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楚天齐一路见闻(捉虫完毕)
十一月。
虽然开始冷了, 但是大量的流民还是朝着禹国的方向去。在衣缕破烂的流民中,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马车。
不过马车跑的快,流民走的太慢, 两波人注定不是一块。要是碰上马车上有好心人, 便也施舍一些东西给他们, 引得众人一顿争抢。
楚天齐让仆人将马车停在一边,拿出一些干粮给流民, 问:“这天寒地冻的, 你们为什么要去禹国?开了春再去不好吗?”
那人拿着楚天齐给的饼吃了几口,这才答话, 道:“这位老爷,非是我们不愿意等到开春, 双城和荔城正在建糖厂, 虽说传言需要的人多,但是我们就怕啊,我们去晚了,就不要人了。”
所以即便天寒地冻, 也要过去。不然明年怎么活呢?
那人苦笑道:“不说明年了,就说今年这个冬日,我们就活不了。双城和荔城如今好了,听闻禹国的皇太女殿下感念双城百姓的誓死相护,愿意给双城免税两年,还给粮食, 派了人去给他们盘炕——炕您知道吗?那东西暖和的哩,只要躺在上面, 小老儿就是死也愿意了。”
楚天齐沉默, 问:“你之前见过炕吗?”
老人家就摇头, “我哪里见过哦——不过是听人说的。”
他面目平静,“老爷不知道,我媳妇,去年就冷死了,天太冷了,我想给她烧把火,捡了好多细柴回来。”
楚天齐:“后来烧了吗?”
老人家再次摇头,“没有火石。”
楚天齐:“那你一个出来,你的儿子呢?”
老人家就淡淡的道:“死了,三皇子和先太子打仗的时候,就死了。”
楚天齐:“那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老人家:“今年年初,本来还活了一个孙子的,结果去田野里看水,被流民军的马踏死了。”
他的神情始终平静,说起家人逝世的事情,也不避讳,不见伤心,等人走了,楚天齐的心腹道:“这老汉的心,倒是硬心肠。”
全家都死了,还能这么平淡的说出来。
楚天齐却摇头,“大悲之下,趋于平静,因为见惯了人间至苦,再谈及过去,便也能坦然说出了。”
一辈子三苦,丧偶,丧子,丧孙,他都遇见了,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
楚天齐便休息了一会,继续往前面赶路,他想争取过年的时候到达禹国京都。一路走,流民越来越多,可以见得大家对禹国向往的心是多么的强烈。
十一月末,楚天齐到达了鲁国的双城。此时,这里已经不是传闻中的“举城百姓投禹军”了,而是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安平城池。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问他要不要澡堂子洗澡了。
楚天齐顺势而去,便见里面热气缭绕,人群拥挤。在这里的男人,都光着膀子,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叫毛巾的东西。
他也随大流一起,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洗完了,付了银子,刚要走,就见小二拿过来一个小册子,殷勤的道:“客官,您是往哪里去呢?要是西行去京都,可要买一本旅游地图?”
楚天齐没关注过这些小事情,好奇道:“什么是旅游小册子?”
小二便热情的介绍起来,“就是这个——您看,您从双城去京都,一共有三条线路,在这三条路上,都已经修建好了水泥路,平坦,且山匪都被越将军清扫过了,沿途十里便有一个士兵亭守着,不会有危险。”
“在这三条路上,您也会经过不同的城池,这些城池都有自己的地方特色,吃的用的都不一样,您去的时候可以走一条路,回来的时候也可以走一条路。”
楚天齐看了看,发现这册子虽然小,但是介绍的绝对详细,可以看的出是精心写出来的。他买了几本,问:“这些旅游册子,是谁写的?”
这个小二知道,他指了指册子末尾的地方道:“您看——这里写着呢,是我们禹国宣传部的秦宽秦大人亲自负责,他的属下一起编写的。”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所以他回起话来熟练的很,他自己也机灵,将秦宽的事情也打听过了,道:“听闻秦大人跟皇太女殿下——嗯,那个关系,说不得这些都是皇太女殿下帮着一起做的呢。”
这句话对大家有致命的吸引力!于是好几个人围过来,一边买册子一边打听起皇太女殿下的事情。
“我是听闻跟莫启大人也有一……关系。”
“何止,就是我们的战神大人,沈柳沈大人,听闻一直不回京都,而是出征在外,就是因为他的弟弟沈离,就是农部的沈离大人喜欢皇太女殿下,但是皇太女殿下却不喜欢他,后来战神大人到了京都,被皇太女殿下所喜,哎哟,沈离大人便妒忌战神大人,给战神大人下了绊子,被陷害出去来的。”
“竟然是如此——战神大人的弟弟怎么能这样!”
