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白述年牵出来的是辆老式自行车,车身是黑漆,车头和座椅之间连着一条横杆。这种车应该有些年头了,但这辆看着很新。
白述年见她一直盯着车头看,没有要上来的意思,不解地问:“你想坐前面?”
“啊?”
“不然你老盯着看干嘛?”
许苓茴一阵语塞,她只是觉得新奇。
“这自行车很多年了,前头坐不了。”
许苓茴澄清:“我没想坐前面。”
白述年脖子往后转了转,“那赶紧上来,我还没吃饭。”
许苓茴把视线移到他脸上,她猜,他现在巴不得自己说出一句不用他送。
但她偏不。
她走到车左边,侧身坐上去,“好了,走吧。”
白述年躬身踩踏板,“有些路会有积雪,抓好。”
“抓哪里?你腰吗?”
他穿着羽绒服,风灌进去撑开了衣服,遮住他的腰身。
许苓茴想起,他在kasa唱歌时,每回都穿得单薄,衣服还是修身的,完美展现出他这个年纪的身材比例。可惜了,当时她只顾着惹毛他,没来得及多看几眼。
前边白述年忍耐的语气被风吹散许多,“抓座椅。”
许苓茴故意说:“铁杆子,很冷哎。”
“那就摔下去。”他十分冷漠。
许苓茴:“”
她怀疑他在报之前的仇,但她现在不清醒,找不到话来反击,于是她安静下去,只在给他指路时出声。
冬夜里安静,老自行车在呼呼风声里咯吱咯吱的响,叫许苓茴不由得担心,它随时会坏掉。
她发现白述年家有许多老旧的东西,老房子、旧吉他、老式自行车,但每样东西,都保存得很好。
她想得入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把话说出来的,等反应过来,白述年已经在回答她的问题了。
“老房子是祖业,一直在那住,吉他是我爸年轻时玩的,他留给了我,自行车是我妈的嫁妆,她很宝贝,所以东西都保存得好好的。”
许苓茴小声喟叹:“真好。”
每一件东西都被时间赋予意义,变成永不褪色的回忆。
许苓茴家离老街那边有段距离,白述年骑了半个多小时,才隐隐看到他们小区门口的石雕。
再骑了一段,许苓茴让他停下。她跳下自行车,说自己走进去。
“你路上小心。”
“嗯。”
“那个,谢谢你送我回来。”
“嗯。”
“你走吧。”
“再见。”
许苓茴见他一副巴不得快点离开的样子,话音落下就调转了车头。但他却没走,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先进去。”
“嗯,再见。”
许苓茴裹紧衣服,进了小区大门。她没听到自行车咯吱咯吱的声音,知道他还没走。
她笑了笑,小跑着上楼。
到家,打开门,客厅一片漆黑。
她放下书包,拿出一晚上没看的手机,林微并没有给她打电话。
在她意料之中,但视线在触及空白的通知栏时,她的眼睛依旧黯了黯。
她轻手轻脚推开林微的房门,床铺一片整洁。她知道,她晚上不会回来了。
她打开客厅里全部的灯,转身进了房间,洗漱睡觉。
隔天周一,许苓茴迟了十分钟到教室。她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头痛得很,携着满身疲惫紧赶慢赶到学校,还要撑着笑容回应询问她手的老师和同学。
在座位上坐下,她还气喘吁吁,旁边白述年递来两张卷子,上周六她给他加的“餐”。
许苓茴没接,大概扫了一眼,说:“瞎写的我可不批。”昨晚送她回家再折返回去,估计也得十点了,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写完两张满是文字的卷子。
白述年无语地斜她一眼,“昨天下午写的。”
许苓茴拿起红笔批。大半个月的补习还是有效果的,卷面上不再是一片红色从叉。
语文她没办法给他讲得深,只将一些做题套路交给他,让他模仿。文言文部分她把自己整理的一些字词释义复制一份给他。
英语她讲得多一些,两周下来,把必考的语法都给他捋顺了,但今天的卷子他还是有几处写错了。
她让他靠过来,把几个错误的地方给他讲一遍,末了找了几道类似的题目,让他当场做。
她左手操作,练习册放得靠左边,白述年挨过去看,看着看着不小心碰到她的右手,她手一抖,倒吸口凉气。
白述年立马撤后身体,有些紧张,“抱歉,没事吧?”
痛感倒不明显,只是条件反射,“没事,不痛。”
白述年松口气,“医生有说你这要吊多久吗?”
“二到四周。”
“要去复诊吗?”
“额头需要。”
白述年斟酌许久,还是说:“什么时候去,我送你?”
许苓茴有些不相信,“你要送我?”
