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偿还
顾烟到陈鹤所说的那个地方没用多久。
悦海湾, 顾烟知道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个小型的城中白夜。
在这里营业着许多酒吧，夜里亮堂如同白昼，各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明媚得令人感到十分不真实。
在这里街道上行走的大多是一些年轻靓丽的男男女女，顾烟到的时候差点被一个摇摇晃晃的醉酒女人给撞倒。
见到陈鹤的时候，他正在街道旁一个路灯下边打电话。
他看起来比顾烟还要着急狼狈, 上身是休闲服，下边是居家拖鞋，靠在路灯边上微微佝偻着身子。
看见顾烟的时候, 他眼睛微微一亮，对着电话那边说, “她来了, 就先不说了。”
陈鹤上前一步, 没等他开口，顾烟先问, “沈嘉裕呢？”
她拨开额前碎发，轻微吐出一口气, “他还好么？”
陈鹤轻叹一口气，靠向一旁的路灯，指着一旁一家酒吧说, “在里边呢。”
见顾烟轻微皱起眉头，他便知道顾烟想歪了，立刻补充道, “你之前不是过来问我嘉哥是不是玩黑赛嘛。”
“里边那些人都是那些玩黑赛的，嘉哥今天晚上要和他们做生意，就也和他们来喝酒了。”
顾烟有些诧异地望向酒吧门口，“……他们不会是赛车前还要喝酒吧？这是酒驾啊, 他们都疯了吧？就算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就不怕交警么？”
陈鹤扬起眉头，“那些人可不会自己去公路赛车，毕竟风险还是太大。他们许多人都是雇了人的。”
陈鹤笑笑，“再说了，他们这样的还会担心交警找麻烦么。”
顾烟还想问什么的时候，一直瞅着酒吧门口的陈鹤忽的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臂，“他们出来了。”
顾烟转过头，就看见一行人从酒吧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人是个光头，穿着白t恤，一身结实的腱子肉，高高大大的，叼着根雪茄，依稀可见他从里头走出来一闪而过的火光。
顾烟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看见了沈嘉裕。
他在这群人里头很好认，清瘦而又高挑。
侧脸的弧度在夜色里透着一股子冷。
他们朝着不远处停着几辆车的路口走过去。
陈鹤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些着急了，“江涣书和沈梨怎么还没来……”
顾烟转过头看他，“你把江涣书和沈嘉
<裕表姐都叫过来了？”
陈鹤点了一下头，“嗯。自从我知道他今晚要去干什么的时候我就联系了他们两个，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顾烟皱了一下眉头，她再次看向那行人的方向。
他们陆续上了车，沈嘉裕坐在了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上。
顾烟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心里纠结得像是一团浆糊被不停搅动似的。
直到额头上传来一丝细微的冰凉触感，顾烟才恍若惊醒一般。
她抬头，喃喃道，“下雨了……”
陈鹤那边还在用微信和江涣书聊天，“30分钟前你们就说你们快到了，连顾烟都到了你们还没来，嘉哥都跟他们走了！”
顾烟瞥见一辆打着“空车”的的士从旁经过。
她没有思考多久便对陈鹤说，“现在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下雨之后山区公路那边只会更危险，你在这里等他们。”
陈鹤扬起眉头，“下雨了？”
陈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烟从路边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副驾驶位上，趁着前边那几辆车还没走远，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跟上前边那几辆车。”
司机师傅微微扬了一下眉头，盯着前边那些车辆，然后点了一下头。
路灯下的陈鹤还一脸懵逼，“诶等等，顾烟你别一个人去啊，你……”
顾烟坐在车里对他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你先在这里等着他们，等他们到了就过来找我。”
话音刚落，那辆的士便顺着前边那些车的方向开走了。
顾烟靠在座椅上边，看着外边的雨势渐渐变大。
先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时半会甚至没能察觉，接下来就能顺着开着的车窗飘进来，以至于顾烟必须把车窗往上调。
再然后，就必须靠前边的雨刷将砸在车玻璃上的雨水扫落，才能看清前边的路。
而下雨之后，前边那些车却没有任何减速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以至于出租车司机想要跟上他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吃力。
最后经过一个街角，前边那些呼啸而过的车辆彻底失去了踪影。
司机转过头，对顾烟解释说，“不行了咧，那些人不要命了，开那么快，跟不上。”
顾烟目睹全程自然也知道不容易，她透过沾着雨滴的车窗看了一眼周围的街区，然后问，“附近有什么山区有那种公路的么？”
顾烟
<这么一问，司机眨了一下眼，似乎有些明白一直跟着的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他用方言骂了一句，顾烟听不太懂，大概意思应该是“疯了吧，这么大的雨。”
司机咕哝了几句便说，“是有这么一个地方，确定去那？”
顾烟点头，“嗯。”
·
顾烟到那的时候，扫了码付钱。
她抬眼刚好能透过一层雨幕看见远处的一排车辆。
司机有些为难，指了指高处的地方，“要不把你送到那边，不是有个棚子么？”
刺眼的车灯照得那边恍若白昼一般，顾烟甚至能顺着司机指过去的方向看见那边临时撑起的一个棚子。