这般谣言,便有人看不下去,道:“别乱说——我们如今的甜菜厂,就是沈离大人做出来的,为了我们的甜菜,听闻他都累的晕倒了。”
“再说了,他们兄弟两个,有什么可争的,一起伺候皇太女殿下不是正好吗?”
“对啊对啊,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迟早能将其他的野草也拔了。”
刚刚那个卖册子的小二就不满意了,“其他的大人们怎么能算是野草呢?秦宽大人多好啊,你们买的册子还是他写的呢——你们看,将我们双城写的多好?还有一个烈士碑,说的就是我们双城前段时间的战事,以后是要名垂千古的。”
“有些人,活着,却像是死了。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死,可以轻于鸿毛,也可以重若泰山,就看大家追求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话落款是司马迁。
司马迁是谁,大家都不知道,许又是京都哪位名士,真想认识一番——这话说的真是太对了。
于是众人想到这话的时候,就想起了双城的事情。再者,上面司马迁的话,是对庶民说的,还有比较文化点的说法。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用之所趋异也。”
楚天齐将这句话在心里慢慢的念了一番,然后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之所愿,重于泰山也。”
不过,泰山在哪里?
他在旅游小册子上找了找,还真找到了,在铃州。
楚天齐想了想,“那咱们便走铃州这一条路吧,去看看泰山也好。”
……
“那山改成泰山后,因为有了司马迁先生的话,每天都有人去登山。”孙香收到消息后,跟折青汇报,道:“殿下,臣想着,还需要开发更多的资源,是不是要请人去代言啊?”
她上次代言人之事,说了好久,可是皇太女殿下就是不同意,她想将自己的名字打出去,但是想了想,她的名字,对于商人可能是吸引力足够的,但是想要开发经济,却还是不够。
到底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将各种产品带动起来呢?
折青就想起以前的粉丝经济。那虽然很快,但是对目前的禹国来说,是不适合的。如今需要的是“均匀”,而不是某个粉丝的“堆积”。
她就笑着道:“你也别纠结这个了,你如今的线路不是很好吗?那泰山,已经被你引着去了不少人,你还说人家司马迁隐世在泰山附近的小城池里,大隐隐于市,将人骗得团团转。”
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如今有不少人去那里定居,成为了文人墨客的去旅游的首选之地。
还有不少人开始在那里买宅子,搞诗社,将泰山附近的城池打造成了文人的向往之地。
为了配合孙香的计划,折青凭空捏造了不少人出来。
比如,李太白的将进酒——孙香因为这首诗,说李太白隐士如今在酿酒,还有陶渊明的桃花源——孙香规划了一个桃林。
单是桃林就浪费,便开始搞果园,还将果园经济弄起来了。
并且,她开始搞的连锁客栈就很受欢迎。
孙香,天才。天才不愧是天才,这些年,多亏了她,将禹国的经济稳固和创新,这才有了今日。
不过,有时候天才也钻牛角尖,比如就一直走不出代言人这个弯,折青就想了想,道:“不如这般吧,明年徐州的茶就要开始大批量卖向六国和西域,你亲自去打造一个代言茶的人。”
不如选秀。
她道:“就跟你举办最美医学者一般,你试试亲自选一个最美茶姑娘。”
孙香其实早就想过这个了,不过,这不是她想要的“代言”,这跟她想的不一样。折青就劝解她,“许是再过多年,你就可以实现这种愿望了。”
太平盛世,大家才会想着为谁谁谁多买几包茶叶。不过现在,百姓们还是想要自己先吃饱。
如今,还不算太平呢。就是禹国,也依旧有吃不饱饭的地方。
“是我着相了。”,孙香立马道:“殿下,是臣没想通。”
折青就笑,“非是你着相,而是你学的,本就是太平盛世的道理。”
她其实该给孙香找一些其他的资料。
然后便将旅游册子丢在一边,让孙香先下去,开始让后面的人进来,开始说招兵的问题。
招兵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随着禹国士兵的名头传出去,几乎引起了一波入兵朝。但是,禹国的兵,也不像是别国那般,是拉进去就算数,而是要经过层层的选拔,第一个卡的就是年龄。
没到十五岁,不要。
“年纪还小着呢,正是读书的时候。如今我们还没有需要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入兵的地步。”,折青拒绝兵部尚书全年龄段自愿报名当兵的想法,坚决道:“我们虽然在打仗,但是,本殿将速度放这么慢,就是不愿意全民皆兵。”
急速则不达,她愿意一步步的走,双城的例子就在眼前,就算打下来,不好好治理的话,留下来的也是残局。
兵部尚书就明白了折青的意思,笑着道:“殿下,恐怕这次您要被骂了。”
……
“凭什么不给我当兵!!”,一个少年郎委屈的愤怒大叫,“我还有一年就满十五岁了,这跟十五岁有什么区别!”
