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魔
祭坛之外的常道人满头血污，枯朽身形不断颤抖畏缩，
在黎泽拼凑出那副诡异身形的刹那，那老道残破的身躯开始发生异变，
空洞的眼窝中，遮掩的扭曲耳蜗里，折断的畸形断指之上，依稀可见条条蠕动长虫在皮肉之下疯狂穿梭，愈见猩红，
“道难淬心，横祸败灾，清净避祟，无念无生。”
常道人一脸扭曲狰狞，死死掐着一记道指，做念清净道经，以平心中杂念波澜，
或是道行太浅，又或是祸念太盛，老道越是压抑，那心中贪念嗔怨便越发汹涌，眼眶中的那条猩红游虫已然啃食出皮肉，就这样挂落在其面前，摩挲面颊，
“拼了。”
常道人咬碎一口糟牙，强忍着浑身颤栗，翻手便从破旧道袍之中摸索出一张青纹符箓，
随着一阵青光涟漪泛滥，老道残躯之上涌动的迹象稍稍暂缓，就连眼眶中那条破茧红虫也开始慢慢缩将回了眼眶，只余一点猩红探头张望，
“天清地浊，魂升魄陷，正道铮铮，吾炁威威，请诛邪，退污祟，敕。”
老道并指抹额，鲜血如注，眉心一点青炁乍现，本就枯败的皮囊骤然皮肉包骨，生生挤出一丝生机，
常道人神色有些悲怯，最后目光一凝，决绝画押，
那青光符箓豁然炸裂，化作缕缕道门箴言，垂挂而起，附着四方猩红遮布，耀耀生辉，
“日他个仙人娘娘，老道这一辈子的心血，临了临了，还他娘的当了一次除祟仙家，哈哈哈，畅快，畅快，你让道爷我不得好死，道爷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孽畜，想吃道爷？道爷这一身烂皮肉就算是喂了狗，也没你舔杂碎的份，哈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真人神仙啊，太上道主啊，我不想死啊，哪家正仙能瞧上我一眼，救我一命，老道给您擦屁股倒夜桶也行啊。”
“没根没脚的祸害玩意，当初要不是道爷将你从肚子里剖出来，你现如今还不知被哪个神仙老爷榨干抽汁，当牛做马，我将你喂养出了道行，不过是借引了几缕祟炁，你就想方设法的要掏了我这副心脏肠肺，天地生养出的孽畜，当真不如只癞狗疮猪。”
哭哭笑笑，时而满面铮色一副大义凛然的正道捐躯模样，时而跳脚大骂，怨天怨地，
恐惧夹杂着生死胁迫，畏缩伴随着逼不得已的正炁盎然，常道人既舍不下自己这条残喘老命，更求不来一眼仙神垂爱，只得含着满腔愤恨矛盾，横掌如刀刃，齐刷刷的斩断半身肩膀，随即锋芒上撩，耳鬓瞎目连带半张脸额颊骨应声落地。
“啊~”
鲜血喷溅，残骨外现，这等肉身痛楚让老道产生一种就此了结的念想，
扯下破旧道袍，勉强道出一声敕令，只瞧那麻布袍子寸寸成箓，包拢伤口，镇血祛痛，
“死，死，给爷死。”
常道人如今只靠着一口怨气吊着，待那印刻着青箓道言的四方朱布覆笼而下，层层围剿紧绷之时，老道毫不迟疑，一口烈火夹杂着血水燎燎而起，一时间血腥恶臭弥漫而起，黑污浓烟四溢而散，
“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叫你觊觎道爷，死吧，老道我也算是除了一桩灾祸，哪怕身死见了太少道主，道爷我也敢讨上一笔功德，而你这污糟邪祟，你连生死之念都没有，化成天地不容，冥川难入的浮沉，邪瘴，万万年不得解脱，报应，报应啊”
老道盘地拍腿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咒念不休，
“道爷也知报应？”
