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表哥让那名刑部官员领着我们到了半山腰,已经能看到山洞洞口的情况,表哥回头对我扬扬下巴示意我跟着他,准备带我一起进去。
“大、大人——”刑部官员看到我们的举动,吓得满头大汗,慌忙跑过来阻拦道:“疑犯手里是否有武器我们尚不能确定,你们就这么进去,如果出了事,下官如何对上面交待?”
表哥环顾了一圈四周藏在灌木丛中的刑部侍卫,他们全都整装待发,一脸认真地紧紧盯着表哥,表哥见此情景反倒更加安心,道:“这里这么多人,山洞又空旷,如果真出什么事,我只要在里面大喊一声‘来人’,你们肯定能冲进来把洞口围得水泄不通,再说我又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
表哥有武功傍身,自然不会让人太过担心,但从刑部官员犹犹豫豫看我向的眼神可以得知,他们主要是担心我这个刑部以外的人出事。
如果刑部办公务伤了平民的消息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表哥明白他的顾虑,指了指我道:“这是我亲表妹,她的安危自然由我保障,不会怪到你们头上,再说她虽然自保能力不行,逃跑却很在行,比这危险百倍的情况都没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口子,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我点头附和表哥,力证他话里的真实性。
话说到这份上,刑部官员也不好再拦,退到一边默默让出路来。
我跟在表哥身后,提着裙摆跨过地上丛生的荆棘,艰难地扒着周围的石块往上爬了几步,终于到达了山洞洞口,只见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
表哥示意我先说话,我站到洞口,清了清嗓子道:“唐大叔,我是单翎,你和唐静是不是在里面?我和表哥有事找你们,不知能不能进去?”
我的声音传进去以后,被石壁又传回了几声回响,由于天色渐暗,山风呜呜地吹着,听起来还真有些瘆人。
片刻之后,我怕他们没有听清,又依原话喊了一遍。
我和表哥等了一会儿也听不到回音,我不禁有些着急,小声问表哥,“他们会不会已经走了?趁着刑部的人不注意?”
表哥皱眉沉思没有答我的话。
山洞里隐隐传来脚步声,还突然出现了晃动的人影,一袭白衣,形似鬼魅,我吓得赶紧躲到表哥身后。
表哥回头低声斥我道:“上前来,只是唐静一个人出来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这样未免太丢我的脸!”
我这才看清,山洞里那个形似鬼魅的身影果然是唐静
<,她一袭白衣,挂在她略显单薄的身子上不断飘荡,肤色也有些偏白,因此才把我吓到。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赶紧从表哥身后站出来,看到唐静一双黑眸宛如沉静的池水,暗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机,像是濒死之人的那种绝望,不禁关怀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唐静听到我这么问她,眼睛一红,底部瞬间涌上泪水,但迅速被她给压了下去,冷静地问道:“单姑娘,你是带着刑部的人来抓我和我爹吧?之前有外出的人回村,在这个山洞歇脚,看到了我和我爹,然后他一脸怀疑地离去,我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呃……倒也还没有定案。”我转头跟表哥对视一眼,然后立马把视线转回来正视唐静,“刘芳在山洞里面吗?”
唐静承认道:“在里面,我堵住了她的耳朵和嘴,以防她听到声音想办法大声呼救。”
人质只要听到声音就会有求生的希望,闹出动静便会给绑架者带来麻烦,对于这对初次绑架人的父女,堵住刘芳的耳朵和嘴倒是很聪明的做法,看来他们脑子不笨。
脑子不笨的人一般很少会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但是唐静答得迅速,我倒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问,好在唐静已经转身为我引路道:“请姑娘随我进来吧。”
我对表哥使了个眼色叫他走在前面,表哥对我这胆小的样子无可奈何,上前一步带着我往山洞里面走去。
这个山洞是经年累月被水侵蚀形成的溶洞,因此走在其中,能偶尔听到水滴滴下的声音,石壁上也满是阴暗潮湿的气息。
我的眼睛在适应了洞里黑暗的环境以后,总算能看清洞里的情况——唐铮生站此时刚从山洞深处把刘芳带出来,刘芳身上被绑着粗麻绳,嘴巴和耳朵都被堵住,看见我和表哥,只能发出一阵“呜呜”的语义不明的声音。
唐铮生向我行礼道:“单姑娘,有劳你过来,这位大人是——”
他问的是表哥,表哥不用我代替,直接答道:“我姓卓,是刑部的人。”
唐铮生道:“见过卓大人。”
既然唐家父女供认不讳,我倒也用不着跟他们绕弯子,问道:“为何要绑架刘芳?”
唐铮生刚要开口,唐静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来说。
唐铮生闭上嘴,唐静对我说:“因为我要逼刘芳的父亲——刘茂刘大人——答应不再对余进宝的案子做手脚。”
余进宝,招财进宝,这名字取得真直接,大
<约隐含着其父母对他的殷切期盼。
我奇怪道:“余进宝是谁?”
“是我们乡里的恶霸。”说起这个人时,唐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几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他带着人,到处……劫掠年轻女子,送给达官贵人,换取他商路的畅通无阻。”
唐静讲的事情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后,总算想起余进宝这号人应该和记忆中的谁对上,其实余进宝这人我还听说过。
我复述着自己听过的案情:“余进宝家是富商,作为富商之子,他靠你说的这个办法赚取财富,但其中有一名女子逃出生天,一路步行至旭京立了案。余进宝本该被判死刑,但刘茂从中斡旋,贿赂刑部和大理寺官员,最后只判了余进宝边疆流放,流放的路上还故意让余进宝跑了。”
唐静眼眶通红,咬牙答道:“是。”
“原来是这件案子,这事当年在旭京引发轰动,我记得。”表哥插言道:“也难怪许智能拿此事大做文章,的确是桩冤案,也太打刑部的脸,可御史台查贪墨一案,按理说余进宝的案子该重审,就算查不到刘茂头上他也会暂时被免职,可你说刘茂……还能动手脚?”
