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后事
与我同样震惊的还有母亲，她疑惑地看向我，用手捂住吓得合不拢的嘴，突然，婆婆那枯瘦的手抓住了我颤抖的手，提高她那沙哑的嗓音道：“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想，你答应了她什么！？”
我再次开始快速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从我与小姨见面开始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我始终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恶意呀！可是婆婆为什么会如此郑重其事？所以这个厉鬼，到底是个什么鬼？
“不管你去哪里，你都会带着我吗……”思考中，我不由重复了一遍小姨在外公家消失时说的话，如果要说我答应了什么事，那就只有这一件了，想到这里，我忙对婆婆说：“对！对了！我答应过她，不管我去哪里，都带着她！”
听完我的话，婆婆凌厉的表情缓和了些，却又更加疑惑了，她皱着眉看向小姨，而小姨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这小鬼，到底在想什么？”婆婆小声喃喃道，像是在问小姨，又像是在问自己，她摇了摇头，一抬手，道：“罢了，你先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小姨居然腾空飘了起来，飘过那个刚才她还说“高”的门槛，又像一片落叶般，稳稳地落到地上。刚一落地，她便一路小跑，跑到了母亲身后躲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头不停地张望，而母亲，显然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她依旧紧张地看着我和婆婆，对目前发生的事不得而知。
“小鬼，他既答应了你的条件，你愿意帮他的事，还作不作数？”婆婆举着油灯看向母亲，对母亲身后的小姨说道，而母亲的听到婆婆的话一愣，还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但又觉得不对，在她茫然地看向我时，我示意她不要说话。
小姨躲在母亲身后扯着母亲的裤腿，看了看我，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婆婆，随即点了点头。
“好，你与他达成交易，老婆子自当为你们立下魂契，如若违背，必受天谴，不过老婆子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如若你之前诓骗于他，你的真实愿望并非如此，我也可以向他索回魂盅，作法还你自由，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婆婆继续说道，她对小姨依旧怀着猜忌之心。
小姨没有犹豫，再次点了点头，之后，便将整个头缩到了母亲身后。
“跟我来……”婆婆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了我们一声，便转身朝内屋走去，而母亲还如一根木头样拄在原地望着我，想来刚才的事她完全没摸着头脑，我忙过去扶她，并安慰道：“妈，我们先进去吧，我之后慢慢给你解释。”
我扶着母亲向内屋走去，当我回头时，发现小姨并没有跟来，于是我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让她自己先进去，然后我停在门口，超小声又拉长了声音叫道：“小姨！”
什么厉不厉鬼我不知道，只是在我看来，婆婆对她过于苛刻了，而且说实话，我不信有人看到这么可爱又无助的小孩不动心。小姨闻声看向了我，我向她不停地招手，示意她快过来。我的动作似乎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她鼓励，她一双粉拳紧握，像在为自己打气一样点了几次头，才缓缓朝我走来。
进到里屋，借着微弱的灯光，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屋内正中央的一口棺材，我诧异之际，不由开口问道:“咋把棺材放在屋里啊？”
我们这里的老人有准备棺木的习惯，在自己晚年之时，让儿女或自己去订做一副棺材放在家中，以免事发突然手足无措，我记得以前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他们的棺木就放在大舅家的猪圈旁，可这把棺材放在屋里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我是这样想的，可婆婆的话，却给我泼了一盆凉水。
“这是给你准备的。”婆婆将油灯放到角落的一张八仙桌上，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听得心里发毛，正想问怎么回事，婆婆又说话了:“阿瑛，你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啊？好……好……我这就去！”母亲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听到婆婆叫她，方才回过神来，我看到她抹了一下眼角，才魂不守舍地回答道，话一说完，就往屋子外走。
“妈，你去哪儿呢？”母亲走得很快，似乎想立马离开这个屋子，听到我的叫声，她才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眼中满是决绝，跑上前来将我搂入怀中。
“我苦命的儿啊！今天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母亲突然哭出声来，而她的话，更是让我一头雾水，我忙扶住母亲道:“妈，您先别哭，到底咋回事？”
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母亲憔悴了许多，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青，明天就是你21岁的生日了，妈不但不能陪你，还要给你……”说到这里，母亲的嗓子似被卡住了，两行浊泪迎面而落。
“以后妈不在身边，凡事多问婆婆，要听婆婆的话！”母亲说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若不是我扶着她，她那瘫软的身子就坐到了地上，我越听越不对劲，想要继续再问，可她却挣开了我，捂着脸朝屋外跑去。
“妈！”我大声叫道，但此时，她已跑出了里屋，抱着重重疑惑，我回头叫了一声“婆婆”，恳求她来为我解答。
“大姐要走了吗？她怎么哭了？”小姨还站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能在她的视角里，熟悉的人少了一个，会加深她的恐惧，但我现在实在是没心思回答她。
“你母亲……也是个可怜之人哪！他日若还能相见，谨记恪守孝道。”老婆婆不紧不慢地在桌子上布置着什么，头也不回地说道。什么叫“若还能相见”！？我整个人晕头转向，将问题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急切地等待着婆婆的回答。
“你别急，老婆子自然会给你解释。”婆婆还是没有转过身，而此时桌子上已经放满了东西，她就这样背对着我，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我离开去坟山之后，母亲也没有闲着，她一直遵循着婆婆的意思，在我背后做我坚强的后盾。
