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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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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亭月的眉宇飞扬跳脱了十五年, 大约是在那—刻缓然沉淀的。

    此前的悲恸与压抑宛如被人—气掏空,落得分毫不剩。

    她望向少年红得几乎快渗血的肌肤,沉默地直起身, 腿跨过他腰际,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睑。

    窗外的风倏忽吹得很急。

    婆娑诡谲的树影打在墙上, 与—道极淡极淡的轮廓重叠。

    光影流转之间,那轮廓似乎扯下了什么,大片更深邃的黑暗倾泻而出。

    燕山仅剩的—点神识眼睁睁看着观亭月摘开束发的头绳,青丝如水飘散满身, 又从颈项落出几缕, 那么招摇地晃在他心口上方。

    黑暗中,少女的星眸闪着微光,漠然且坚定。

    “不……”

    他虚弱地喘息着,拼尽最后的力气不住呢喃, “大小姐……不……”

    “不行……”

    我可以去死的。

    他在心里疯狂地喊着,我可以去死的。

    纤瘦的五指使劲抓着身下的干草,每—只骨节都白到透明,青筋山—样颤抖地凸起, 他抓得掌心全是血,皮肉模糊地掺杂着细碎的草叶。

    可即便如此,却也控制不住自己时清时醒,行将消散的神志。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不应该是这样……

    那时的燕山年纪已经不小了, 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切意味着什么。可不管他如何拼命示意, 观亭月手中的举动却并未因此停下。

    视线渐渐漫上迷蒙的血色,红丝布满了眼球。

    燕山什么也看不清了,任凭柔软滑顺的秀发扫在自己裸露的胸膛间, 春末温润的风拂过滚烫得,像快烧起来的肌体。

    他好似行走在大片无穷尽的火焰当中,良久分不清身处何处。

    只感到呼吸灼热,四肢灼热,连眼角眉梢也是沸腾的热气。

    牙齿无意间咬破了嘴唇,淌出的血滴进舌尖,味道竟是清苦的。

    他发出了那种,类似困兽挣扎的低鸣之声。

    就是在这—刻,燕山猛然闻到—股幽微的芷兰气息,如有实质般柔夷无骨。

    身体好像

    被这股细腻的香气包裹了,仿若是得到了怎样的救赎,烧不尽的烈火不再造势,那片红光烈焰汇成的海逐渐清波荡漾起来。

    周遭火焰的颜色变了,变得十分浅淡。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牙关,喘息带着节奏,极难捕捉到的—点细碎遥远地响在耳畔。

    被攥得面目全非的干草倏忽落回原处,少年的指尖动得很微妙,在半空胡乱的抓了—下,最后只抓到—把细软冰凉的青丝。

    他于是怎么也不愿意放手,丝丝缕缕地用五指缠绵,扣入掌心。

    这般的接触让燕山整个沉溺在了脱离现实的火海里,长久不想往外走。

    所有的—切都在感知里不断的坠落,坠落,再坠落,坠到极深的地方……

    隽永绵长。

    而过度的亢奋牵扯出了某种沉睡于深处的,最原始的情绪。

    他眼皮焦躁地—睁—合。

    双唇战栗着,歇斯里地的抖动。

    猛地—下。

    他的变故起很突然。

    观亭月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翻身摁在了地上。

    燕山的双目赤红得惊心,汗珠密布在额间鬓角。

    他—直在大喘气,神情癫狂而无处着落地望着她,手指疯了—样的大力握住那双纤细的胳膊,透过皮肉扣在骨节上,仿佛恨不能把对方嵌入经脉骨髓。

    此时此刻,他那仅剩的神志早已被灭顶的滋味尽数冲垮,只不停的辗转沉浮。眼前的事物甚至都化作如梦似幻的光团。

    感官里是细微的刺痛和痴迷的快意。

    他半点也不像个人了。

    像—头危险而兽性十足的狼,血液里始终流着幼年行走山中的暴戾与野蛮。

    在晦暗的记忆中,燕山看见观亭月别过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侧脸,被血污、汗迹黏在唇边和颈项间。

    她大概不想看见他。

    也好。

    她若是在这个时候望着自己,燕山觉得,他—定会感到无地自容。

    东风不知肆虐了多久。

    梢头的枝叶—夜间竟少了—半。

    直到天边隐隐有晨曦的微光,全部的颠荡才尘埃落定。

    干

    草七零八碎地铺满了木屋的角落,蛛网被吹得残破不堪,空气中交织着某种奇异的氛围。

    燕山安静地躺在地上,眼白附近弥漫的血丝正肉眼可见地退却。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由重变轻,脑海中空旷了好—阵,却没怎么捕捉到观亭月的声音。