那招兵的行伍长就道:“这是皇太女殿下亲自下达的命令,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好生生的回去再读一年书,明年再来。”
少年郎就要气的哭了,“一年,还要一年,你知道不知道,我当将军就要晚一年了。”
排在他后面的人就大笑,道:“小毛头就回去读书,不要耽误我们报名。”
少年郎被赶到一边去,还是念念不舍的看着不断在报名的人群。
楚天齐还是第一次见到招兵是这般的。在其他的国家,招兵是一项强制性的诏令,每家每户都要派人去。每每有招兵令下,便有人家传来呜咽声。
乱世当下,有人想做英雄去当兵可以理解,但是绝对没有如此的氛围。
他就走过去,问:“少年,你小小年纪,回去读书不是正好么?何必要当兵。刀剑无眼,万一死伤,岂不伤心?”
那少年就狠狠的瞪了眼楚天齐,“你懂什么,我辈之人,眼见天下大势将起,早当兵就早建功立业,我晚一年,就少一份机遇。”
“再者,早进军队,就可以早点接受训练,早点摸到我们禹国的大刀,听闻现在又多了几种类型的投石器,很是好用,我还没见识过呢。”
他是真想当兵啊。
楚天齐站在原地,等少年走了,才缓缓的叹息出声。
禹国,当真这点跟其他之国就不同了。
见他不到说话了,少年便又瞪他一眼,然后踢踢踏踏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嘴巴里还念着几个函数的公式——既然现在不接收他,那他就回去努力的读书一年,学好知识,争取一鸣惊人。
之前,先生说的那个四两拨千斤的公式,是什么来着?回去要好好弄懂,将来没准用的上。
他走了,楚天齐却不走,还是站在原地,混入招兵的队伍,听着两边的人交谈。
“听闻进去就发一把禹刀。那禹刀厉害的哟——”一个汉子道:“每月还有银子,进去之后,教识字,每顿都有肉。”
另外一个人就道:“何止——就是我们的孩子,也有更多的机会入学了,听闻像老兵,他们的孩子入学,都可以不收束脩。”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再者说,我们当兵,就是为了保护禹国,有这些更好,没有也没关系,有皇太女殿下在,总是能给我们将孩子和父母照顾好的。”
“是啊,我听村官们说,等到没有战乱的时候,老人到了年龄,就可以有银子拿,还可以去什么养老院,跟慈幼院一般,到时候多好啊——可惜了,就是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有。”
“快着呢,咱们之前哪里能想的到如今的日子,这不是也有了么?皇太女殿下是神女下凡,自然行事顺当,她说有,就会有。”
各种各样的理由,慢慢的进入了楚天齐的耳朵里,他听了一会,再慢慢的走开,回到马车里,并没有说话。
等到了一个小城池里,想下去歇息买点吃食,却被一阵香味吸引了过去。
“好像是馄饨的香味——”,他被勾的馋虫起来了,道:“下去吃碗馄饨吧。”
下了马车,旁边就有停马车的地方——在禹国,马车不能乱停在街上,不然是要被罚银子的,楚天齐刚进禹国的时候还被罚过一次。
仆人停马车去了,他走进馄饨铺子里,却发现这里其实卖的东西还挺多的,便宜,量大。
一个铺子里,除了最前面的地方是做膳食的地方,后面全是长长的桌子,一张桌子大概能坐下七八个人,现在正是吃午膳的时候,铺子里人很多。
不过,掌柜的倒是很热情,笑脸一直没下去过,见了他来,抽着空一边做馄饨一边招呼,“客人,您想吃点什么?”
