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逢
我本打算将门推过去靠上一点，以免让门被外头的风给吹得吱嘎作响吵醒到老人，一旦被他察觉到异样，那我和小女孩之间的计划便会彻底泡汤。
窜上沙发，跳上桌子，借着月光，我能透过窗户看到小女孩消失在夜色中的最远距离——我凝视着那片朦胧的黑暗，幻想着下一秒她就会带着白雪出现在我的眼前……
再次抬头望向天上的皓月，它已全然没有了刚才带给我的哀思与幽怨，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温柔与亲和。我微眯着双眼，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犹如实质般的温暖。我敢肯定，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能感受到这来自月亮的偏爱，正犹如白雪对我的态度般，没有那难以亲近的高傲与咄咄逼人，而是将他人所意想不到的一切温柔都给予了我。
沉浸在自己激动的情绪中，我兴奋地在桌上不停地转圈，来回摆动的尾巴碰到了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发出的清脆声响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努力压制住心中喷薄而出的心情，我的目光深入夜色，仿佛要看穿那无边的暗影，在被阴影笼罩着的中心，有一点不可侵犯的雪白，它是那样的特立独行和别具一格，在黑夜中又那样的明亮，那样的引人注目……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我依然没有从黑暗中等到期待的一幕。我的心态也自然而然地焦躁起来。
好几次地从桌上跳下地面，快步来到门口——希望在经过中间这一段我无法观察到屋外景象的时间里小女孩能给我一个惊喜，可最终的我都只会失望地又回到桌上。
我开始幻想小女孩前往“孤儿院”时会遇到的场景：“孤儿院”的大门在晚上是被关上并锁住的。为了保持店内的空气流通，女主人并未将大门给完全锁死，而是故意将两扇玻璃门的门把手处用一个搭扣锁锁住，这样两扇门之间就会因外力而产生不大的缝隙，即使有人推拉也不会产生足够陌生人进入的空间——我猜测小女孩应该就是想从那个狭小的缝隙里钻进去，她的身材娇小，或许真的能够成功……
那么，倘若小女孩成功地进入了“孤儿院”中，她又如何将白雪从锁着的笼子里带走呢？
白雪的笼子和其他宠物的笼子不同，普通的笼子是用一块金属片从外向内卡住的，只要人类能够从外面取走那块金属片，笼子甚至可以被我们自己从里推开。可白雪的笼子却并非如此，或许是因为她高昂的价格，女主人用了一把需要用钥匙打开的锁将其锁住，想要打开除了暴力破坏笼子以外就只能拿到那把钥匙……而像这样重要的物品应该是在女主人的身上，但此时的她可不在“孤儿院”中，那小女孩该如何才能打开那个笼子呢？
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脑海中反复地思索也没有得出一个较好的答案——这下可让我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难道小女孩无法救出白雪吗？否则的话为什么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不，我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自从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认定了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白雪。虽然心中憋闷，但我清楚地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动物决定不了自己的行为和命运，所有的一切都由人类掌控。
可就在我从未燃起希望之时，小女孩却给予了我一丝火种，就像是被投进无底深渊中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向上的绳索般，他必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它的上面，用尽全力地向上攀爬着……可他突然发现，这根绳索并不一定能将他带出深渊，所有的希望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谎言——这就仿佛是黑夜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般，虽然美丽诱人，却又转瞬即逝……
我害怕自己的想法会影响到那还未出现的事实，便赶忙尽力地压制住这可怕的想法，浮躁的情绪在好几个深呼吸中渐渐舒缓下来，并最终变成了略有忐忑的内心。
我就势躺在桌上，偏过脑袋耷拉在两只前掌上。这里仍能看到屋外的那条道路，我准备就在这儿静静地等待小女孩的回归……
黑夜无边无际，照映在我瞳孔上的月光也逐渐模糊。我能感觉到自己刚才还活跃的意识正在慢慢消失，由于对白雪的出现太过期待，以至于自己都忽视了现在的时间。作息上本就睡得早的我此时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即使我才刚醒来不久……
我似乎等不到小女孩回来的时候了。
眼中最后的景象也没有出现半点的变化……
不知怎的，我的意识重生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茫然地向前行走着，却不知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奇怪的是，我似乎对这陌生的黑暗并没有一点惧怕，反倒是有些熟悉的感觉，仿佛我和它曾有过很长时间的接触……
前方的黑暗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可我却什么看不见——突然，我似乎感到这神秘的东西在逃离我，便立马下意识地快步向前追去！
我不断加速，到最后甚至开始飞奔起来。我的心中似有大致的方向但却又看不见前方的道路，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是否会跌入到那埋藏在道理之下的陷阱中。我按照自己的感觉努力地向前奔跑着，却只感到前方的目标离我越来越远，我在加速，它似乎也在加速，就好像它从一开始就无法被我追到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我得到……