耳边炸裂一声嘶哑调侃，常道人笑声嘎然而止，猛然回首，左右张望，仅剩的半张面庞甚是滑稽，
“谁？谁在说话？”
老道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意识朦胧，真假不知，
“我啊，常二狗。”
老道一巴掌拍在自己的独耳上，不对，这话音就在自己耳边，回荡在脑子里，
“我才是常二狗，你是谁？出来，给道爷出来，道爷现在什么都不怕，你给我出来！”
踉跄起身，老道胡乱挥拳砍掌，眼前尽是猩红，全然不顾一身伤疮，亢奋异常，
“我就是你啊，你就是我，我是你梦寐求索的执念，是你吞咽进脏腑的婴彘残褪，是你在生死困顿时在贪婪中酝酿出的异我，是叩拜求眷降引而来的绳索，求仙也求己，仙不应，己自答。”
声音越来越真切，先前的嘶哑婆娑也褪去了几分怪异，常道人越听越熟捻，好似自己在自己耳旁念念妄语，
“心魔，心魔。”
老道瞪大独目，呆愣片刻，随即一把扯开包裹在残缺上的疗伤符箓，五指如勾，不断撕扯着狰狞伤口，剧痛钻心，血肉淋漓，
“醒过来，醒过来，都是假的，假的，滚开，滚开。”
戾声嘶吼，挣扎咆哮，
“会死的。”
喃喃回响，冥冥如蛊，老道插进半裸头颅中的手掌微微一颤，满脸呆滞，片刻后哭笑不停，
“我不想死，不想死，救救我，不，救救你自己，我将身体分你一半，不，都给你，我想活着，活下去，哪怕是沦为猪狗傀儡，我也不想化为一捧黄土。”
常道人跪伏在地，血污混杂着眼泪鼻涕，污糟一滩，
“是了，我们都只想活着而已。”
话音落下，常道人视线豁然清明，眼前一倒挂面庞肌肤细腻如玉，面色如霜，双眼空洞无垠，颌骨似刀刻，
视线上挑，只见一漓血肉蒲躯壳正探出蠕动四肢，积压扭曲，不断摸索着姿态形状，
“嘶~”
一口凉气倒灌，老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副人貌蒲身，聚虫铸肢的赤色诡异躯壳硬生生从自己的半盏头颅中蜿蜒而出，匍匐坠地，
常道人呆愣愣的看着流落一地的红白肉棉，下意识的伸出手掌想将其捧将起来，放回头颅之中，
而眼前的手掌却已然化为一条臂膀粗细的赤身游虫，细密蠕齿如楔子一般镶嵌在裸漏的残骨之上，延伸密布，犹如活筋生肉。
“呵呵，呵呵呵呵，我一定是死了，都是幻境，怨念心魔，左道之灾，老贼天道，掩耳闭目，活不得好活，死皆为枉死，罢了罢了，须臾静心，随念流散。”
老道故作姿态，盘地席座，久久不敢睁眼凝视，
“别闹，且看老道化身清风明月，洗涤世间污秽。”
脑袋有点痒，常道人闭着眼睛伸手抓挠，一阵瘙痒异样，抬头看去，只瞧一全身血漓，不见丝毫肌肤附着的百肢少女正从其头颅中挣扎探身，
老道的粗壮蛇身臂膀之上正见少女娇嫩如婴童的细细手脚攀爬勾连，
“我滴个仙人。”
常道人乍然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疯狂掏弄自己满身粘稠血污的头颅，以至未曾控制好新生的臂膀，直接抻拽着脑壳抱在胸前，拉长脖颈，视线颠倒，神魂癫狂，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了？”
半张面孔枯寂如老松，半张面孔新生似春肢，就连秃坠的凋零发丝都开始蠢蠢萌生，只不过并非黑白，而为猩红，无风蠕动，
“你猜？”
终是得了张面皮的黎泽表情还有些僵硬，浅笑之下，皮相有些滑落，骇人心神，
“还有，还有，出来，出来，都是心魔，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