按照婆婆的说法，演戏演全套，我们不但要骗过凶神，同时要连亲戚朋友一起骗，凶神虽然耳目不多，但不代表没有，如果哪天在别人口中听说我还活着，然后传到他那里，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所以母亲这次离开，就是去为我操办后事，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办，道场哭丧一样不能少，而我，就留在婆婆这里，待发丧之时，婆婆再用手段让我和鬼魂交换，让我的“死”天衣无缝，不仅如此，在风声过去之前，我都不得和亲戚朋友联络，要像真的死了一样，在熟人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那要这样多久？”不能和亲人朋友联络，这是何等的寂寞！听完婆婆的解释，我担忧道。“少则三五年，多则……一辈子。”老婆婆这才放下手中的事，缓缓回头道。
我从未如此忐忑，在听说我被凶神纠缠时，我只是黯然失色，在坟山被鬼牵走，也不过心虚害怕一阵，在看到小姨时，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当我听到我有可能一辈子不能和亲人朋友再相见时，我的心，宛若一潭死水。是啊，这就是死，抹去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这是能救你的唯一办法，离别虽痛，但能活下来，总能找到解决之道。”婆婆见我不说话，继而安慰我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命虽天注定，但凡事无绝对，原本应腹死胎中的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既然命数已改，老婆子所说的，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妄自揣测，妄加决定罢了。”
“婆婆的一片苦心，小青知道了。”我苦笑着摇摇头，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该准备的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和小鬼都过来。”婆婆见我接受了现实，同时也准备完毕，转身对我说道。
我低头看了一眼小姨，她明显还在害怕，不太敢过去，于是我鼓励小姨道：“走吧小姨，我们一起过去。”
小姨看向婆婆，又看向我，一点一点挪着步子贴到我跟前，扯住我的裤腿。
这感觉很奇妙，我没有太多被触碰的实感，但她确确实实扯着我的裤腿，我也没太在意，迈着小步子走到婆婆身前，而小姨，也扯着我的裤腿一点一点向前挪。
“把盅放这里，手伸出来。”等我和小姨来到婆婆身前后，婆婆瞄了一眼桌子对我说道，我听话地将罐子放到桌子上，又伸出手，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当我发现她要干什么时，已经没时间后悔了。也不知道她突然从哪里掏出来一根老长的针，在我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来时，便扎到了我的中指上，又在我还没开始叫痛时，捏着我的手指挤了两滴血在一个瓷皿里，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等我反应过来想抽回手时，手已经回到了我的胸前，只是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针眼。
“小鬼，你也过来。”婆婆放下手中那根长得吓人的针，将刚才滴入我血液的瓷皿拿在手里，对我身后的小姨说道。
小姨没有回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她背着手，时不时朝我这里偷瞄。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婆婆用手指在瓷皿里蘸了一下，停在半空道：“你当真没有他求？我这一下去，那便是魂契达成，今后你再有他想，可能就没机会了。”
是啊，倘若一切如婆婆所说，小姨这一次，是要帮我度过生死难关的，而她的愿望，只是希望我今后都带着她，这显然不太对等，如果能更多地帮到她，那再好不过了，所以我也开口道：“对啊小姨，你还有没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说出来吧，不打紧。”
小姨挠了挠头，又无辜地摇了摇头，我耸了耸肩，心道也无所谓，反正以后也跟着我，以后如果她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再帮她就行，现在就随她好了。
“既然如此，你上前来。”婆婆再次呼唤小姨，语气相比之前质问时缓和了很多，而小姨似乎也因婆婆柔和下来的语气放松了很多，又向前走了两步。
等到小姨来到婆婆跟前，婆婆举起手指道：“今日以守村人梦姑之名，为阳人李小青，与阴人张兰结下魂契，生者未生，死者未死，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说完这一段，婆婆的手指落到了小姨的额前，将我的血液点到了她的眉心。
说实在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小姨因此发生了什么变化，但看小姨的惊疑不定的表情，和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自己身体的样子，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也不用太高兴，这只是阳人的一点精魄而已，虽说能帮你塑魂，但能切实感受到你存在的，也只有你的魂契对象了。”婆婆摇着头，对正反复观察自己的小姨说道。
“谢谢婆婆！”小姨高兴地跳了起来，对婆婆笑道，可能是想到刚才还惧怕着婆婆，一下子又收敛了起来。
婆婆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向我道：“没了眉心这把火，会让你阳气不足，今后你遇到脏东西的机会可就多咯！”
我“嘿嘿”干笑两声，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婆婆要是有其他办法，肯定也不会让我倒霉，更何况还有婆婆在，我有啥好怕的？”话是这样说，但我心中还是有点犯怂，我不知道婆婆指的脏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历这样离谱的事情多久。
“你倒会自我开解，不过……”婆婆哼笑了一声道，同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小姨道：“真遇到了，还指不定谁倒霉呢！”
“啊？”起码那时的我还无法理解婆婆话里的意思，婆婆也没有多解释，而是指向房屋正中的棺材，道：“躺进去吧！”我这还没有从上一个问题走出来，又再次受到刺激:“啊？现在！？”
“当然是现在，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你母亲深更半夜地跑回去准备，没什么意外的话，这天一亮，你去世的消息就该传出去了，我们自然也得抓紧。”婆婆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
我望着这口棺材，怪不是滋味的，虽说是假死，但这让我一个活人往棺材里躺，心里还是一阵发毛，可一想到母亲临别时那悲痛的神情，我还是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