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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范家爷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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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稻子长在田里的闲时光,有个熟人从南通城里回来告诉王坤英的婆婆:“你咯晓得,你家男人在城里坐饭店呢。”

    趁着农闲,找个借口到南通城里坐饭店,这不是顶出格的,熟人带着立功的心情:“我看你男人吃饱了,就拐进了婊子行。”

    熟人的话,像一把刀子戳进婆婆的心,熟人举起一根手指头:“城里最烂的婊子,也要一块大洋。”

    现在有两把刀子戳进来,婆婆立刻换算着,一块大洋等于多少稻谷、小麦。

    婆婆很快发现了第三把刀子,男人的钱从哪里来的?每次卖粮回来,包括家里卖猪卖羊的钱,甚至王坤英上交的铜板,她都放在床头的钱柜里,柜子的钥匙,尽管男人可以趁她睡着了拿,但是,家里的银钱,她可以拍着胸脯向自己保证,从来没有少过。

    再后来,第四把刀子飞来,王坤英婆婆意识到那个熟人告诉自己的事,很快就会传遍横港,她跟男人的名声是捆在一处的,她以前编排公老爹的事,如今却真的在自己男人身上发生,这是报应吗?

    婆婆审公公一点都不费事,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都有人告密了,公公也不抵赖,甚至相当坦诚与心安理得。

    把粮食运到南通城里,除了赚几个差价,当然还要在单价与分量上报假账。

    婆婆难得放开了哭天喊地:“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日防夜防,还是家贼难防啊。”

    公公劈头一个巴掌,把婆婆打倒在地:“臭瘟屄,什么家贼,说这么难听,都是我自己苦出来的,屋里屋外的都姓范,老子花自己的钱,算什么偷?话说回来,一年也玩不到几次,怎么了?”

    公公装点了多年的门面,忽然被婆婆亲手撕破,受伤的还是婆婆自己,这个女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她一向以精明自居,却连眼皮子底下的事都没发现。

    脸上肿起一片的婆婆更确信自己的推断: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子这样,一定是学的老子。

    好事的邻居、亲朋,免不了与王坤英婆婆交换关于王坤英公公不学好的看法,王坤英婆婆在外人面前不能全折了男人面子,她搬出顶好用的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王坤英病好了就去看躺在床上的爷爷,爷爷第一句话就是:“坤侯,听说你差一点烧死掉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范家爷爷第二句话:“过了年,你十八岁,就可以跟继侯圆房,按照规矩,兄弟两个都成了家,就可以分家了,等分了家,你婆婆也就会像我一样靠边站了,我小孙子人还算本分,又有一门手艺,你咯么能干,以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

    范家爷爷第三句话:“可惜,我看不到你们的好日子了。”

    王坤英买了两只烧饼给爷爷,才发现爷爷的牙齿掉了好几颗,王坤英:“爷爷,你不是说牙齿好的吗,怎么没看住它们啊。”

    爷爷带着些尴尬的笑:“人是不能自己兴旺的,我是把牙齿咒掉了,不过,烧饼还能吃,嘿嘿。”

    尽管爷爷已经瘦得走了人形,吃起烧饼来,还像个小孩子,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拿烧饼往嘴巴里慢慢地递,烧饼渣滓落在托着下巴的手心里,爷爷倒进嘴里,再用舌头舔干净手掌。

    这是王坤英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自己亲爷爷过世时,她还小,都没怎么认真哭过,面前这位曾经活生生的老人,让她真切的感受到阎王爷的来临。

    人死之前要预先准备后事,要是等人断了气才慌手慌脚办丧事,不合规矩。

    多年不来往的范家兄弟,终于因为老子要死,坐在了一起,在场的还有范家长老以及村中老人,大家一起商议为范家老头子办后事。

    王坤英的婆婆先发制人:“当初分家的时候,老头子偏心,非要赖在我们家吃住,这些年为了白养活一个老头,你们看看我的头发全都白啦,现在办斋事用洋钱老大家该尽孝,拿个大头吧?”