旁边的墙上还贴着用禹字写的菜单。
“飘香拌面,雪菜肉丝面,馄饨面,柳叶蒸饺……”,楚天齐慢慢看过去,不知道吃什么,便叫全部都上一份。
那掌柜的也不问他一个人为什么吃这么多,只哎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号码牌,道:“您先去座位上等着,待会到隔壁取餐就好了。”
楚天齐点头,他早就看见了旁边还排着一队取餐的人。
他也随大流,不找地方坐,只排着队,等到他的时候,是有一个大的托盘给他,上面放着他买的东西,不过一个托盘是装不下的,后厨出来一个妇人,还专门给他将东西端过去。
楚天齐一样尝了一点,倒是没吃完,叫来仆人吃了,然后继续赶路。不过,这赶路的一天内,他都看不见了不少午膳吃的那种馄饨铺子。
“——沙县小吃——”
他看着牌匾念出来,笑了笑,“没想到这么简单普通的吃食,也能开这么多的铺子。”
你要说沙县小说好吃吧,好像也不是很好吃,但你要说它难吃,也不对,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吧,可是开了这么多的铺子,总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便道:“记下来,回去之后,咱们探讨探讨。”
他的心腹点头,“是。”
这般行行走走,后面的时候,也不怎么停下来去城池里了,而是快马加鞭的赶。这一赶路,便发现,路上同行的人可不少。
最多的是快递的人。
楚天齐早就对这些自称是快递员的人感兴趣了,他跟几个人交谈过,知道他们跟押镖其实差不多,但是又有本质的区别。
其中,快递也有不同的“品牌”。品牌两个字,还是来禹国之后学会的。心腹觉得品牌的意思大概说不同的人创建的罢了,直接说某某记不就行了?何必要说成品牌?
倒是那快递员解释,“一家的人,也有不同的品牌,我们奇迹快递跟鱼翅快递,就是一家。”
“那为什么要分开叫呢?”
“奇迹快递是我们大当家开的,鱼翅快递是我们夫人开的。”
心腹:“……”
这有什么区别吗?
那人就道:“自然是有区别的,君岂不闻,如今皇太女殿下鼓励女人……女人创业,对,能有不少的优惠政策呢。”
“何为优惠政策?”
那人就不是很高兴了——因为他具体也解释不出来,只道:“就是,就是便利些吧?”
然后就不理他了,而是去跟旁边的人打听。
“老兄,你们湖山快递听闻专门走长途,月银怎么算啊?”
被问的人笑着道:“你小子,不知道月银是不能说的么?我们都保密的。不过,咱们同着走一路,也是缘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是这个数。”
他的手伸出来,翻了翻,笑着道:“年底还有年终奖——你们有年终奖吧?”
那人脸上就露出羡慕的神情,道:“有,但是不多。”
楚天齐在旁边听着,听他们说完,才道:“年终奖——可是年底的……分红?”
湖山快递的人就道:“不是分红,只是一种赏银,年底的时候,大家都能得。”
几人说说笑笑,歇息好了,便又继续赶路。此时,天已经下了雪,但是前行之路上,路中间没有积雪,明显是有人将雪扫到了路的两边。
时不时的,前面还会出现一个告示,上面写着:雪天路滑,慢行慢走。
马车不断的前行,楚天齐看见的就更多,越接近京都,就越是发现自己离人间越来越远了。
他终于理解了众人说的仙境。
只见前方京都郊外,种着很多树,树是长青树,青青绿绿,好看的紧。然后,便见前面烟雾缭绕处,有读书声传出来。
“是师范学院。”
心腹道:“那院子,原本是皇太女殿下的皇家别院,后来直接用来给禹国的学子读书了。后来,那边的院子还有一些,便开设了一个技术学院的分院。”
人多,读书的声音就大。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新的技术学院校门口的对联。”
楚天齐将这话在嘴里念了一遍,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没错。”
又走了一短路,来到了城门口。他们来的早,但人也很多,需要排着队进城。排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叫做地暖队的人。
楚天齐如今走到哪里,都要跟身边的人说几句话。
他问道:“这位兄弟,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
被问的人见他穿的好,又不是禹国的口音,知道他是外乡人。外乡人对他们有好奇心,这点地暖队的人十分理解。
他们的前身是盘炕队,如今炕几乎普及了,就开始弄地暖。地暖可比炕难弄多了,于是从十月份就开始四处跑,直到今天才回来。
“回来过年了,哎,出去了这么久,我最担心的就是孩子的成绩。”,那人很健谈,楚天齐没问,但是他自己一个人叭叭叭说,几乎没停过,“我家婆娘,哎,什么也不懂,让她也跟着孩子学学吧,她非要弄什么化妆品,弄的都着魔了。”
“后来吧,越研究越深,发现做化妆品其实也要学物理化,就跟着孩子一起学,哎,最后我家那婆娘倒是学会了,我还挺高兴,我想着,她也能教教孩子不是?”
