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里残虹
大宣腹地的一处繁娆城镇之中,香火弥漫,经颂成谱,
城中百姓无论穷品富贵,男女老幼,人人捧篮挂香,三拜一叩,徐徐前行,
队伍尽头九尊香龛大鼎在前,一尊凝目拔拳神像在后,以降龙伏虎之姿,震慑八方,
市井中言,曾有神明游路过此地,除魔攘祟,安济苍生,离别之际,百姓苦苦相求,为防邪祟再度侵扰,请留一抹神念于城中,众人自当塑造仙人金像,日夜供奉虔信,
那神明感念百姓诚心,便留下了一道心念,还叮嘱百姓切莫为此铺张破财,只塑一方八尺泥像即可,奢金华贵,反倒玷污了其灵性,
至此这尊威严神像便在此城镇中落了跟脚,几次野鬼嗔道侵扰,皆见神像显灵施展大神通庇佑一方,甚至就连财道姻缘,皆有所成者跪香还愿,
如今这一尊泥塑武相,可算得上城镇中的天老爷,就连本地官丞上任修政时都要前来请示祭拜。
而当日也正值这位天老爷的塑相吉日,本就鼎盛连绵的香火更加旺盛,遮云盖顶,萦绕不散,
观中侍奉的武道俗僧百无聊赖的收着金银珠佩,时而抬眼瞄上一眼,便也兴致缺缺,
真正入的眼界的富贵香客都在后阁静室中焚香礼拜呢,当地的县丞昨夜便送来了一尊同模同样的金身武神像,嵌着琉璃珠宝,真正的金碧恢恢,即使这般,也不过是在神像坐台之下留了一笔蝇头小字,连全名都够不上,
“天威荡荡,神武浩浩,虔心诚诚,厄祟凄凄,吉时钟鸣,迎叩仙晨,祭香,拜礼~”
观庙大调,铿锵振金,武袍道卫一声落地,泱泱民众纷纷持香跪拜,恭敬虔礼,静默无声,
驻观道卫沉目而视,方才还懒散无忌的几位俗僧武道纷纷闭目凝神是,诵念神像心经。
“嘣~”
寂静大观突然传出一声颤裂响动,执礼道人眉头一蹙,怒目扫视,却未曾发现异样,
“啪~”
泥石落地,道人猛然回首,顿时目光一颤,身势微微颤抖,
只见神像周身不断有鲜活血迹渗透流落,噼啪坠地,本为闭眸掐拳的像身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瞳孔,七窍渗血,拳肢破碎,
以往威严凛肃的神武法像如今涂赤凋零,满是诡异狰狞之色,
“咔嚓。”
整张面孔彻底破碎,洒落一案染血泥塑,恍惚得见其中若有一张染血面孔缓缓抬眸凝视,
“大胆。”
一声呵斥,道卫猛然抬身一脚将神像身旁的武道侍奉踢出观外,鲜血涌出,仅仅抬眼一瞥的倒霉道侍登时昏死了过去。
二话不说,道卫翻身游龙,直接闭锁了整座神观供堂,挥袖洒出几道遒劲武箓封敕八方,
眼睁睁的看着那尊泥塑武像彻底破碎崩裂,一道全身血迹,捂着半臂残肢的身形跌落香龛,满脸狰狞怨饿,
“大人。”
道卫赶忙上前搀扶,几枚丹丸入口,汉子总算喘上一口气息,擦拭一脸血迹,显露出几分真容相貌,正是那位不厄卿的大司监,衡钧。
“快,散出消息,十祸饿殍尸现世,形同人,能言,善诡多智,未开悟,欲荼毒祸世,且邀正道天人,诸法仙家共夷卫道。”
死死抓住那位道卫守观,衡钧眼中尤带惊悚畏色,若非其决断,生生以一身手段修为为代价,重塑坐像,其怕不是也犹如那鬼树祟侍和那周遭生死修士一般,直接被那抹天地深渊拖拽进了九幽腹地,
“饿殍尸?这,大人,您是说?”
守观一愣,不仅心神巨颤,十祸现世,必起天灾,
“还不快去!”
