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臆梦
清醒着昏睡,麻木着疼痛,
不知从何时起,黎泽对这副身体的感知越发陌生与僵硬,
即使眼睁睁的看着针线缝合着那狰狞的伤口,其也只能感知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刺痒,
从那位季医生口中得知,这是一种心理创伤的身体表象,并非是黎泽失去了对疼痛与刺激的感知,而是心理的病灶麻木了其最为根本的生物特性,
简单来说,就是心理在欺骗自己的身体,思维与思想开始不受控制的萌生虚幻异象,
“现如今你所有的感知与情感都已经失去了主观控制,黎泽,你要记住,你要不停的与那些并不受你支配的心理指令进行争斗,那些并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你想要做出的行为,一切都是潜藏病态的虚妄映射,是虚假的,你知道吗?”
季姓医生一手抱着个病理文件夹,一边紧盯着黎泽的眸子,透过镜片呈现出的和煦目光好似能扒开血肉胸腔,直直窥探人心。
“妈,对不起啊。”
黎泽略显木讷的点了点头,冲着那发丝稍稍凌乱的妇人道歉一声,
“不必放在心上,妈没事。”
妇人又恢复之前那副完美母亲的温柔模样,可其不断摩挲衣摆的手指却略显慌乱,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女人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体会到了一股超乎人类承受的惊悚恶意,
贪婪,癫狂,暴虐,杂糅在一起的人性丑恶,一瞬间在一个个体之上被无限放大,
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没有季医生的干涉,黎泽会做出怎样的疯狂举动。
“从今天起,药量加大一倍,且每隔两个小时,我就会来确认一下你的心理状况,希望在外界干涉与主观影响之下,能将你从那虚妄的心理镜像中唤醒。”
季医生轻叹一声,扶了扶眼镜,冲着妇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一后走出了房间,
黎泽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那诡异女子的一瞬身影,
通过唇形,他可以确认,那诡异女子口中重复呐呐的就是一段话,
“真的,都是真的,假的,全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哪里是真的?谁是假的,又假在何处?
脑袋就像炸开一样,无数细碎片段开始不断涌入,
“吃了我,你也是我,我吃了我。”
“嘿嘿嘿,我病了,他们也病了,全都病了。”
“放过我,别放过我,一个都别放过,疯子,全都是疯子。”
十年间,九十余段梦境,除了那沁入骨髓的痛觉与颤栗,断断续续间,总会有些莫名的话语从“自己”口中吐出,
这些话语时而化为千百张嘴在其耳边日夜复诉,时而骤然消散在脑海里,一丝踪迹都不见,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紧闭的眸子开始在一片寂寥之中寻觅,某个记忆节点开始一点点剥离蒙上的伪装,
一把存在于臆想之中的匕首凭空浮现,开始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刀一刀的凿刻出鲜艳的血痕,
黎泽的身体开始颤抖,豆大的汗水不多时便已渐渐打湿衣衫,抽搐着狞笑,极力控制的激动讪喜,
疼痛,剜剐眼眶的刀刃一点点挑开皮肉,一层层割裂顿挫,刀刃上细小的缺口卷刃勾连着丝丝肉靡,时而暴虐深刻,时而顺延着疮口细细勾勒,
真正鲜活的痛楚,撩拨心弦震颤的真切感知,
并非那梦境中隔靴搔痒只得雕琢灵魂的颤栗,也远超这副麻木肉体之上早已腐朽溃烂的呆滞神经带来的不痛不痒,
是得以令全身细胞叫嚣震颤的极度焦灼,夹杂着刀锋的冰冷,癫狂的刺激令黎泽满眼充斥着湿润粘稠,
“一二三”
“第十次,第十一次”
那匕首一点点剖开已经结痂记忆疮疤,剜搅的血肉淋漓,漆黑的眼幕早已渲染猩红,潺潺朱赤便是黎泽所见过的世间云霞,妖异绚烂,
“叫啊,不要停,你们要嘶吼,要撕扯血肉,要将一切痛楚扎进我的骨血里,还不够痛,远远不够,我体会不到,会忘却,会麻木,我不能烂在这里,我要活着,我要好好的活着,我是人,我不是木头,我没病,我没病!”
