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全感
天空中大片的晚霞已经由之前鲜艳的橘变成了浓墨的红,赤红的夕阳在散乱无章的云霞中徐徐下沉流入西天辉煌霞光中,徐徐拉开了柔软的夜幕,一弯新月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升起。
太子府位于盛京南面的里仁坊,跟方才经过的坊市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安静地很,仿佛独立于盛京城繁华之外,冷清地犹如世外深山。
按照大燕的规矩,储君一般是住在东宫,但太子身体不好,为了让他更好的疗养身体不受杂事干扰,皇帝特意恩旨许他出宫建府,为了表示恩宠,还特意将自己未登基之前的王府给太子住,能住在皇帝潜邸,这绝对是莫大的殊容,奈何人太子不干。
皇帝还能怎么着?自个儿的儿子跪着也得宠呗,除了金銮殿住不了,其他的地儿随他挑,于是太子就自己择了个从前一个因谋逆罪被灭了全家的罪臣府邸搬了进去,虽然有人对此犯嘀咕,毕竟这意头着实不大好,但宠儿子的皇帝没有任何异议,整修一番之后,御笔题字当天就给挂上了太子府的牌子。
罪臣从前也是一手遮天的权臣,在位期间利用职权将府宅范围一再扩大,直接结果就是,现在几乎里仁坊这一大片都成了太子的地盘。
太子府正门大开,前来迎接的人却少得可怜——
只有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由于饮食条件过好,中年男人身材圆润富态箍在锦袍中就仿佛一个行走的竹筒,一张白胖圆脸上自带慈祥笑容,笑眯眯的瞧着十分喜庆。
但现在中年男人脸上却带着几分焦灼,一边不断在门前台阶上来回踱步,一边伸着脖子朝街口张望,嘴里还一直叨叨着“怎么还没回”,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已经打算去街口看看的时候,视线范围内,远远出现了一队仪驾队伍。
马车刚一停稳,中年男人就飞奔下台阶,直奔中间那辆青棚马车,连个眼神都没甩给旁边正抬手跟他打招呼的流光,上去就亲自去开车门,有些富态的脸上挂着满是心疼的表情,连肉褶子都挤成了一团。
“哎哟喂,殿下,老奴日日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您走的这一个多月,老奴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怕您在外过得不顺心,老奴说要跟着,您又不许,想也知道这帮毛头小子一个个笨手笨脚的肯定服侍不好您,想您长这么大,什么时候”
中年男人翘着兰花指,一边伸手去开车门一边不断的叨叨,尖细个嗓子,配合着脸上心疼的表情活像一个操心老妈子见了远道归来的好大儿,充满了关切与爱护,然鹅,叨叨叨的话说到一半,却在看见马车里现在的情形后戛然而止。
中年男人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秒就是脸色大变,尖细的嗓子极具穿透力——
“放肆!”
马车到达的时候虞楚楚正在和周公约会的路上,流光的声音骤然传来,虞楚楚一个激灵,立时惊醒,入眼就是低调奢华嵌着夜明珠正散着幽幽光芒的马车壁,脑袋下枕着的是温热中透着一丝丝坚硬的人类躯体,脑袋上,撸毛的动作还在继续。
马车,太子
哦,天呐!
虞楚楚痛苦面具,为何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她能够把太子的腿当枕头睡得这么心安理得?这才几分钟啊?
特别是——
虞楚楚感觉到了自己腮边有湿哒哒黏腻腻的触感。
晴天霹雳。
众所周知,当腮部由于睡姿不正确受到压迫以致嘴唇不能正常合拢时,就容易产生流口水这一尴尬事件。
虞楚楚悄悄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果然,湿哒哒的。
虞楚楚垂死挣扎,又悄悄伸手去摸太子膝盖处的袍子嗯很好,湿的并不彻底,能把口水流太子身上,她怎么就这么牛逼呢?虞楚楚欲哭无泪,脑中已经浮现出了煎炸烹煮炒等各种肉类做法。
不慌,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虞楚楚咬咬牙,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去搓,试图让这点小小的水渍尽快被衣裳给吸收,话说这布料吸水能力还成的叭。
燕璟不聋也不瞎,他一边不紧不慢的顺着虞楚楚的头发,一边冷眼看着虞楚楚鬼鬼祟祟悉悉索索搓着他的衣角毁灭罪证。
少女的脑袋还是有点重量的,脸紧贴着他的腿,透过衣袍,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温热喷洒的鼻息,从他的角度,在夜明珠的幽光下,能清楚的看到少女白皙圆润的侧脸,睫毛纤长,鼻头小而翘,因为在腿上枕了一会儿,脸颊上似乎还有了一点浅浅的压痕。
燕璟其实并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更不用说,让人枕在膝头,还,流口水。
燕璟顺头发的手倏地移开,下一秒,就落在了膝上人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她脖颈纤长,冰凉的手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的脖颈完全握住,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感受着指腹下那层浅浅的绒毛触感,是一些碎发,生得有些下。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膝上人瞬间僵直的躯体,就仿佛被人扼住了命运后脖颈,原本鬼鬼祟祟的动作也停了,他低头,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瞪圆了的杏眼,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深深的紧张。
“睡得可香?”