“谁知道,她学会了,孩子是怎么都学不会,如今一教孩子,就大喊大叫,说是被气的,我想着,她生出来的,她都学会了,孩子还能学不会?心里还怪她不会教。我就自己琢磨着去学了教——哎,最后我也服气了,是真教不会,猪都懂了,但是我儿子还不懂。”
“我走的时候,他成绩已经够差了,如今我回去,就剩他娘一个人在家,估计也不能时刻教着——老弟,我估摸着啊,我儿子怕是不能毕业了。”
他扯着调调,说的凄凄凉凉。
楚天齐:“……”
不知如何说。
但他没有说话,那人却还是喋喋不休,并给他出了个问题,“老弟啊,我琢磨着,问题也不是那么难啊,我说给你,你算算啊。”
前面进城缓慢的很,楚天齐闲着无事,倒是也想见识下禹国庶民的才学,道:“你说。”
那人就道:“一只蛐蛐六条腿,一只蜘蛛八条腿,现在将蛐蛐和蜘蛛放在笼子里,它们合起来一共是十只,算下来有七十四条腿,现在问:蜘蛛和蛐蛐各自几条腿?”
楚天齐:“……”
他的数术并不算得出色,才华在于政治。
没错,他一时间,还真算不出来。那人就笑起来,摇摇头道:“如此可见,也算不得我家孩子是愚笨的。”
心腹一怒,就要说话,就见自家主君摇了摇头,正在这时候,一个胖娃娃从另外一辆马车里钻出来,大声道:“蛐蛐是三只,蜘蛛是七只——真笨!”
那句真笨,带着孩子的糯音,楚天齐倒是没有羞恼之意,而是觉得好笑,道:“你学过?”
唐小治点了点头,“我们都学过的!”
然后马车里又冒出一个女娃娃的头,“是啊,我们都学过的,简单的哩。”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老者将两人的头按了回去,撩开车帘冲着楚天齐笑了笑,道:“小儿无状,还望不要见怪。”
楚天齐笑着道:“无事,是他们聪慧。”
老者便抱了抱拳,然后将车帘子放下,马车里传来训斥的声音,“王倩倩,以后不可以乱说话。”
女娃委屈极了:“阿爷,是小胖先说的。”
楚天齐听后笑了笑,便不再继续说话,而是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假以时日,禹国将会如何?
这些孩子,是禹国的将来。
这些将来,显然已经比其他六国好的太多了。
他道:“之前,我总觉得禹国的禹字,虽然能普及,但到底是浅,怎么能做学问呢?但是如今见了,倒是我自己做了只井底之蛙。”
浅学问,才能教出更多的人,让禹国无论是哪个年龄,哪个地位,男人或者是女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长处。
这是属于庶民们的天赋爆发点。禹国,不再属于豪门望族,它属于每一个禹国百姓。
楚天齐闭上眼睛,问:“这是第几年了?”
心腹还在算蛐蛐蜘蛛同笼的问题,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呆愣的嗯了一声,问:“什么?”
