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邪染
城外的防御分为三层,一些歪歪扭扭的残破城墙,零星错落在这片区域。
人造人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第三层,最外围的第一层则被清扫的没有几个敌人了。
抬头看着那些断壁残垣,就好像能够联想到,当初那场毁灭它们的、席卷了整片元初大陆的战争。
这里曾经,是无人能够跨越的四道封锁防线。
追忆往昔的灰星被洛云图打断,洛云图询问他:“还有多远?”
“墙角有记号,再向左转一次。”
洛云图蹲下身,的确找到了一个人为涂上的标志,应该是灰星和那群邪染之间的通信记号。
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涂上去的,但荒芜会抹平所有文明的痕迹,所以这记号只可能是最近做的。
“真奇怪,你说你很久没来过这边了,那你又是怎么和他们保持联系的。”
“你很敏锐,”
灰星无奈地评价,将一些往事道出,“我曾拯救过他们的族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从那以后他们就会不定时的与我联络,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向他们发出请求。
有时我也无法理解,他们这么坚持至今的意义——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只身一人穿过紊乱区,向我传递一次无意义的讯息。”
洛云图听完,思索良久。
“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他们族群仍旧存续的证明。”
“这样,么……”
灰星似乎想通了什么,露出了微笑,“有一次,我持续很久都没再收到他们的消息,那段时间我以为他们终究是没扛住那些要命的天灾,直到联系再次恢复,他们都没向我解释过失联数百年的原因。
时至今日,那份怅然若失我依旧记得,也正是这犹新的记忆,让我能在这长达十万年的人生中,反复确认自己仍旧作为人而活着。”
洛云图起身,拍了拍手,“那就走吧,去见见我们的邪染朋友。”
·
“你们搞出的动静可真够大,我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名为听潮的少年走在众人前面,他率先与洛云图等人接头后带领着他们到了一处落脚点。
“罐头、血痂,起来干活了,”听潮回头看了眼灰星,“有了老祖宗带来的物资,可就能抗住下一次的寒冬了。”
寒冬,或许是这片土地上的另一种自生灾害,但无论他口中的寒冬是什么,都只是逼迫洛云图等人赶紧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动力罢了。
而灰星给他们的物资,实际上是由洛云图提供的。
洛云图倒是不反感这样的交易,不如说互利互惠才能让心里更踏实。
坐在杂物上的男生停止擦拭武器,起身向着众人走来。
而另一堆杂物中,一条甩着的尾巴停了下来,一位少女从垃圾堆般的营地里爬了出来,半睡半醒。
洛云图打量着几人,也顺带观察了队友的反应。
名为罐头的女生背后长着尾巴,像是老鼠还是什么,一直在那甩来甩去。
兽化特征?没听说过邪染会出现这类病变,或许是突变体,三人中也只有女孩有这一特征。
血痂从刚才就一直站在旁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够在突发意外的情况支援,也能在必要的时刻反水。
相当谨慎。
相比之下,几人最开始见到的听潮就熟络的多,几句话下来就把事聊开了,洛云图都意外能够这么顺利。
三人体表均有晶石生长,身为邪染,游荡在怪物与人类的边缘,保持着人的感性,却随时都有变成骸兽的风险。
甚至更糟糕的,他们的存在本身,都会或有意或无意地将传播给他人。
其他人没有对三名邪染表露出太多的排斥,毕竟这里就是荒芜,队伍里多几个土特产又能怎样。
倒是阿莱雅的表情很有趣,像是在深思熟虑,她的疏离和这群原住民格格不入。
灰星微不可察地环顾了四周,没再看见其他人影,“只有,你们三个了吗?”
