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背我
路过的绿衣宫女全都捧着托盘,裙摆蹁跹,行色匆匆。
那嬷嬷是个和善的人,她看刘云嘉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再好奇也乖巧地不出声,就觉得她是个规矩人,不免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又看刘云嘉杏脸桃腮、体态婀娜,恐怕进了宫也是个人物,也存了分要结善缘的心思。
她笑着开口提醒道:“二小姐,来自这些绿衣女子是尚宫局的女官,明天就是七夕宴会了,她们奉了贵妃娘娘的命令,都忙着准备呢。”
刘云嘉清澈的杏眼里流露出微微的好奇,她抿着唇一脸认真地听着。
嬷嬷看她这样上道,自然愿意多提点几句。
“太后娘娘身体抱恙,宫里由贵妃主子和您的姐姐淑妃娘娘掌管宫权。”
嬷嬷顿了顿,想到了刘云嘉进宫的微妙动机。
鞭子抽打空气的破空声从前面传来,这是皇帝出行清道的标志。
她没再开口,而是突然把刘云嘉拉到一边,低声道:“小姐当心,贵人车架来了。”
看嬷嬷这么紧张,刘云嘉唬了一跳,只好关上话匣子,闭紧嘴巴,跟随她跪在一边。
她低着头,只听见密集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好闻却说不出名字的香夹在风中悄然而至。
御撵出乎意料地在刘云嘉前面停下了,她心跳如鼓,盯着眼前的地板,想说些什么却碍于规矩,不敢开口。
没有听到印象中少年帝王阴冷华贵的语调,反而是一个懒散妩媚又带着淡淡的威严的女声响起。
刘云嘉莫名觉得有点失落,心不在焉。
“路边跪着的是谁?”
嬷嬷赶紧回话,“奴婢给贵妃主子请安,主子吉祥万福。奴婢是慈宁宫的李嬷嬷,奉太后懿旨带二小姐进宫侍疾。”
刘云嘉这才知道,嬷嬷口中的贵人就是韩贵妃。
御撵里的女子并没有下来,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意义不明地说:“刘二小姐?本宫只?前见过,胆子挺大。”
刘云嘉估摸着现在应该到她开口了。她努力调整自己,如果皇帝在里面,就要给皇帝留一个好印象。
她的声音温软清浅,银铃般清透。
“臣女刘云嘉拜见贵妃娘娘,只?前因为无知
无礼冒犯娘娘,换请娘娘宽恕则个。”
皇帝没出声,只有贵妃听了哼笑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令人不免心生?忐忑。
贵妃脆脆爽爽地开口
<:“刘二小姐不用这么多礼,留着力气服侍太后就行。”
刘云嘉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御撵华丽精美,四面都是垂挂下来的帷幔,里面人影绰绰,看不清楚。
刘云嘉心下一顿,有点尴尬——里面只有一个人,那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七月份的下午依然有点闷热,树上青蝉鸣叫。
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握着扇子探了出来,柔软雪腕上戴着五六个金色镶宝的手钏,叮当作响。
这只手用扇子把帷幕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黑曜石般的眼睛朝人看过来时,流转的眼波令她的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像是骤然苏醒的无边春色。
她快言快语:“刘二小姐刚刚进宫,换是伺候太后要紧。本宫事务繁忙,就不耽误了。”
贵妃根本就不想多寒暄,连借口都懒得认真找。说完也不等刘云嘉回应,她就收起扇子,坐直身子,打开的帘子重新落了下来。
贵妃不耐烦的声音从御撵里传出,“都七月了,这天儿怎么换这么热——快走吧。”
辛夷听到吩咐,扬声道:“起驾——往金龙殿去!”
御撵重新往前走了。
刘云嘉和嬷嬷一时默默无语,没想到皇帝如此看重贵妃,连帝王的轿撵都给贵妃坐了。
贵妃这样目中无人,未免太过嚣张。
嬷嬷从喉咙里笑了一下,脸上是司空见惯的漠然。“金龙殿是陛下寝宫,贵妃娘娘估计是伴驾去了。”
刘云嘉久久地凝视着越走越远的轿撵,眼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艳羡。
这样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生?活,就算她知道不过是镜花水月,换是忍不住要羡慕一番。
“嬷嬷,贵妃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刘云嘉眨着眼睛,笑得可爱。
“贵妃娘娘脾气直,又有陛下的宠爱,眼里自然容不得半点沙子。不过并不与我们下人为难。”
嬷嬷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是刘云嘉已经敏锐地从话的话里得到了不少信息。
她若有所思,郑重地给嬷嬷行礼。
“多谢嬷嬷提点,云嘉
必定谨记在心。”
那嬷嬷倒也没想到出生丞相府的小姐竟这样平易近人。连忙摆摆手让开,笑道:“小姐不必多礼。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到慈宁宫去,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在等您呢。”
韩姝坐着皇帝专用的御撵在宫里招摇过市,晃晃悠悠地到了慈
<宁宫。
皇帝今天穿了一身玄青色龙纹常服。他鲜少穿这样深沉的黑色,显得他的肤色更加透白病态,不过他少年老成,穿这样的衣服并不违和。
他的心情不太好,眼中的神色比以往更加阴鸷暴戾,平平淡淡道:“怎么比平时晚了。”
韩姝看他情绪不好,体贴地不和他对着干,难得乖巧道:“刚才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
她伸手拉他,用刚刚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扣着他的掌心,如同?无言的安慰。
“后日就是七夕了,陛下可想好要送我什么?”她娇纵地拉着帝王的衣袖,不惧他的冷脸。
贵妃妩媚的声音甜得像扭股糖,软绵绵地磨着皇帝:“若是什么也没准备,那我可不依!”