却见楚天齐已经自己答出来了。
“四年。第四年。”
禹国的皇太女用了四年的时间,将禹国治理出了一个盛世。
如此的快,又好像不快。
“真乃奇女子。”,楚天齐呢喃道。
……
“你母亲,已经如今算是‘奇女子’了——”唐小胖刚坐隔壁老王家的马车回家,就被他的爷爷唐阿爷拉到一边,阴阳怪气的道:“你母亲回来了,你知晓了吧——啧啧,一年到头在外面,天天抛头露面,跟男人说说笑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廉耻。”
他愤怒的道:“只是析产分居,都没有休妻呢,关系还没断干净,就在外面乱来,谁不知道她是个烂……”
后面侮辱性的话,到底没在孙子面前说出来,不过,依旧扯着调调在家里喊,“所以说啊,一般人做不出这种事情,只有书中那种——奇女子——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小胖不知道阿爷最后说的书中那种奇女子是什么,不过他知道不是好话。小胖如今也算是懂事了,虽然年纪小,但是有自己的见解。
“阿爷,你这般说,对阿娘不公平的。”他道:“你要知晓,阿爹跟阿娘一起析产分居后,阿爹可是立马就娶了妾室,可是阿娘至今没有给我找小爹,比阿爹好多了。”
唐阿爷就被气到快要晕厥,“这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你母亲——!不对,你还没见你母亲呢,是不是隔壁的王倩倩一家?”
他早就说不能让孙子跟老王的孙女一块玩,老王家一家都不正常。他一边说一边还要打小胖,不过到底是自家的孙子,心疼的很,重重的举起巴掌,轻轻的往自己腿上拍过去,道:“你以后不准再去王家了!”
唐小胖就哼了一声,道:“我就去——”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如果觉得阿娘现在不好,那就索性和离吧。”
唐阿爷暴怒,终于舍得打孙子了。他的妻子出来劝,还被他打了一巴掌,等到吃饭的时候,又是清水饭。
他倒是有自己的道理,“给儿子买了一个良妾,用了不少银子,这几个月自然要节省点。”
他说完,老妻也没有说什么,只一如既往的点了点头,端起白饭吃起来。
唐小胖是不和他们一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菜比他们的好——不过,今天,因为跟祖父争吵,祖母帮着他,却被打了一巴掌,他在其他的屋子里吃饭,总觉得不得劲,便偷偷拿了一瓶伤药,想要去给祖母擦,结果一进门,就见着祖父祖母桌子上一点菜也没有。
唐小胖愤怒极了,他之前是听说过祖父抠门,害的祖母吃不下东西了,差点死去,但是后来不是好了吗?
他愤怒的拿起碗,砸到地上,“祖母,你跟祖父和离吧,小胖养你。”
……
“嗯……这里,有一对六十岁的老年夫妻离婚?”,折青看见年前呈上来的离婚报告,好奇心起,将统计的人叫进宫,问道:“他们家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统计的小官第一次见皇太女,激动的不行,说出来的话也是颤抖的,“臣,属下……臣知道他们家的事情,殿下还记得两年前,他们家儿子和儿媳妇析产分居的事情吗?”
然后又觉得自己犯蠢:皇太女殿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记得这个是事情。
但是没想到,皇太女殿下还真记得。
只见她好像仿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家。”
那是最开始有析产分居以及和离事件出现的时候,所以她还是记得的。
那小官便这般如此那般如此的将事情一顿说,自然,错误都在唐阿爷的头上。小官身为男人,对唐阿爷这种人也看不起,道:“也太糊涂了。”
折青就点了点头,道:“你出去之后,跟外面的人说,让孙香孙大人进宫一趟。”
那人哎了一声,赶忙出去,折青则继续看唐家的事情。
等到孙香来的时候,她严肃的道了一句:“我需要在民间设立一个新的机构,这件事情,还需要你帮我去办。”
孙香:“殿下请讲。”
“妇联。”
……
“都要过年了,孙香姐姐怎么还忙的很?”,时不时就要开一次的天才聚会,雪生好奇道:“皇太女殿下都说了,过年让我们好生歇息的。”
章玉书最近看关于心脏病的书看的十分疲惫,半眯着眼睛道:“定然是皇太女殿下交给她重要的事情去办了。”
于太医笑呵呵的,“好像是设立妇联的事情——我之前进宫说牛痘的事情时,听了一耳朵。”
于太医早就研究牛痘了,早就有了章程,只等着明年开春,就要进行大规模的种痘。
沈离还在研究杂交水稻,今年他又取得了一些成果,兴高采烈的很,道:“她还没来,不如我们先吃吧?”