    范家老大媳妇一直觉得自己吃亏:“亏你说的出口,当初老的到你家可是把钱匣子带走的,你要是没有捞到便宜会甘心嚒,还说老头子偏心,我看你是黑心,是叫猪油蒙了心,别得了老头好处,又在办斋事上讹我们。”

    婆婆翻着眼皮子,分家之前,大家都晓得老头子有个钱匣子,分家时,婆婆盘算着老头到哪家,钱也就到了哪家,要不是这个原因,鬼才会答应养老头呢。

    结果活见鬼,老头子兜根不承认有什么钱匣子,说分家时都分干净了。要不然王坤英婆婆也不会说范家爷爷困曹家村寡妇的话,家里早就里外翻过无数回,钱匣子找不到很不合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便宜了曹家寡妇。

    王坤英婆婆叉着腰:“日你咯娘,哪个拿到老头儿的钱匣子,哪个烂手烂脚。”

    范家老大媳妇也叉着腰:“放你娘的狗屎屁,都晓得老头儿有个钱匣子,别扯卵蛋耍赖,谁拿了谁烂屁眼儿。”

    妯娌们赌咒发誓加相互谩骂,都嫌平时掌握的戾词太少,她们准备上战场的模样分明是在延续数年前分家的那场兄弟之争。

    满屋子的长辈实在听不下去了,族长用拐杖敲打着地面:“都住嘴,好歹都是村里的富户,吵起架来跟没见识的悍妇有何区别,这是给你们老公公议事,不是请你们两个泼妇吵架,范家人还没说话呢,老大、老二你们自己说说。”

    范家的两兄弟难得坐在一条长凳上,在族人与乡亲目光的注视下,如同接受一场孝子考试。

    到底是亲兄弟,他们想起幼时享受过的富家孩子的好时光,想起兄弟间曾经共同对付过村口的野狗,想起他们很少为了一口吃的兄弟动手。

    当初他们一时冲动,在娘们儿烧火下为了分家真的打了一次架,如今,各自的儿女都已成人,范家老大已经做了爷爷,媳妇们再次见面吵架烧起来的火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管用了,范家兄弟认为再要轻举妄动,就有辱范家门风了。

    他们的娘死的早,现在,他们要父母双亡了。借助老人们的回忆,兄弟俩想起来,父亲以前是横港有名的勤快人,他们名下富裕的家私,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爷爷传下来的,都是父亲一点一点苦出来的,现在是该给辛苦一生的父亲一个体面的葬礼了。

    于是,他们在媳妇们的横眉怒目里,给老子定了一个富户该有的殡葬规格,洋钱花销比例,也最终协商为各出一半。

    死掉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妻子们的父亲,他们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再斤斤计较了,即将父母双亡的范家兄弟低垂着头,沉浸在各自的哀悼里,族长站起来,用拐棍敲打着地面,以一锤定音的声调发出两个字:“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王坤英的婆婆,绕着范家爷爷睡的屋子,扔一些关于料理后事的不满话语,还把当年分家不均,兄弟互殴的场面又搬出来,她已经从当年的肇事者变身为受害者。

    她说给屋子里的范家爷爷听,她也说给全家人听,她要表达自己的不开心,表达对那只不知去向的钱匣子的关心,自从出了王坤英公公那档子事儿,王坤英婆婆就没有过笑脸,或许,等范家爷爷翘辫子了,她才会了却一桩心事。

    两个最容易挨婆婆训的媳妇,把嘴闭紧,尽量往田里跑,范家的男人们不接话,不配合,王坤英婆婆发现了自己没人搭理的处境,这让她的不满更加不满。

    墓地选好了,墓碑刻好了,家里请来裁缝,置办下寿衣、孝服,办斋事的道士锣鼓队都约好了。

    婆婆屋前屋后的转悠,不怕人听见的提高嗓门:“这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

    过了三天,横港一带,知道范家的人,都在好奇,说好了要死的范家老地主,怎么还不死的,是不是有什么冤情,不情愿死。

    有那么一阵子,范家的每个人出门,不是被人问吃过了吗,而是被问:“还不曾走啊?”

    那个坚持不走的范家爷爷,成了婆婆的一块心病。

    爷爷将死不死之际,韩春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男人依旧在床上打人,被打之后,韩春只有找王坤英,韩春指着身上的伤痕:“妹子,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哥哥这个样子,他弟弟以后能好吗?”韩春这么说,让王坤英也害怕弟弟跟哥哥一样,那日子真没法过了,可是怎么办呢?

