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交错（四）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是啊, 如果按照正常的交往模式，在遇到这样明看起来超出了一般人槙岛弥绪能力范围的事情之后，难道不应该在第一时间跟她想依靠的人求救吗？
至少在中原中也的眼中, 事情原本该是这样的。
但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一直到刚刚, 我都在想要把他排除在这件事情之外——
“抱歉。”
“……抱歉。”
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在空气当中意外交叠了之后, 又霎时回归了沉寂。
我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却对上了他同样有些讶异的视线。
空气安静了许久，又好像有什么暗潮在其下静默地凝结着。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或者说, 在这样的沉默之中，任何一点时间都不免显得格外漫长，溺在他宛如深海一样的视线当中, 我甚至有些忘记了呼吸, 而当胸腔在无意识间起伏了一下之后，我才终于稍稍回过些神来。
“您先说吧。”我有些心虚地眨了下眼，试图以此来从这样仿佛凝滞了一样的空气当中逃离：“中也先生，但不管怎么说, 该说抱歉的都不应该是您。”
“弥绪……”中原中也似乎稍稍抬了一下手臂，但动作却又很快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放弃, 只是那样默默地僵在了原地而已。
或许他也不太适应这样长时间的视线的交缠，于是便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别处，又抬手，仿佛习惯性似的压了一下自己的帽檐。
“那个……啊……”
支支吾吾的, 中原中也的口中发出了一连串几乎无意义的音节，看起来像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来寻找更合适的措辞，但没过多久，他就好像是终于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而彻底抓狂了一样，略有些暴躁地再次转过头来看向我：“我的意思是……”
连音调也稍稍拔高了些许。
但当我们的视线再次发生了碰触之后，中原中也的音调便再次变回了平常那种绅士又温柔的样子。
“我以为我能保护你的。”
在吞吞吐吐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说话的语调倒是意外地平静，似乎只是带上了些许无奈。
“我一直觉得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甚至直到刚刚才知道。”
“……抱歉。”
他轻轻垂了下头，又认认真真地跟我说了道歉的话。
明明该说抱歉的人不是他，明明在这次的事情里，中原中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主动接近他的人是我，用谎言欺骗他的人是我，童磨来袭的时候没有选择叫他来帮手的人是我，发生了意外之后又编造其他的假象来搪塞他的人也是我。
而此时此刻，那个明明该是最冷酷最无情的黑手党的干部大人却在真情实感地向我道歉。
我当真受之有愧。
“中也先生其实……完全不用对我道歉的。”我费力地用手肘撑着身下的床，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这样大的动作难免会牵动伤口，尽管这样的疼痛并不至于让人无法忍耐，但会露出一点异常的神情也算得上是本能的反应了。
而当我露出那样表情的时候，中原中也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地冲我伸出了手。
他在背后撑住了我的身体，以防止我因为失去支撑的力量而再次倒下。被他体温包裹的时候，我有一瞬间几乎停止了思考。
身体的重量完全落在了他的肩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抹平到足以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心跳，于是房间里的空气也顿时变得有些过分暧昧了，暧昧到即使我用尽全力也还是会感受到有一点窒息。
平心而论，我不讨厌这样的触碰，我不讨厌这样被人全心全意地喜欢着的、在意着的、保护着的感觉，如果抛开那些繁冗的思绪来看的话，如果我也可以认真回应这个人的心意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的场景该是最美好的才对，没有表演，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没有争斗，有的只是缱绻与温存。
我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我想要欺骗自己，哪怕只是短暂地欺骗自己一下也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把这些美好当成是我可以拥有的真实，哪怕只是短暂地沉溺在其中，也总可以让在复杂的战局里渐渐疲惫的灵魂得到一点休憩的时间。
可如果我那样做了的话，如果我真的沉溺在这样的温柔当中的话，就必须再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维系这段虚假的美好，像是竭尽全力地来保护一颗缓缓升空的肥皂泡一样。
——我无法将谎言变成真实，所以那些美好也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倘使有一天肥皂泡被戳破了，那曾经对它有所希冀的我们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收场呢？
如果那些错位的情绪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成为麻烦的话，那么我想，从一开始就将它们掐灭在源头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只要我摆正心态，只要我接触那个人的时候不带更多无用的遐想，只是如同原本的槙岛弥绪一样从始至终都只带着利用的心态，只要我狠下心让自己从始至终都只当一个没有心的恶人——
