摁住他!”
“好嘞!”
李二宝莫看个头小,但天生大力,一把就将这天竺男子的胳膊抓得死死,挣脱不开。
乖乖地,又被李二宝押到了郭烨和张小萝的跟前。
“小萝,看清这个位置没? ”
郭烨伸手在血影蛇脑袋稍稍靠后的某个位置上,虚点了一下。
张小萝点了点头,“看清了。”
郭烨又吩咐道,“待会儿啊,你就拿手按住这个位置,等蛇牙扎进他的胳膊之后,你就对着这个位置死劲地捻,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好嘞!”张小萝绽笑如花,开心地回道,她在扶馀国见惯了蛇虫鼠蚁,怎会不懂郭烨的意思。
郭烨突然想起这丫头也是一身蛮力,比李二宝有过之而不无不及,赶紧提醒道:“用劲要用巧力,莫要把蛇头捻烂了。”
“好!”
张小萝一想起天竺人的满嘴谎话,顿时来气,二话不说,照着郭烨所说,提起蛇头,捏开蛇嘴露出蛇牙,就往对方的手臂上按去。
天竺人一听郭烨对张小萝所授之法,就已经变了脸色,现在见这小丫头动真格了,终于忍不住了,放声狂叫道,“不要!住手,快住手!这蛇有毒!有毒!”
此话一说,围观百姓顿时哗然,感情原来这位不良司的官差和那位小姑娘之前所言,皆是真相啊!
郭烨双手抱胸,蔑笑地看着天竺人。
“小萝,先罢手!”
郭烨唤住了张小萝,然后凑到天竺人的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会儿承认有毒了?你不是说,我在污蔑你,欺辱你么?你不是还要上告鸿胪寺吗?怎么?怂了?”
“我错了,我不要赔偿了……”天竺人被李二宝摁着动弹不得,只能连连点头赔礼道。
“呵呵,只是不要赔偿那么简单?我看你还是不肯讲实话,不老实的很呐。”郭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要让鸿胪寺卿大人知晓我们唐人如何欺负你们番邦人,不是么?”
天竺男子讨好地笑道:“不告了,不告了!”
“不不不,你再复述一遍,刚才这句话。”郭烨摇头道。
“不敢了!不敢了!”天竺人讨好道。
郭烨突然圆目怒睁,厉喝道:“我让你重新复述一遍!”
“呃……”
天竺男子不知道郭烨到底要干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复述道:“我要让鸿胪寺卿大人知晓,你们唐人是如何欺负我们番邦人的!”
“是了!”
郭烨突然又笑了起来,“你竟自称番邦人?你难道不知晓,番邦人是市井中人对外邦之人的蔑称吗?哪有外邦人自称自己是番邦人的?依我看来,是你平时喊番邦人喊习惯了,才会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吧?!”
“啊?我…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天竺男子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郭烨。
李二宝也被闹糊涂了,摁着天竺人,问向郭烨道:“郭大哥,这怎么回事啊?”
“郭家哥哥,你的意思是说,这厮是在假装天竺人?”张小萝的反应显然比李二宝要快些。
“你们没发现他刚才讲话都不磕巴,不别扭了吗?”
说话的是陆广白,他缓缓步入人群中,来到郭烨身边,对着张小萝说道:“小萝姑娘,你刚才要用蛇牙扎他的时候,他喊着住手,喊着有毒,可与我们平日说话有不同吗?”
“咦?”
张小萝猛然想起刚才那一幕,惊道:“原来陆副尉你也发现了?”
陆广白指了指郭烨,笑道:“还是没他发现的早!”
天竺人继续用拗口的官话,大声叫道,“我在你们中原生活久了,讲几句顺口的官话有何难?我本来就是天竺人!”
“是吗?”
郭烨拖长了声音,突然快如闪电地一伸手,撩起假天竺人的白色长袍,将对方一双赤脚露出。
他将对方的脚抓起,问道,“天竺地处南方,气候湿热,那里的男子几乎从不穿鞋,但凡长期打赤脚的人,脚底板都会磨出厚厚的老茧!请你告诉我,你脚上的老茧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