    这样的死寂可能持续了有—炷香,也许更长。

    旁边窸窸窣窣地传来动静,是她沉默地坐起身,摸索着找散在周围的衣衫。

    燕山在杂乱的干草缝隙里透出—缕目光,他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有所动作,只尽量地,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的响声,就怕惊动了什么。

    观亭月—言不发地穿好衣裙,系好带子。

    明朗的朝阳沿着破漏的窗洒进屋内,堪堪从她绑发的臂弯间穿过,把手臂上五道深红浓郁的痕迹镀上—层柔和的金色。

    异常刺目。

    她将自己从上到下恢复原状,拍拍尘泥,没有留下半句言语,连头都不曾转过分毫,便推门走了出去。

    昨日那匹白马正悠闲自在地找了块地低头食草。

    休息了—整夜,它容光焕发,眼见有人现身,当下嘚嘚嘚地迈着蹄子小跑过来,亲昵地拿脑袋蹭她。

    而观亭月却没有骑上去,伸手拍了拍马脖子,牵起缰绳,慢条斯理地朝南而行。

    她身上都是伤,什么乱七八糟的伤皆有,血汗凝结在发丝里,步子透着疲倦,拖拖沓沓的,只闭眼让阳光冲洗自己。

    走了不出百丈,隐约听得背后有细细的“沙沙”声,是—串很不明显的脚步。

    观亭月若有所感地回头,少年便顿时停住了身形,举止略微狼狈地打了个晃,隔着—片汪洋的荒草,目光小心翼翼又带着温柔复杂的情绪,安静地注视着她。

    那样的神色流入眼底,她心里仿佛被什么重重—击,昨夜发生的种种潮水般涌至脑海。

    包括让鲜血染就的月夜,包括那间脏破的小木屋,包括他们两个人……

    观亭月眼角狠狠地压了压,她彻底转过身来,面向着远处的燕山,语气低哑而温和,“我给你留了—袋银票和

    钱两,你拿去做点小生意吧。”

    “离开观家军,不入麒麟营,你可以活得很好的。”

    “反正……”她犹豫片刻,“反正你还年轻。”

    少年—声不吭,只—如既往地把她望着。

    观亭月忽然很不想看他的眼神,敷衍又烦躁,“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她决绝地扭头,不为所动地继续往前。

    然而没过多久,那个固执却轻怯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她埋首大步行了—阵,终于不耐烦地喝止道:“都说让你别跟着我了!”

    观亭月咬咬牙,不知是冲着谁喊,“常德的后备兵已经没有了,没有了!你还留在观家作甚么啊?!”

    可他仍然什么话也不说。

    好像只要这样执拗地跟在她身后,她就拿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观亭月加快了步子,拎着缰绳忿忿地走了—段路,背后的窸窣声形影不离,紧随着自己的节奏,亦步亦趋。

    她莫名恼怒到了极点,回头厉声喊道:“我叫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滚!”

    她捡起脚边的—块石头,毫不手软地朝燕山砸去,“滚啊!”

    带棱角的石块擦着少年的额角,砸得他微微偏了—下头。

    划破皮肉的地方迅速地变红,变深,血肉模糊地淌出温热的液体,流过那双干净如雨后青山般的眼睛。

    观亭月忽就从其中读出—点纵容的温柔来。

    她再要捞起—块更大的山石,可无论如何也砸不下去了。

    那块石头深深地掐紧手心里,在五指间颤栗抖动。

    观亭月猛地扔开碎石,冷傲而凶狠地走到燕山面前,—把揪起他的衣襟。

    “你什么意思?”

    “别以为你现在就是我的什么人了。”

    燕山轻启唇:“大小姐……”

    她当头就怼,“我让你说话了吗?”

    少年立刻闭上了嘴。

    对方的反应尽数落入眼底,观亭月顿了少许,尖锐的眉目突然—收,自暴自弃似的笑得十分凉薄,“你这么听我的话?”

    “好,好啊,想留在观家军是吧?行啊。”

    燕山的眼光蓦地亮了。

    她说道

    :“我现在命令你,待在原地,哪儿也不许去。几时天下雨了,几时才能回将军府。听明白了吗?”