“老祖宗您问什么?哦——嗐,大姥爷身体不好,没能扛过上一次的寒冬,最后变成骸兽被城主老爷处决了。”
灰星并不是问这个,但这同样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消息。
这支族群,也已经徘徊于灭亡的边缘了。
稍微缓和了气氛,听潮就指了指跟随的人造人所驾驶的载具。
“那些铁皮疙瘩就不用带进去了,我想你们应该可以谅解,毕竟目标太大移动起来总会难免制造些声响。”
“当然,你只需要将我们五个带进城区就行。”洛云图再次声明了他们的要求。
“那就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吧,敢说城主老爷们对这座城市都没我熟悉。”
“你打算怎么带我们进去。”
“正面突破是没指望了,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把近防炮抬上来了,那个扛旗的小哥估计用脸接了七……八……九发导弹吧,真吓人。”
听潮一路带领,很快在一处幽闭的通道外停下。
道路一路向下,看不到尽头。
“地下?”洛云图有所明悟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英明的思路。”
灰星在这里向他补充:“龙门城在建立的最初就设计了很大的地下空间,主要分布在居民区,和地上的建筑相互勾连,内部的结构错综复杂的程度,让深入其中的人如果没有合适的引路人,哪怕是用骸兽潮去填也找不到出路。”
洛云图又看了看听潮,想不到这少年的本事倒是不小。
“那么现在就要进去了,血痂,把灯点亮。”
血痂抬了抬手,他一丝丝嘈杂的声响发出,像是水在油上炸开的声音。
噼啪。
一道光在他手中迸发,洛云图凝视着他,但并没有阻止。
那些声响,是他身上的晶石发出的,如果洛云图没猜错,这是邪染的体质给他们带来的“赐福”,每动用一分,就会离荒芜更近一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洛云图无权干涉别人的生活。
几人走入地下的通道,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难以适应。
走在最后阿莱雅皱了皱眉,灰星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丧失了嗅觉一般。
队伍中间的天水长和修卡洛斯难受地咳了两声,过了片刻才缓过劲来。
走在最前头的听潮、罐头和血痂都回过头,关注着几人的状况。
虽然三位邪染没有表露出不适,但他们的呼吸毫无疑问地略有急促。
洛云图摇了摇头,走到队伍前方。
“也许我不该多问,但老祖宗你们进城是想做什么。”
听潮在和洛云图说话,但口中却在称呼灰星,并不是分不清这支队伍的主次关系,只是至今为止洛云图等人都没有介绍过自己。
“攻城。”
修卡洛斯代替了洛云图作答。
“攻破龙门城?恕我直言,仅靠我们几个可能不够。”
“所以我们并不是这次的主力,所有小队都不是,历史上没有哪一场战争是因为一个人或者某一小部分人而胜利的。”
“战争啊……你说话有种大姥爷的感觉,我想我是无法理解你说的东西了。”
“我叫洛云图,嗯……直接称呼就行了。”洛云图将视线转移到四周。
地下的空间被灯火照耀的明亮,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覆盖在边缘的层层管道,应该是由金属构成。
听潮几个跳跃,翻上一个高处的洞口,将罐头和血痂一把拉上来,转身正想也拉一把灰星等人。
洛云图、灰星、修卡洛斯、天水长相继一跃而上,轻如洒练地越过听潮继续向前。
“各位好身手,那我们、”
噔、噔。
几声踩踏金属管道的声音再次从下方传来,阿莱雅才从下面娓娓爬进洞口,喘了口气。
“啊哈,抱歉。”听潮挠了挠头,将她拉起。
阿莱雅摇了摇头,跟上队伍。
洛云图依旧对着听潮说:“听你提起几次大姥爷,大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姥爷?就大姥爷啊。”
“你这么说谁知道啊。”罐头气愤地踢了他一脚。
“嘛,就嘴有点臭,身上也臭,一开口就是什么意义啊、存在,没谁听得懂。”
“但大姥爷的确是一位可敬、渊博的人,是他将我们哺育成人,叫我们活着。”血痂闻讯回头,低沉地说。
“可他说话真的很难懂啊,我……诶哟!”