“刘茂根本没有被免职。”唐静恨恨道:“余进宝被判流放边疆的第四年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还在做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意,还在带着爪牙不停地到处抢人,那天我和弟弟准备出门去逛集市,不小心碰上了他的爪牙,我弟弟发了狠拼死保护我,把余进宝的爪牙统统打跑,没想到到了晚上,余进宝就领着人闯进我家,把弟弟扭送到了官府,说我弟弟于闹市伤人……”
唐静说到这里,啜泣了一声才道:“本来快要判决,没想到刘茂贪墨被查,余进宝的案子重审,官府的人见风使舵,只暂时羁押我弟弟,将判决延后。我们家以为,以为终于可以等到一次公正的判决,但我爹不放心,他坚持要带我来旭京看看,要看见余进宝进大牢才安心。”
唐铮生叹了一口气,把话茬接了过去,“单姑娘你知道吗?我和女儿来水部帮工,每天做完手头的活计就忙着去刑部打听消息,就在我以为刘茂和余进宝都快被处置的时候,司空丞相家倒了,刘茂和余进宝的案子,也成了士族恶意污蔑庶族官员所做的圈套。刘茂被放了出来,被他贿赂的人也都被放了出来,他们又收了余家的钱,又开始给余进宝翻案。”
刘芳听到这里,“呜呜”的声音更大,表哥看了她一眼,对唐铮生道:“刑部办案时,原告和被告需要当堂对
<质,这里虽然不是刑部,但如果唐大叔你信得过我,也信得过自己,就让刘芳开口说话,如何?”
唐铮生犹豫片刻,把用来堵住刘芳嘴巴和耳朵的布头都拿了下来,刘芳着急地对我道:“单姑娘,你别听这个老糊涂乱说,家父都是按律办事,余进宝拐卖人口是不假,可罪不致死,被判流放边疆也是合情合理,至于中途被放跑,那都是看押的人不力,与家父无关!”
“令尊如果按律办事的话,”我缓缓道:“户部的官员就不该插手刑部的案子,更不能左右大理寺的判决。”
刘芳停顿半晌,结巴道:“家、家父只是去跟关系亲近的几位同僚说了几句话,他们……他们对此案如何判决颇有疑虑,只是想听听家父的意见。”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为何要听户部的意见?”表哥拧眉问道:“我沅国各部的权责这般不清晰?还是说令尊比大理寺和刑部更通晓沅国律法?”
刘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而且令尊背后的动机实在无法叫人苟同,”表哥提醒道:“令尊是受贿以后才做的这件事,这本就不合规矩。”
刘芳转头望了望唐家父女,又回过头来望向我,“单姑娘,我可否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我为难地看了一眼众人,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刚才都说了当堂对质,现在我再跟你说悄悄话,岂不是逼着我表哥食言?”
刘芳放弃道:“既然如此,那我无话可说,我只求单姑娘和卓大人不要把我交给这对父女,由他们私下处理,而是将我带回刑部。”
表哥点点头,试探着询问唐铮生的意见,“唐大叔,你的本意只是想让冤情昭雪,并非真的想违背沅国律法,此时还有回头路可走,不如就把刘芳交给我们——余进宝的案子,我也会跟进,绝对会还你们家一个清白,将此事大事化小,如何?”
“单姑娘,卓大人……”唐铮生抬起头,眼中写满了看透世事的苍凉,“我相信二位会秉公处理,但我不相信刘茂,也不相信时局。为了我儿的事,我们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据说刘茂贪墨,一开始是由庶族官员检举揭发,我以为庶族官员是好人;后来士族官员查出刘茂和余进宝的关系,要求重申此案,我又以为士族官员是好人;再后来,士族和庶族联手查出司空丞相家培养死士,打压对手,此案被翻,我才终于知道……沅国朝堂,哪里有真正为民请命的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过是你们士庶争斗的工具而已,能否被还以清白,全凭运气。”
唐铮生
<悲戚地笑道:“我和女儿等了这么久,总算想明白这个道理,实在不敢再轻信任何人,更不敢信沅国律法,如果你们只是想说这些,那么单姑娘,卓大人,请回吧。”
我闻言,不由得暗暗心惊。
唐铮生此时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对沅国司法感到失望,的确是难以挽回的局面,我和表哥做再多的保证都没用。
但他们已经知道刑部的人发现了他们,也知道自己逃不了,接下来会做什么,我不敢多想。
很有可能会与摆弄他们命运的仇人的女儿,同归于尽。
“单翎你救救我!”刘芳也听出了唐铮生的言外之意,在慌乱之中已经顾不得客气,直呼我的名字道:“他们已经抱了必死的心,你不能把我留在这儿!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会杀了我!”
我心中恼火,却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刘芳,要不是她父亲作孽,这些仇恨根本不会报复到她身上,如今总算知道害怕求饶,早干什么去了?
身为沅国朝臣,一家子却全钻进了钱眼,为了眼前的利益而不顾他人死活,如今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又能怪谁?还不都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吗?
可是唐家父女不相信沅国律法,我和表哥依然要相信,依然要按律法行事,我们不能容许他人在我们面前动用私刑,否则以后我们还有什么立场说自己是按沅国律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