衡钧大喝一声,呕出一口鲜血,观内俗僧武道早已抬头凝望,面带疑惑,不知现状,
“遵命。”
守观极力稳住心神,踉跄起身,叩指便要撤去观中禁制,却迟迟未见响动,
“黎泽?狗屁,活死尸身,砧板鱼肉,若得那些大人物知晓这般存在,必然会蜂拥而至,届时天下皆敌,且杀戮,我倒要看看,所谓十祸,到底能不能伐天诛世,荀徵老贼,当真废物,连一只刚刚铸身的邪祟都无法匹敌,险些误了老子性命,可恨,该死,皆该死。”
念念恶咒,拍案怨怼,数十载手段付之东流,还丢了一只臂膀,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还不快去?”
半晌见没有动静,衡钧极力忍住杀心,如今其正当弱势,可用之人不多,只能稍作隐忍,
“衡大人,去哪啊?”
耳边一声熟捻笑言炸裂,衡钧猛然瞪大双眼,一脸惊恐慌措,
“你,怎么可能,我明明”
“明明逃出去了是不是?”
身前守观硬生生掰转头颅,冲着衡钧玩味一笑,面容扭曲腐颓,一点猩红炸裂,随即疯狂涌动翻搅,
“不可能,这不可能”
衡钧死死扶着香龛,挣扎起身,死亡弥漫,尽显苍凉,
“你,你们,快,拦住他,谁若是能将之前的那番话传递出去,我便将他擢升为守观,不,收其为亲传,享尽人世极乐。”
一边摇头后侧,一边嘶吼咆哮,如今其手段尽失,当真是穷途末路,再无戾气,
“好啊。”
跪伏众人皆开口作答,面带和煦笑意,只不过身躯骤然扭曲纠缠,眨眼间便化为一条条全身诡异裂纹的血褐蛇身,头敷五官人面,吐人言,行坐依旧。
“怪物,怪物,你们这群天灾祸害,逆道叛理,荼毒乱世,乃是万古狰厄,永不超生。”
胡茬染血的汉子目眦尽裂,费力抓起香炉案烛向着台下砸去,咒骂不休,甚是凄惨狼狈,
“事到如今,我得讨教一句,你究竟是如何寻到这里的?我敢确信,我已然掏出了那张深渊裂口。”
万念俱灰,气悬一线,发泄之后,衡钧自知今日已无生路,垂死之际,仍死死凝视,
“衡大人却是逃脱而去,可大人却漏忘了那两尊武神法像。”
脖颈攒聚,血肉涌动,先是密密螣蛭破开骨骸,汲取血肉,眨眼间便见一苍白面孔生于衡钧耳后,轻柔细语,不缓不急,
“你吃掉了那尊武神?”
挤压头颅畸变,衡钧整张面孔都开始撕裂揉碎,带着断断续续的僵硬声调,彻底被湮没进了猩红肉涌之下,
“你们口中的念就像是一条条吊钩细线,你们能借着线引榨取某种神通精炁,我也自然能寻到源头跟脚,本非什么诸天门将,那尊武念旧神早就被你吃的七七八八,只落得一副旧皮囊,可源流终究是源流,借着你落下的臂膀炁蕴,稍作牵引,便寻到了此处,早早落身,恭候大驾,严谨来说,是你自己出现在了我的胸腹之中,不请自来,便是恶客啊,哦,抱歉,你好像已经听不到了。”
自言自语半晌的年轻人甩了甩沾染上些许香尘的黑袍,歉意一笑,略有青涩腼腆,
执步起身,堂同一众螣身人面的祟侍纷纷化为一道猩红游影,直直撞入那道身形之中,一时之间,漆墨大袍鎏纹涌动,犹见百相面孔挣扎游窜,不多时便一切归虚,风静无痕,
“吱呀~”
武观门扉响动,香云摆渡,眺目一城之下,芸芸苍生百姓皆失神僵目,形如枯尸死木,
念已断,神自竭,参茂大树已然化为飞灰腐朽,残余的细细毛茎也只得腐朽生烂,化为尘泥。
“可怜。”
悲天悯人,垂首叹息,细碎嘈杂响起,年轻人拢袖在前,身后如血海拖袍,汪洋无垠,
香蕴散尽,大日悬空,倒映朱红圆月,潺云染昏,
天地相隔,阴阳交织,一道孤影,十里残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