穿着暴露的女人举着旗子娇笑，水蛇一般的腰透过雨幕，靠在躺椅上的男人叼着烟笑，守在棚子边上的几个男人应该已经发现了顾烟的这辆车，窃窃私语频频向这边看却没有什么动作。
顾烟再次转头看向那一排车辆，她知道，沈嘉裕就在上边。
当那个棚子里的女人举起手里的旗子的时候，顾烟的心一沉。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拉开车门对着对面大声喊，“沈嘉裕！！”
枪声响起，旗子下落。
汽车的引擎声响起，那并排的车辆几乎是擦着枪声飞驰了出去。
而大棚里的人纷纷皱起了眉头。
顾烟站在雨里，愣愣地看着前边。
在起跑线还有一辆车，在枪声响起后纹丝不动，停留在了起点。
再然后，顾烟看着那辆车直接调转了方向，冷白的车灯旋转过来，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直到车停在她面前，她看见驾驶座上的人阴沉着脸说，“上来。”
顾烟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
车里静的可怕，雨水打在车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大。
还有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滴在她的衣服上边，她也没有吭声。
直到旁边的人递给了她一张纸巾。
他的手真的很好看。
在车顶的灯光下能看清微微突起的青色血管。
顾烟接过纸巾，小声说了声，“谢谢。”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你就这样走了……没关系么？”
沈嘉裕目视前方，微微挑了一下眉，“我和那人认识，回头解释一下就行。”
顾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接下
<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顾烟身上湿漉漉的，却坐得十分规矩。
眼睛也不敢往旁边看。
但是心里却有些失落。
仿佛来之前的一切想法与决定都在见到他和他说话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在她想的时候，外边的雨势也渐渐稳定下来。
车停了。
停在山脚下一个弯道旁。
驾驶座上的人转过身，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指节敲了敲屏幕。
他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顾烟低头，“很晚了。”
沈嘉裕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顾烟咬了咬唇，“我……我担心你。”
沈嘉裕看着她，淡声说，“他们应该告诉过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缓缓撩起袖口，露出一截小臂，上边有一道狭长的伤口。
虽然没有再流血了，但是翻出的皮肉仍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顾烟咬唇说，“你受伤了？”
沈嘉裕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对着顾烟说，“在来这儿之前被人用刀划伤的。”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勾唇道，“不过那个人可能很久都站不起来了。”
盯着那道伤口，顾烟一时半会喘不过气来，她红着眼眶说，“你别说了……”
沈嘉裕垂眼看着她，淡声说，“顾烟，你明白么？我是故意的。”
顾烟低下头，不想让沈嘉裕看清她的表情，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去。
她闭着眼说，“对不起，对不起……”
沈嘉裕垂眼看着她许久。
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湿透的身上。
这声“对不起”纵使她不解释，他也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那种复杂纠缠的感情又一点一点地升了起来，他心里想着，干脆就这样吧。
面对着像他这样的人，她也会害怕。
如果只是想抓紧她，他有很多种办法。
之前也想过很多次，无论她怎么样，这都是她欠他的，作为代价，她必须得陪在他身边。
他知道自己有多狠心。
可是现在，
看到她落泪，那些偏执的，阴暗的，自私的想法瞬时变得脆弱不堪，被她的泪水砸碎。
放她走吧。
<
他闭眼淡声说，“顾烟，我送你回家。”
送你回到安全的地方，那些纠缠你的想法，我会全部砍断。
面前的女孩还在哭，沈嘉裕却十分有耐心。
直到低泣声渐渐消失，面前的女孩擦了擦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有些陈旧的招财猫挂饰，红色的绳子印着女孩洁白的手心。
顾烟递给他，红着眼睛轻声说，“你的不见了，我把我的这个给你。”
她像是鼓足了很久的勇气，抬眼定定看着他。
视线从他额前细碎的发滑向他如画一般精致好看的眉眼。
然后，毫无任何征兆的，她扑上去直接抱住了他。
沈嘉裕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般，他的身体向后仰，直接撞在了车门上。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可能她会害怕，回到家后和自己形同陌路。
可能她会同情，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可能她会指责，会抵触，会冷漠……
可是现在，怀里温软的触感传过来，她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他却僵硬的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直到怀里的女孩闷声说，“你说的对，那种欺骗别人感情的人太可恶了，应该用一辈子来偿还。”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