    韩春再次说起了逃跑的话题,这回,她已经有了主意。

    韩春:“妹子,你咯晓得,曹金是什么人?”

    曹金明面上是在南通城里跑生意,暗地里,横港镇的人都在传,曹金做了土匪。

    韩春:“曹金是土匪头子,有一年,他家来,腰里插着枪。”韩春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曹金,她是遇到跟着曹金回来的蔡瘸子,蔡瘸子一条腿长点,一条腿短点,却不影响走路,不影响做土匪,不影响睡韩春。

    逃跑是蔡瘸子的主意,蔡瘸子跟韩春说,你最好拉家里的小媳妇一起跑,两个小媳妇都跑了,乡邻只会怪主家虐待小媳妇,不会怪小媳妇逃跑。

    韩春跟蔡瘸子说:“你是土匪,直接抢了我做老婆不就行了,还费这个劲。”

    蔡瘸子说:“这你就不懂了,一来,横港是曹大哥的家乡,这是我们做土匪的规矩,绝不会动家乡人,二来,我们只是到地主家里,借粮食借洋钱,还不至于抢人家的女人,我们是讲规矩的土匪。”

    王坤英有点犹豫:“爷爷说过,等我圆房了,就可以分家过。”

    韩春嘲笑:“直肠子的妹子,这话也当真,以我们婆婆铁公鸡的做派,你觉得她咯会让我们分家?”

    韩春的话切中要害,王坤英也觉得,以婆婆的德行,绝对不会像爷爷想的那样分家,在婆婆有生之年,是不会让这个家从她手里分出去的。

    韩春与王坤英等来了逃跑的好时机,爷爷终于断气了。

    每天早上下地之前,公公要尽一个孝子最后的道义,去爷爷屋里瞧一瞧,这也是婆婆的吩咐:“别叫臭在屋里了。”

    爷爷的屋子又阴又臭,王坤英常去打扫也不能解决阴冷与臭味。

    公公在爷爷屋里喊叫,惊慌失措的口吻让人立即猜到爷爷断气了,公公出现在爷爷的屋门口,漫无目的地喊:“父走了,父走了。”

    对婆婆来说是“终于走了”,公公嘴里的“父走了”多少还带着些孩子对父亲的一丝留恋。

    虎毒不食子,子毒会弑父。

    好在公公不是那个歹毒之人,范家爷爷没有皇位可以传下来,连钱匣子都没有,公公没有弄死爷爷的理由,这点王坤英可以证明。每日里,公公背着婆婆交待两个儿媳妇,一定要给爷爷端一碗粥。

    爷爷死于夜里,准确的时辰没有人知晓,也没有必要搞那么精准,家里人一阵忙乱,婆婆派儿子、媳妇们去报丧,大部分亲友都住在一个村子里,站在自家园上高声大喊也能叫人听见,眼睛眨眨的功夫,老大全家,族中长老,村中长辈来得很快,毕竟死人是大事。

    收拾爷爷的时候,在爷爷睡的油腻肮脏的枕头里,发现了一个破布小包裹,里面藏着大洋,老大家的人也在场,小包裹里的大洋肯定就是爷爷的钱匣子。

    所谓捉奸成双,拿贼拿赃,老大媳妇总算抓住了证据:“长辈们都在,你们做主,老二家还赖皮说没有钱匣子。”

    婆婆初开始有点意外,那只枕头再脏,她也是搜刮过的,不曾有稀里哗啦的大洋响,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难道是老头偷了她的钱?不可能,自从男人偷钱之后,她加强了防盗,锁上加锁,一把钥匙随身挂,另一把钥匙每天换地方藏,每天睡觉前还不忘数一遍自己的大洋,没错了,这就是老头的钱匣子,可是匣子呢?

    婆婆的第二反应让人极为佩服,她指着破布包袱:“你眼睛叫屁打瞎了,这是钱匣子吗?明明是我家老二小时候的尿布,肯定是老头偷了我的大洋,我的个天呐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文中地名、人名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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