干涸匮竭的灵魂不再渴望天降甘霖,而是开始炸裂自己的身躯,吸允着破败腐朽的血肉,
生与死杂糅在一起,成为病态矛盾的执念,沾染着虚实迷惘,一笔一笔勾勒着存于臆念之中的六实五感。
黎泽如同被摆在案板上的鱼肉,一连半月,每日只得对望平滑光洁的房顶,
那妇人也从一日探望一次变成两日,三日,此后便只有季医生一人掐着时间,聊聊几句,从十分,到五分,如今便只是出现个身形,没有话语,仅仅几个眼神,
极致的寂寥与空旷,过量的药剂始终让黎泽保持着异样的清醒与亢奋,
满眼血丝,瞳孔放大,急促的在视野之中寻到一丝的突兀与杂色,
“怎么会这么平整,为什么这么光洁,剜出坑洞,洒上彩色,红色,绿色,混杂着块状不规则的东西,还在跳动,在蠕动,对,是这样,就是这样。”
肉体在肆意癫狂,尽情展现病态的生机,灵魂却栖息在幽静的角落,平静的注视着那妇人与医生的一举一动,
一连三日的不眠不休,本就枯朽的瘦弱身体早已达到崩溃决堤的临界点,几针药剂扎进血肉,黎泽便瞬间陷入了那片熟悉的迷茫靡雾之中。
“真的,都是真的,假的,都是假的。”
熟悉的灵魂震颤,血肉被剥离骨头的摩挲感触,头颅在铿锵作响,耳边撕拉咀嚼,吞咽咀嚼,
没有一如往常的嘶吼叫嚷,这次黎泽便是那个一瞥之下的精瓷女孩,脆裂空洞的瞳孔紧紧注视,
口中喃喃,压根没有理会被吞食血肉的恐惧与痛楚,
“哪里是真的,究竟什么是假的,告诉我,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这代表着什么,究竟是什么在吃掉你我,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答我!”
歇斯底里,黎泽朦胧间感觉口中异常香甜,顺着喉咙,瞬间炸裂,
十年间,黎泽第一次被痛觉以外的感触撼动心神,一抹难以言明的甘甜从上到下,疯狂翻涌在四肢百骸之中,
饥饿,渴望,贪婪,好似一切都变得虚妄,这份洗涤灵魂的美妙甘霖彻底支配着枯竭的灵魂,
“吃啊,吃,吃。”
所有理智都被挤占,黎泽的灵魂好似一下子被某种东西支配装填,
意识中的一切骤然颠倒,弥漫阴雾瞬时间绽放一片猩红,
肆意享受着唇角间的甘甜曼妙,允吸撕扯,咀嚼吞咽,舌尖触感的软糯,流过面颊的温热,
“真的,全是真的。”
一声尖锐嘶吼,仿佛一簇晴天悍雷直接贯穿黎泽的灵魂识海,
年轻人一把将手臂塞进口中,意图强制将自己从这莫名沉沦中唤醒,
“吃啊,吃”
声音就像烧去死皮的枯木,褪着劣炭,不停的剐蹭在棱骨之上,吱呀摩挲,不断锯出残屑,
死死压制住这股撕扯灵魂的蛊念,黎泽极力睁开眼眸,这困锁其十年的梦境,今日或许终于得见一丝原本相貌,
满眼枯骨腐肉,血气蒸腾,赤霄千里无垠,
垂眸探望,无数张狰狞面孔一幅幅印刻在一滩满身细长游虫翻涌的腐烂肉峦之上,
那精瓷女孩半盏头颅挂连着抻扯一丝皮肉的绽裂躯壳垂落红花一片,脏腑翻涌肉糜流滚,
大小细赤游虫片刻僵硬,随后便更加欢畅的开始在女孩残躯之中游梭,
“吃啊,吃,吃啊”
“吃了我,我吃了我”
“疯子,疯子啊!”
“放过我,别放过我!”
肉峦之上的无数张面孔开始叫嚣嘶吼,汹涌的破碎片段如洪水般瞬间将黎泽的意识淹没其中,
“啊,啊,这不是我,不是我,别找我,别找我!”
巨大的腐朽山峦开始颤动,那张张衔接着腐肉的狰狞面孔探出如木根枝桠状的诡异触手开始撕扯挣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吃人啊,吃人啊,这样啊,是这样啊,饿啊,我好饿啊。”
“不,这不是我,是它在吃我,吃我啊,我没有吃人,我没有!”
“吃,吃掉,全部吃掉”
“对,对,把它吃掉,吃掉它,不能吃人的,不能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