只有小姑娘阿水,是由孙香养的,还是想要等到孙香来,道:“我最近的船也做出了新的模型,阿香姐姐还忙着要拨款造船呢。”
哦?这倒是新的进展。禹国其他的事情都已经有了多多少少进展,但是造船和远航还是没有先例的,于是便这个问一句,那个问一句,问到什么风向,吃水多少等东西,都是小阿水自己懂的,于是越答声音越大,越自信。
等到孙香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处成一块了。
众人见到她来,都十分热情——到年底了,研究的经费该要申请了。
他们自己的还好,但是他们底下的人经费,就要从孙香这里打报告,能得多少,还要看孙香多方面衡量。
比如,于太医手下研究行长针的小队伍,就希望能有一笔银子,让他们去找到长针的更多行针法子。
章太医手下有个跌打损伤队伍,今年想研究断了的腿还能不能接上——断的很彻底的那种,是个人都觉得不可能,但是这群人,看了一本叫做《神经学》的医术后,又觉得也许可以呢?
再就是沈离,他的属下们研究的东西就更杂了,比如研究粮食产量的,甜菜替代品的,还有一个脑子一转,心心念念想要研究嫁接技术,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桃树和梨树嫁接在一起,然后种成一棵同时有桃子和梨子的果实。
雪生就不用说了,她的物理化,可是跟沈离一般,有一院子的数理化后生想要做研究,就是小水,也教了几个做船的徒弟,正需要银子呢。
于是人人热情,这群天才们平日里被人捧着,但是此时,却需要堆起笑脸去找孙香——一定要批啊。
孙香板着脸,“都要审核,要有明确的计划和可行性。”
她哪里有那么银子啊,今年虽然赚的多,但是用的也多。
她自己也诉苦,“束脩的银子,你们知道吧?有很多人都被减免了,那都是银子,还有奖学金,一个学校一点银子,看着不多,但是加到一起,你们知道多少吗?”
其他就不说了,光是军队,每年就要开销多少,还有一些免税的城池,这两年是不收税的!
她的银子,要用在刀刃上,一文钱都不能浪费!
其他人便乖乖闭嘴——都是搞研究的,嘴巴就算之前厉害,在小屋子里天天做实验,做太久了,嘴巴自然就没有那么灵便了。
几人就开始吃吃喝喝,雪生问,“妇联——是做什么的啊?”
她刚刚就想问了。
孙香就道:“禹国妇女联合会——皇太女殿下暂时取的这个名字,是一个归属在朝廷下面的妇女自救和互帮互助的民间组织。”
孙香将唐阿爷家的事情说给众人听,“我们女人,一直都是占弱势地位,之前我一直想着,要打造一个女性的品牌,让大家认识到女人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后来,有了罗婉月夫人,还有了玉珠儿将军,渐渐的,有更多的女人开始朝着家门外走去,但是,我却忽视了一件事情。”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姑娘或者妇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念,自己想通,大多数是在黑暗中,不断的忍耐,呐喊,直到麻木。她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榜样,因为榜样远在天边,她们需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帮助到她们的东西。”
所以皇太女殿下想出了妇联。
因为她也是女人,所以在筹办过程中,她能想到的更多,要查的东西就多。比如,妇联要怎么宣传,要怎么帮助,要不要给大家说一些经典案例——比如,丈夫动手打人,丈夫对你进行苛待。
想的更多,看见的案子和案宗更多,就更气愤,而且让她更加无力的是,动辄打骂,苛待,对于大部分的妇人而言,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她们不知道这是不对的,她们的父母和公婆告诉她们,这是应该的,丈夫在外面做事,辛苦的很,女人在家里,就要伺候好她们。
她越是筹备,就越是心伤,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不过,皇太女殿下也说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如今,她们要做的是能救一个就救一个,而不是想着禹国和天下的妇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皇太女殿下还用一句话安慰她:“男人,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来告诉女人应该相夫教子,应该逆来顺受,我们想在短短一夕间,就推翻这种思想,想来是不行的,我们只能慢慢的,慢慢的拨开那层迷雾,告诉她们外面的天很蓝。”
“这样,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总能让大家清醒:女人也是人,应该得到相应的尊重吧?”