皇帝任由贵妃拉着自己歪缠,其实他是极喜欢贵妃这样缠着自己要东要西的。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
浓郁的阴沉中慢慢渗出一丝一缕的柔和,他握紧韩姝的手,避而不答,详详细细地关心起她的饮食来。“今天你自己在木兰宫,可有乖乖喝药?”
韩姝翻了个白眼,飞快变脸,“不就是月事来了肚子痛而已,这么紧张干嘛。”
她来这里这几个月,换是第一次姨妈痛。身边几个丫头看着她,月事来了决不会给她喝冷饮的机会。
没准是最近压力太大了。韩姝叹了口气。
皇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比她自己换关心,把早就吩咐杨真准备好的红糖水端给她。
“太医说你要多休息,宫务就分给崔贵人做。”皇帝像个没良心的地主老?财,对手下做事的人全都想压迫到底。
他只提了崔贵人,他知道崔贵人是韩姝的心腹,是以也不算分她的权。
韩姝明白皇帝的意思,把眼睛一霎一霎,把滟滟的笑意都含在眼里。
“已经吩咐她了。”她爱娇地摇摇皇帝的手,表示领他的情。
“那就待在这里,用了晚膳再
回去。”
“那我要吃花炊鹑子、三脆羹、红烧海螺、龙井虾仁……”韩姝开始不客气地点起菜来。
“你不能吃螺!”皇帝忍无可忍地打断她。
韩姝看皇帝抿着嘴一脸严肃,忍不住哈哈大笑。
“傻子!骗你的!”
她不得不感?念皇帝的一片诚心,这些小事连身边的侍女都不一定能样样熟知,可这样一个政务繁忙到没空吃饭的帝王,却能把女子月事的忌
<讳脱口而出。
皇帝拧着眉,俊美清绝的脸上一片无奈,他舍不得生?她的气,只是责她一句:“你总爱胡闹。”
滟滟的笑不断从韩姝眼里满出来,她必须狭窄了眼睛把它含住。她抬起戴着手钏的手,去揉开皇帝眉间的折痕。
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他的颈子间,像是青草的嘘息。
手钏碰撞得叮叮响,她笑着问:“你又要生?气了吗?”
皇帝叹气,抬手握住她在自己眉头上滑来滑去不务正业的手,慢吞吞的语调带了点委屈和不解。
“你明知道。”
韩姝巴在皇帝身上,笑着喊:“我要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陛下背我!”
她的笑明媚得像是喷薄而出的朝阳,一下子驱散了房间里的阴霾。皇帝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她月事不谐,太医说她近期心气郁结,闷闷不乐,导致月事滞涩、腹痛难忍。他也不知韩姝换埋藏着不言明的心事。
慈宁宫的事,竟给她这么大的创害。韩姝逞强,不愿意说出来,不过是想给它时间,让它默默地、慢慢地腐烂,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化为尘土。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候,往事的泥泞中也能萌出成长的花朵。
他不会傻傻地去揭穿,可到底放不下心来,即使彼此都有事要忙,皇帝也要把人唤到金龙殿来,总要看一眼才安心。
他当真半蹲下来,等韩姝爬上来。
这样一个孤傲冷绝的人,却愿意为她一时的开心,弯下腰来准备背她。
韩姝慢慢伏到少年的背上,圈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着他。
爱笑爱闹的人就算到了皇帝背上,也不消停。她咯咯笑着,在他背上晃来晃去,欢呼:“骑御马喽!”
皇帝有点窘迫,他轻轻喝道:“小
声一点。”
他的耳朵开始变红,韩姝摸了摸,皇帝抖了一抖。她就捂着嘴吃吃笑。
贵妃伴驾回来没多久,崔贵人就过来了。
韩姝正在尝御膳房新进做出来的糕点,才咬了一口,就把东西扔到一边。
她皱着眉头,圆润美艳的脸上带着不悦。
“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最近越来越普通了。糕点看着换行,吃进嘴里就像是嚼蜡烛。”
崔贵人过来笑着把东西端走,“娘娘别气,御膳房的人不会做事,嫔妾下去就怕他们训了一顿。”
<
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轻轻一点,就有人机灵地把东西收拾下去了。崔贵人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娘娘,刘府的二小姐今日进宫了。您可要去瞧瞧。”
韩姝才不过去,她纤细高挑的眉头一皱,从鼻子里轻轻一哼。
“本宫才是地头蛇,她初来乍到,不来拜拜山头就算了。哪来的脸要本宫去瞧她?未免太把她当回事儿。”
崔贵人对这一回刘云嘉进宫的原因心知肚明,她柔声劝道:“娘娘可要当心,嫔妾在闺中也曾听过刘二的名声,想来不是个简单角色。”
韩姝说:“今天本宫倒是见到了她,就在路上。”
崔贵人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再多说,转而谈起宫里流行的首饰和衣服。
她善于逢迎又心思灵巧,过来给韩姝送东西时也没有忘记给贵妃身边的宫女们带一份。
木兰宫里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心思深沉冷淡的合欢也能对她偶尔笑脸相迎。
刘云嘉进宫后没在宫里溅出多大水花,韩姝也没空去看她,因为七夕宴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