只要这样做就好了，只要这样做的话，未来的我便可以收获一份更理想的结果吧。
我没有离开中原中也的怀抱，而是索性将头抵在了他的肩窝。稍稍抬起视线，我便能看到他那张白皙的面容因为过分局促而涨得通红的样子。
他会冲过来大概完全出于一种本能，而现在的他双手几乎无处安放，一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睛里也透出了一点慌乱。
那副因为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而变得羞赧的模样未免太过可爱了。
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该道歉的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中也先生。”我轻轻在他的肩头蹭了一下，仰着头，让自己说话时的吐息恰能扫过他的脖颈，而这样的行为无疑引起了男人身体细微的颤抖。
“说老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实说……”我稍稍顿了一下，随即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可恶，果然还是没办法继续隐瞒吗？”
“什么？”中原中也有些不解。
“就是……嗨呀，就是之前家里出事的时候，我的处境确实有点糟糕来着，其实就是刚刚给中也先生回电话的时候我才刚醒过来不久来着……”
这样说着，我的声音便因为心虚而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乎变成了贴在他耳边的低低的呢喃。
“我不想中也先生太为我担心，因为中也先生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我身边，我也不想因为没有用的自己而耽误了中也先生的事情。但是……”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稍稍侧过了些身子，索性将一条手臂也落在了中原中也的肩头，于是我们的姿态便立刻像极了拥抱。
“我其实很开心。就算这样说或许会显得太任性了，但我还是很开心。”
“被中也先生这样担心着，被中也先生这样……在意着，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又一次将面孔埋进了他的肩头，于是我的声音也变得稍微有些沉闷了。
“对不起，中也先生。”
“我不该说这样任性的话，我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高兴的。但是，但是……”
背后忽然覆上了宽大的手掌，于是原本只是虚虚地靠在他身上的我的身体在下一个瞬间便被一股力量彻底困囿在了男人的身前。
是先前还在局促的中原中也终于伸出了手，将我收入了自己的怀里，手臂的力量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彻底被抹平，却依然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在说什么傻话啊。你这家伙。”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那种紧张，反而听起来像是带了点嗔责，但我在里面能听出的，更多的还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他用手掌轻轻地抚过了我脑后的长发：
“居然在想这些事情……你是笨蛋吗？”
“我会担心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但我担心中也先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我稍稍往后退开了一点，于是便又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已然变得格外澄澈的钴蓝色的漂亮眼睛，我轻轻鼓起嘴巴：“我不想中也先生为了我的事情而自责，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中也先生的错，我也不想中也先生为了我的事情而花太多心思，因为不想让中也先生太忙太累。”
中原中也终于彻底笑出了声来，他伸出手，轻轻在我的脸颊上戳了一下，于是我很配合地松了口，让半边被空气撑起的脸颊都塌陷了下去，然后故意摆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
“中也先生！”
“放心吧。”他稍稍收敛起了笑意，而戳在我脸上的手指也变成了轻轻抚上的摊开的手掌：“是我自己想要这样做，我会有分寸的。”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弥绪都应该先跟我商量知道吗？”
“那些麻烦的事情，我会替你摆平的。”
带着宠溺的，他这样说着。
“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麻烦，所以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乖乖在这里让我保护就好了。”
“诶？”我的声音也变得雀跃了起来：“不愧是中也先生，这个样子真的好帅啊！”
“中也先生果然就是最厉害的人了，有中也先生这样说，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没什么可害怕的啦！”
“我最喜欢中也先生了！”
嘴上说着告白的话，我又蹭进了男人的怀抱里，这样旖旎的温存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怀着叵测心思的人也最该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说起来……”
我轻声开口：
“中也先生知道一个叫passione的组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