罐头又打了他一下,自顾自地走到前头去。
“你们关系挺好的。”洛云图调侃道。
“老兄你这是,那么什么来着……”
“站着说话不腰疼。”洛云图甚至贴心地替他想好了俗语。
“你和大姥爷果然是一样的,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想不明白的话来。”
出口成章,还是脱口而出。
洛云图还是头一回被人当成掉书袋子。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
洛云图又突然地问,“你们的……族群,已经稀少到了这种地步,这些年又是如何繁衍存续至今的呢?”
天水长和修卡洛斯都张大了嘴,诧异地看向洛云图。
听潮陷入了苦思,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个问题有何不妥。
“不知道,大姥爷常说,我们要多想,但该想什么,我不知道,恐怕我是没法回答老兄你的问题了。”
听潮向罐头招了招手,示意她说点什么。
“大姥爷确实说过,关于我们从何处来,又如何存在,”罐头瞪了眼听潮,敷衍地说,“但他并没有给出过任何答案。”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那老家伙不行吧,”听潮笑了几声,看向灰星,“老祖宗你知道吗?”
灰星咳了一声,发现洛云图和修卡洛斯都投来了期待的眼神。
天水长则在一旁捂着脸不忍直视。
灰星倒是毫不避讳,指了指罐头,风趣地说:“兔子,一生生一窝。”
这个回答属实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罐头龇了龇牙,灰星对此只能无奈地苦笑。
听潮脑子就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一时间豁然开朗,盯着罐头的背影点了点头。
“搞咩啊!”罐头的眼神更加凶狠了,一甩尾巴走到队伍的最前方。
洛云图轻佻地一笑,看乐子不嫌事大。
“老祖宗你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罐头她真的会生气的。”
听潮后知后觉地说了两句,接着说回正题,“进城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做,有计划的话,还是相互告知一点比较好。”
“如果可以,能直接解决指挥者最好。”
“要冲指挥塔?那样没可能避开士兵的。”
听潮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眼神一沉,望向远处,拔出腰间的双刀。
“那个东西怎么来了,见鬼!”
一阵怪异的声音响起,从管道的深处。
那像是金属管道的扭曲变形声音,时不时还掺杂着一两声断裂声。
洛云图没有看见任何异常,仅凭声音,还无法判断位置的远近。
“那是什么?”洛云图问。
“说实话,我也说不上来,这种事罐头更清楚。”
罐头幽怨地瞥了一眼听潮,解释道:“在荒芜侵蚀了这个地块之后,让地下区域极少数时间会产生异变,就像现在一样,它活了过来。”
天水长眼皮跳了跳,“你说这些墙壁?还是整个地下?”
答案不言而喻。
现在的他们,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怪物的肚子里,而这个巨兽现在准备把他们消化了。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墙上错综复杂的管道发生了明显的异变。
仿佛拥有了活性一般,那些管道不断生长,宛如蠕动,向着他们“涌”来。
“别碰到它们!”听潮冲到前面,厉声提醒道。
血痂手中的折叠盾牌打开,罐头快速地装填弩箭,三名邪染纷纷严阵以待。
下一刻,洛云图越过三人,白色染上发丝,磅礴的剑意涌现。
“既然是对付荒芜的话,那就没必要留手了。”
白洛无极,显现。
拟造·无极剑。
斩!
仅此一剑,地动山摇。
洛云图收起力量,整片空间都像是老实了一样,快速恢复了原状,除了时不时还传来哀嚎求饶般的烧灼声。
“你有这本事为什么不直接走正门呢!”
洛云图轻蔑地嘁了一声,对着听潮问:“那你觉得,我和龙门城的那些将领相比,如何?”