动辄打骂,苛待侮辱,总有一天不会发生的。
孙香想到这里,就拿起酒杯跟其他人碰了碰,“祝愿这天下之人,都能明白,自己是很珍贵的——别人不珍惜的你,也是很多人眼里的珍宝啊。”
……
“很珍贵的,客官,您看看,这麻将还是由玉做的。”麻将铺子里,小二对着楚天齐努力的推销,“这麻将啊,您买回去,正好过年,不出门,在家里凑齐四个人,就可以玩一整天。”
楚天齐点点头,要了最贵的白玉麻将,然后又在掌柜的推荐下,买了一副禹牌。他这几天逛来逛去,花银子大方的很,已经有很多人瞄上了他。
不过,“禹国的皇太女,倒是也坐的住。咱们都来了三四天了,她还不请您进宫。”
心腹略有不满,“您的事迹,想来她也已经听说过,但是对您如此怠慢,实在是狂妄。”
楚天齐听得笑起来,道:“你看看,这禹国如何啊?”
心腹顿了顿,道:“很好。”
确实是很好,孩童嬉戏街上,老人烤火炉旁,男人带着媳妇买年货,言语间看得出是舍不得,但还是咬牙买了。
而且让他们最惊讶的是,并不是只有繁盛的京都才这样,他们一路走来,每个城池都是这般。
只有穷和富之分,安平和乐的脸却是一样的。
楚天齐便笑道:“你看——治理出这种禹国的储君,为什么要在乎一个楚国的谋士呢?”
他严肃起来,“我与她,一个天一个地,你以后不可胡说。”
他的心腹便点头,“主君,属下知晓了。”
正在这时候,就见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道:“你还敢狡辩——你们这么多人聚众打麻将,难道还能是一家人吗?皇太女殿下早就下令了,不准开展赌博生意——就算是置办麻将给他们打也不行。”
这是不能作为盈利的东西,是明文规定的,只可以在家里自己打着消遣,不能聚众大规模赌博。
那官兵道:“别说了,麻将和禹牌都没收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到衙门上去,还要交罚款呢。”
一行人不敢反抗,倒是到麻将馆子打麻将的男人突然扭头看了一眼什么方向,迅速的低头,道:“大人,我,我儿子来了,您别让他看见我。”
那官兵笑起来,“你敢做,倒是敢在儿子面前露脸啊。”
男人就求饶:“就是闲着无事——”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儿子像个炮仗似的冲过来,轰的一声,爆炸了,小小年纪,大概五六岁一个孩子,梗着脖子,红着脸,怒气冲冲道:“阿爹——你又打麻将!你又打麻将!如今好了,我丢脸丢死了——以后我去了学校里,还怎么抬头!”
他爹就努力的告饶,“阿爹也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小幼童就一跺脚,咬牙切齿,对官兵道:“大人,你把他带走吧,我不要阿爹了,他总说话不算话,上回就说过不打麻将了的。”
围观的人都哄然大笑,觉得这孩子实在是聪慧喜庆,逗他道:“你真不要你阿爹了?”
小幼童就仰天大叫一声不要,然后哭着嚎啕着回去:“阿娘——阿爹打麻将又被抓了——丢脸死我了!”
他家就在附近,便有一个妇人站出来骂道:“——别叫了,你叫的大家都知晓了,便更加丢人了。”
楚天齐没忍住,也随之笑起来,他看看一行被抓走的人,再看看渐渐散去,又自做自家事情的街上行人,道:“你看——这里的孩子,不仅仅算得出蛐蛐和蜘蛛有多少只脚,各有几只,他们还懂得,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心腹默默的点头,“是,他们……很好。”
正在此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楚天齐伸出手,接住了一捧雪,将自己的脸埋在手中的雪里,停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平静的道:“走吧,我们今天去看看传闻中可以捡漏的万民图书馆,又是什么样子的。”
待他走后,折青从小巷子的转角处出来,宗童替她举着伞,道:“殿下,还要继续跟着他吗?”
折青静静的站着,看着前方离去的人,摇头笑了,“阿童,你看,他见到如此盛世,心里也是不平静的,要用老天爷下的雪来冷静。”
“我们回去吧。”
宗童点头,将伞轻轻地抖了抖,抖掉了多余的积雪,道了一句:“好。”
两人慢慢的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留下雪中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