我气喘吁吁地停下不甘的脚步——不顾一切的奔跑几乎使我窒息。我张大嘴巴，尽可能地使每一口呼吸都能顶住自己此时快要虚脱的身体，眼前冒着的金星也使我的大脑传来一阵眩晕……
突然，一个声音似乎在我身后响起：“你是否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这声音神秘、空灵，且又万分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但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回过头，黑暗中仍旧空无一物。
声音再度响起：“你是否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我甚至从未想过，作为一条狗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个答案。我们不过是一群被人类摆布的动物，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决定不了在哪里吃饭在哪里睡觉，决定不了自己能够去到哪里，甚至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冲黑暗叫喊着，“我只是一条狗而已，这问题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任何生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这并不是需要谁赋予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来到这个世界就拥有了这种东西，它可以是一种很简单的想法，也可以是一种难以实现的目标，甚至可以是一种心情，一种信念，重要的是作为拥有者的人如何定义它。”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事实是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所谓的‘意义’，我决定不了任何事，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我只是一只被人类随意左右的拉不拉多！”
我对这个声音所说的话感到有些厌烦，它的语气仿佛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它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事和所待的环境，所以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谈论那所谓的“意义”。
“你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你的内心却不安于现状。你渴望改变。”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我的抵触而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依然“耐心”地教育着我。
“你错了，我安于现状，我是最没有要求的一个拉布拉多了。我不介意吃什么住哪里，也不介意自己的主人是谁。我对一切都没有要求，只要我能够勉强地活下去就行了。”
“食物与居所固然重要，而这也确实是其他许多动物所在意的事物，但这些却不是你所追求的目标，也不是你渴望在意的改变。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了解我刚才提到的‘意义’。”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那你来告诉我，我在意的是什么，我所追求的目标又是什么？”我反问道这个装神弄鬼的声音，我倒要看看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到底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我无法说出你心中所想，那是只属于你的东西，但你不说，却不代表你不在意。”它继续回答着，平淡的语气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仿佛一尊冷冰冰的石像。
“倘若我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那又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到底是个什么家伙？”我越来越不耐烦。
“你被许多东西屏蔽了自己正确的认知。此刻的你所追逐的东西会将你拖入到一片无尽的深渊中，你无需对我坦露胸怀，但也请不要欺骗了自己。”
“不知所谓的家伙……我从来没欺骗过自己，也不会被屏蔽认知。感谢你的提醒。”说罢，我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虽然不清楚这个声音的具体来源，但我这个行为却足以表达自己此刻想要远离它的态度。
“你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那个声音又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走开！不要再跟着我！”我不耐烦地吼叫道。
“你无法逃离我，因为我就是你的内心，你无法逃避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对我没有任何帮助，既然你认为我现在需要你的提醒，那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的答案？”我再次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冲着这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吼道。