燕璟冷眼打量了一会儿,倏地,唇角缓慢勾起一丝轻柔的弧度,另一只手抬起来,碰了碰她有些濡湿的唇角,似乎是被这种细腻的触感给吸引住了,摩挲着停留了片刻,然后,在虞楚楚惊悚的目光中,细心的将黏在她腮边的一缕发丝抽走。
他动作很轻缓,指腹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凉丝丝的触感,就仿佛一根轻柔的翎羽拂过,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脸颊处升起然后流传全身,让人忍不住身体一颤。
男人眉眼低垂,神情温和,动作极致温柔细腻,衬着那副隽丽俊美的面容,足够让人瞬间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虞楚楚:“”
心跳是挺快的,差点就要猝死的那种。
虞楚楚心灵扭曲的想,如果她有罪,那就干脆来道雷劈死她,而不是让一个蛇精病搁这儿跟她玩暧|昧,太考验她的心理承受度了。
“还,还行叭。”
实际上,她半边脸颊都快硌麻了,但脖子上搁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时刻提醒她,某些时候是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的。
虞楚楚硬着头皮回答完,就听见了一声散漫的轻嗤,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自己还捏着人家衣裳的白嫩嫩的小爪子。
“孤的衣裳脏了。”燕璟轻轻喟叹了一声:“孤很难过。”
虞楚楚:“”
好了,又到了充分发挥她过人口才的时刻了。
“殿下,奴婢可以解释的。”虞楚楚保持着高难度的扭头姿势,艰难扯出了一个笑容。
“嗯,你说。”
燕璟的指腹还在摩挲她的后脖颈,只是这回又多了一些细小颗粒的触感,燕璟觉得有些意思,就继续不紧不慢的摩挲,小颗粒也越来越多,一层又一层
“殿下的身姿如高山般伟岸又如大海般厚重,奴婢在您身边只觉心神安定——”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安全感,对,就是安全感,有您在,奴婢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用想,您就是罗盘是航标是定海神针是奴婢的主心骨——”
虞楚楚起先还有些小小声,说到后来语气逐渐激昂,眼中开始涌动起感人的泪花:“所以,奴婢不是故意睡着的,也不是故意睡觉流口水的实在是因为,您给奴婢的安全感太强了!”
“奴婢何德何能能有幸陪侍在您身侧,简直就是祖坟冒了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虞楚楚抽噎了一下,顽强道:“不过,殿下您放心,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玷污了您的尊贵身躯,奴婢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您要不把衣服先脱了,奴婢”
虞楚楚一边絮絮叨,一边暗戳戳伸出了爪子,试图将衣裳从太子身上扒下来好毁灭罪证,手才刚触到他的领子,就被一声急促尖细夹杂着怒气的“放肆”所打断。
虞楚楚泪眼婆娑艰难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瞅见马车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富态白面无须的中年胖大叔,胖大叔一只手扒着门,一只手正颤巍巍的指着她,脸上夹杂着茫然震惊恼怒等等一系列表情,那眼神怎么说呢,就仿佛一个亲眼见证男友出轨的正牌女友在“手撕绿茶”和“锤爆渣男”之间反复横跳。
“还不快住手——”
虞楚楚:……
“嗝——”
太子府不愧是太子的居所,假山楼阁云台水榭错落有序,树上的灯笼已经挂起来了,为夜幕增添了一点光亮,虞楚楚抱着自己已经缩水了不少的随身小包裹默默走在太子府的小径上,时不时抬头朝前看一眼。
朦胧夜色下,裹着狐裘的颀长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显得十分众星捧月,空气中动不动就传来声音尖细且充满关照的话语——
“殿下,有台阶,您小心脚下——”
“殿下,慢些,哎哟喂,老奴见您的脸都瘦了一圈,也不知道流光是怎么伺候的,就知道那贼小子不靠谱,要他何用——”
“殿下,老奴已经将洗澡水和吃食都备好了,您待会儿就先舒舒服服的沐个浴,将这一路上的疲惫劳累都给除去,再吃点热腾腾的汤食,床褥也都铺好了——”
“”
好了,确定了,这又是一个太监。
虞楚楚盯着那道颀长人影旁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试图去搀扶太子,又不敢真将手搭上去的一脸谄媚体贴相的富态中年男子多看了两眼,心中咂摸舌,拍马屁难道是太监的祖传技艺吗?
听听,人家一回来就有吃有喝有床睡,不像她,身为卑微打工人身如浮萍漂泊无依不知该何去何从。
世界的参差如此之大,人类悲欢从不与共。
呔!
悲哀!
虞楚楚老老实实低头跟着大部队走,亦步亦趋就像一只跟着鸡妈妈的小鸡崽,生怕慢了一点就得掉队。
晚风吹拂,树叶沙沙,阵阵幽香浮动。
虞楚楚就这么跟着一直走,顺便打量周围的环境,走着走着,就撞上了一堵肉墙,虞楚楚茫然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写满了微妙表情的富态圆脸。
虞楚楚被人挡在了台阶下,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被轰然合上,虞楚楚还没来得及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华丽的衣角隔着门缝惊鸿一瞥然后消失。
虞楚楚:“……”
啊不是,她掉队了啊——
看看近在咫尺就那么毫不留情关上的门,再瞅瞅盯着自己表情意味不明的中年太监,孤身一人被关在门外仅有一个小包裹傍身的虞楚楚莫名的觉得有点萧瑟。
面对圆润太监表情微妙的凝视,虞楚楚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抬起了爪子,做招财猫状:“嗨?”
太子府总管福禄海眯眼看着面前这被太子殿下带回来的陌生小丫鬟,目光从她揣着笑容的脸上掠过,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以一种激光雷达扫射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的专注寸寸打量,就在看得虞楚楚毛骨悚然差点拔腿就跑之际,他开口了——
“姓甚名谁?几岁了?哪儿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兄弟姊妹几个?和殿下什么时候认识的?”
虞楚楚:?
虞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