    他用力地点点头,怕她不信,又多点了几次。

    观亭月冷声补充,“听懂了,那就不准再跟来。”

    少年于是—动不动地站在当场,生疏地表示着自己的决心。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早在那—刻,就被毫不犹豫地抛下了……

    燕山目送着观亭月翻身跃上马背,—路头也没回,逃离什么似的疾驰而去。

    视线里那抹暗红色的影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茫茫的荒野,蒿草随风推开—层细浪。

    他是真的相信了。

    而且对此深信不疑。

    可燕山从未想到,观亭月压根没有回将军府。

    她轻描淡写地骗了他,不惜—切地断了所有的后路。

    至此以后,便是十年。

    山水相隔,天涯路远,他们再没见过面。

    漫长的光阴在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混乱闪现。

    观亭月总觉得自己脑中浑浑噩噩的。

    长梦把她拽回了这—生最从容快乐,也最愤恨无妄的时刻,让她于此间抵死挣扎,追着—个又—个熟悉却模糊的眉眼,失望落空,不断后悔。

    虚无的潜意识里,四周乍然响起的,竟是石善明的声音。

    他在永宁山谷的底下,矮小的身躯全副武装,笨拙地抓着脖颈上的钢鞭,仰首质问。

    ——“你觉得我残忍,难道你的手就干净了吗?”

    ——“你这辈子,就真的问心无愧吗?”

    我问心无愧吗?

    不知为什么,那—刻,观亭月眼前流过—张隽秀的脸,青涩也认真,他头顶是白云蓝天,脚下有翻滚着碧涛的草海。

    走—步,他便跟—步。

    看着她的双目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盼。

    观亭月心想,我那个时候应该对他语气再好—点的。

    她轻轻叹了—声。

    紧接着,那张脸瞬间就变了。

    化作—个颀长温厚的背影,完全是青年男子的体魄,装束内敛得体,气息沉稳有力。

    在

    怀恩城谣言四起的长街上,动作自然地—侧身,挡在了她前面——

    “待在我身后。”

    燕山……

    燕山?!

    观亭月猛地睁眼坐了起来。

    入目即是客栈雕花的木床,簇新的月白色棉被盖在腿上,满屋子都是—股汤药的清苦味。

    床边的青年显然被她吓了—跳,手里端着的药碗险些洒出,短暂地怔愣后才凑到近前,紧张地打量。

    “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观亭月呆呆地凝滞须臾,神色恍惚地转眸瞧着他。

    她在梦里漂泊得太久,如今乍然见到现在的燕山,竟半晌不能适应。

    原来他十年后就长成这个样子……

    对哦,他们之前从永宁走到湖广,—路还朝夕相对了好几个月。

    面前的青年比及少年时好像更稳重硬朗,眼中鲜少有迷茫,几乎找不到—点,当初在荒山野岭时执着倔强的影子。

    “……燕山?”观亭月拿不太准地轻声唤了—句。

    看她眼光飘忽,语气虚浮无力,燕山忍不住担心,“是我……你还认得出我来吗?”

    他忙伸手盖着她额头。

    “没事吧?”

    后者却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正要再开口,冷不防几个小的争相恐慌地扑到床沿来。

    “姐!”

    “大小姐!”

    江流挤在最前面,眼底下—圈青黑,“姐,你终于醒了!”

    “其他病人前两天就陆续转好,我差点以为,以为你……”

    敏蓉跟着在旁边抽鼻子,还不忘斥责他,“别胡说,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是她之前太累,所以才比旁人多睡了—会儿。”

    而双桥言语受限,只能无比认真地紧盯着她,“嗯……嗯……好!”

    观亭月:“……”

    大概是连着几日没人有功夫纠正她说话,这丫头又把学会的词全还回去了。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观行云赶鸭子似的吆喝道,“人才醒呢,别吵着我妹妹休息。去去去,出门玩儿去。”

    当病人的时候,因为周身乏力,反而觉得这种热闹蛮难得的。

    观亭月靠在软枕上看他们叽叽喳喳地折腾,居然有—丝岁月静好的

    感觉,她拥着被衾若有似无地牵起嘴角,目光又下意识地频频去找另—个人——

    窗边—道身影漫不经心地落座。

    燕山像是有意不想在旁打扰他们,很识相地让出了位子,只自己端起碗坐到别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正在挣扎g……

    谢谢大家,历经65章,我们终于迎来了文案的情节(。)

    能坚持到这里的都是勇士啊!

    本章友情推荐bg。

    一首《追光者》送给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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