“闭上眼，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它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我什么也看不到！”我不想再搭理这个家伙，便又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闭上眼，你就能看到你想要的答案，你就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停下脚步，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犹豫，但心中不快的我却并不想按照它所说的话做：“我现在跟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区别，我什么都看不到。”
“闭上肉体之眼，打开心灵之窗，答案自在你心中。”
“疑神疑鬼。”我心里这样想到，但还是按照它说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喂，我没看到任何东西，没有你要的答案，全是黑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不耐烦地叫着，但那道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了。
“喂，你去哪儿了？”我疑惑地喊道。
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正当茫然的我准备睁开眼睛时，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它一闪而过，像一道灵巧的影子落在了前方的远端……我几乎是在瞬间便认出了她的轮廓！
“白雪！是你吗白雪？”我冲那道影子呼喊着，见它没有回应，我便立马冲它跑去。
茫茫的白影没有逃离的变化，但无论我怎样向前追赶，它与我之间的距离都没有改变，仿佛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终点……
“不！你不要走！”我着急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越发迅速，“我好想你，白雪！不要离开我！”
影子变得越来越小，几乎快要消失……我匆忙地睁开眼睛，可周围却仍一片黑暗。我吓得赶忙又将它们闭上，生怕因为这一会儿的耽误便跟丢了白雪的足迹，可当我再次闭眼后却发现——那道影子已然消失了……
我慌乱了起来，发了疯一般地朝着前方狂奔而去，心里想着它只是远去的速度太快，只要我能全力追赶，它就一定能重新回到我的视野当中……可无论我怎样加快速度，它却都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惶恐不安的心情变成了一种带有愤怒的不甘，我拼尽了浑身的力气，我心里想着哪怕是脚掌跑出了血，跑断了腿，也要再次追寻到那一抹光亮，那一道影子……
因体力不支而瘫倒在地上的我几乎窒息，肺部剧烈的疼痛使我发不出半点声音。我的身体不住地抽搐，内心却在死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无论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却始终无法追上它！我气愤，懊恼却又不甘心，我不明白为何命运总是如此捉弄我，让我看到希望却又让我绝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错误的意义是无法实现的……”那个声音重又响起，原来它刚才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狼狈的样子……我想要破口大骂，但油尽灯枯的身体却只能让我将这样的想法给憋在心中。
“在你选择追逐它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你不安于现状的想法，它就是你追逐的目标，它就是你活着的意义……”
是啊，虽然不愿说出口，但我也确如它所说的一般——我希望见到白雪，希望和她生活在一起。虽然我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被动的样子，什么事都依赖、指望着她，安然地享受着她“专属”的关心，可却忽视了自己已经难以离开她的弱小心境……
这该死的矜持让我失去她了！
“我们找寻不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它，但倘若你在一个正确的时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那你的人生就将完全走上一条无法回转的道路……”
“不——”我发了疯一般地嘶吼道，“我不甘心！我不接受！”
我不再顾忌自己走到极限的身体，我的内心已被懊悔完全充斥，我几乎失去了对生的希望和对死的恐惧。现在的我只想找回那道影子，和它贴近，与它重合，最后一起消失在漫漫的生命长河中……
“你失去她了……”那道声音逐渐远去，犹如我的希望逐渐湮灭，“你失去她了……
“不！回来！回来！把我的白雪还回来！”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挣扎地扭动身体，不顾一切地向前挪移着。
“你失去她了……”
“白雪——白雪……”
“你失去她了……”
“白雪！——”
我猛然惊醒，圆睁的眼前，那无尽的黑暗才缓缓地消退……我僵硬的身体凝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瘫软在桌上的我这才准备切换一个姿势……可当我刚向一旁挪动身体时，却感到后头有着什么东西挡住了身体。我转过头去，眼前的一幕却让我瞪大了眼睛——一道雪白的倩影安静地坐着，伴随着我缓缓抬头，那洁白如雪的身躯也逐渐映入我的眼帘……她依然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如同天上降临的仙物，高贵而又不可侵犯……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这所有的一切并非镜花水月……
我浑身一颤，心中的落差使得我微张的嘴巴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但眼眶中的泪水却诚实地从眼角处滑落。
白雪莞尔一笑，刹那间，那皎洁了整晚的月光也变得黯淡了下来。她张开嘴，天籁之音如山谷间落下的清泉一般动听：“我来了，亲爱的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