“兴许能够胜过,我也不清楚,但他们可是王下十二臣啊。”
“就是说,他们人多势众。”洛云图挑了挑眉,不甚在意。
“呃……”经洛云图这么一点,听潮好像有点明白了,“你说得对。”
“继续说,那十二个将领如何。”
“虽说是十二臣,但实际上其中的两位城主老爷已经相继离去,具体原因,我也不了解。”
听到离去这个字眼,灰星的神情表现出错愕,像是难以置信,但可惜听潮说不出更多详情了。
洛云图看了一眼邪染们的装备,眼前一亮,“这些武器是哪来的?”
不说听潮的双刀,罐头的弩就显得格外亮眼。
双手端着一把轻弩,腰间还别了一把,再加上身后背着的比身高还要夸张的重弩。
那三把弩的精密程度都不像他们这种躲躲藏藏的生存的人能搞到的。
甚至龙门城的士兵,也没有这种专门为了个人而量身打造的武器。
“都是罐头造的,你问她吧。”
洛云图看的罐头,伸出手,“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拿去。”罐头将腰间的副弩扔给洛云图。
洛云图拿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比想象中轻,如果是那架重弩的话……想必她也不会轻易给洛云图把玩。
洛云图拨弄了两下绷紧的弓弦与滑轮,整体的构造充斥着机械感。
更像私人定制,而不是量产货,看来他们并没有撒谎。
洛云图想要更进一步地解明弩箭的材料,发现竟和龙门军队的装备是一致的。
该不会是这三个小家伙扒拉了士兵的装备改造的武器吧。
怎么莫名有种捡废品的节俭感。
洛云图还想试着使用一下,但独特的构造让他短时间找不到要领。
修卡洛斯不知从何时走到旁边,向洛云图索要那把手弩。
洛云图看了眼罐头,对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修卡洛斯便将手弩拿去。
简单的测试了两下,空放了一箭。
“你很熟?”洛云图问。
“略知一二,毕竟宿舍里两个舍友都喜欢摆弄各种军火,算是耳濡目染吧。”
修卡洛斯将手弩还回,顺带说到:“近似于旧机械时代的风格,单论设计感能有80分,但这种技术几近失传,你是从哪学的,大姥爷?”
罐头闻言有些茫然,接回手弩重新别在腰间,“不,没有人教过我,但只要摸到那些零件,就自然而然地明白该怎么拆解组装。”
“族群的记忆遗传么,虽然难以解释,但如果是哪个时代的技术,也不是说不通。”
罐头摇了摇头,头一次遇见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情。
洛云图饶有兴趣地和修卡洛斯说:“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高中辍学还真是对不住啊。
洛云图白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呃……厉害?”天水长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评价,然后只能尴尬地笑笑。
·
“星君,敌人来犯,你为何还按兵不动?”
垂卧在车驾之上,破阵星君挣开双眸。
“红狮,王未发令,卿何急哉?”
被称为红狮的男人用旗帜重重的敲击地面,“王上的状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无论你打着什么心思,这座城池都不能有半分损伤。”
“哦?你想出战?”
“你无权干涉。”
“呵呵,既然如此,那何妨不多带我一个呢。”星君一改态度,起身陪同。
“你想做什么?”
“哈,只是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已经够了。”
红狮越发不能理解星君的所作所为,将旗帜指向星君。
质询,以及逼问。
“你……想向我出手,你不怕责罚吗?还是你口头那些对王的忠诚,只是哗众取宠的笑柄。
如果你真想在这个时候内斗,我乐意奉陪。”
星君的话头尖锐了起来,阴沉的眼神压的人喘不过气。
红狮缓缓将旗帜放下,星君似乎得意的笑着,没谁能看出来,毕竟他那张脸,没有任何用来表达情绪的肌肉。
比起其他人,这更是一位冷酷的怪物。
“那就一道上前吧,难道你就不曾好奇,这一批外来者,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我只知道,你的不敬,终将会给龙门城带来不可磨灭的灾难。”
走在前头,星君止不住地摇头,对红狮意味深长的说:“你还是不明白,龙门城,早已太腐朽了。
——腐朽到,就连你我都不得不相互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