“嗯。”她的手,一半是因为他伤的,虽然有周日早餐之约,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行啊,下午放学去。”
“好。”
看出白述年对她还有愧疚,放学后去医院,许苓茴一路折腾,不是坐不好就是掉东西,到医院也没让他休息,使唤他跑腿买水买药,把人累得够呛。
原本十几分钟换个药,愣是让她拖长了一小时。
回去的路上,许苓茴抓着铁杆,问:“白同学,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脚踏踩得费力,好半晌白述年才回:“下回坐公车来吧。”
许苓茴没让他回避她的话,“不觉得我很坏吗?”
“觉得。”
“那你还陪着我干嘛?”
“等你伤好了。”
许苓茴悄声叹气,“白述年,你看到了,我本质上并不像我平时那样,我会故意捉弄人,会故意往你心口上戳到刀子,我还会撒谎,会泡酒吧,会阳奉阴违,什么事我都敢做,什么事我都会做,我不是他们口中,那种完美的孩子。这样的我,你觉得有帮我隐瞒的必要吗?”
白述年默不作声,将她送回家,把车头挂着的药拿给她,嘱咐她按时吃药。
许苓茴不接,继续先前的他没有回应的话题,“我刚刚的话,你没听到吗?”
白述年把药塞进她怀里,“听到了,但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他撂下这句,骑车离开。
许苓茴魂不守舍地走回家。
今天林微在家,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饭菜香。
“苓茴,回来了。”林微迎上来,替她拿下书包,“可以吃饭了。”
许苓茴神色冷淡地看她,眼眸垂下时,看见她锁骨处一块玫红,她移开眼,淡淡应声“好”。
母女俩在饭桌前坐下,林微给她盛了碗汤。
同样是山药排骨汤,但她吃不出昨天的味道。
林微没和她说起复婚的事,她也没问。
直到她吃完饭,要去洗澡,林微才叫住她,“苓茴,妈妈和爸爸,明天要去民政局了。”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
“岁岁和晏清也会来,你也来,好不好?”
许苓茴费劲地扬起微笑,“我明天要上学的,妈。”
林微和她商量,“就请两个小时。”
“请不了。”
林微退一步,“那回来之后,妈妈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回去,你也早点回来收拾。”
许苓茴摇头,“妈,我不反对你们复婚了,但是我不会搬回去的。外公说,这套房子,他准备过户给我,你回去了,我自己在这住。”
隔天上学,一进教室,许苓茴就听到班长在组织人捐钱。
许苓茴听得迷糊,拉了一个同学问捐给谁。
“刘蔌,她妈妈出车祸,伤得很严重,她已经一周没来上学了,昨天回来申请休学,杨老师不让,说会联系学校给她想办法的,今天就让我组织大家,看能不能给她筹一些。”
许苓茴认识这个人,她们以前同班,交集不多,但印象里是一个很文静很腼腆的女生,学习成绩很好,班里排名第二。她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每学期都会申请助学金,但她的家庭很幸福,每回开家长会,父母都是一起来的。
她隐约记得,她妈妈是个很爱笑很温柔的女人,开家长会时,她都紧紧牵着她女儿的手。
许苓茴还沉浸在回忆里,班长在她耳边问:“苓茴,你要捐多少呀?”
她抽出书包夹层里两张百元,递给班长,“不多,能帮一点是一点。”
班长点头,“是啊,刘蔌那么好的人,大家也都愿意帮她。”
说完,班长找副班清点数目去了。
许苓茴回到座位,白述年已经到了,两人视线撞到一块,但想起昨天的事,又默契地移开,一早上没说话。
上午第三节,在上数学,杨盈突然来敲门,喊了许苓茴出去。
许苓茴在一众探究的目光里出了教室,问杨盈有什么事。
杨盈说:“苓茴,你妈妈来了,在校门口等你,让你过去一趟。”
许苓茴脸色一僵,告别杨盈,往校门口跑去。
林微今天自己开车,见许苓茴出来了,连忙下车。
“苓茴。”她看见女儿疏离的表情,心下有些慌。
许苓茴冷冷地问:“要去民政局了吗?”
林微点头。
“外公知道了吗?”
林微摇头。
“哦,那你想告诉他再说吧。”
林微被她这副冷漠的样子刺痛,朝她走近几步,她伸出右手来挡住,她只好停住,“苓茴,你真的不陪妈妈去吗?”
“我还要上课。”
“苓茴,你的成绩很好,缺一两个小时不碍事的。”
许苓茴终于不留情面,“可我不想去。”
林微讶然,“苓茴,你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这样,你最听妈妈的话了不是吗?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能不在妈妈身边。”
“不,我从来就是这样的。”许苓茴突然觉得轻松,“我不会陪你去,也不会搬回许家,真正的许苓茴,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林微用了十多年,把她培养成一个在外人眼里,完美无缺的孩子,但长年累月的逼迫铸成她的反骨,她今天就把这层外皮撕下来,让她瞧瞧里面一身骨。
但她的勇气,也只到这了。
她转身,进了校门。
还有一节课,她没有回去上,一个人沿着校道走了许久。她出来得急,外套没穿,在风里走着,也不觉得冷。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时,天突然飘起小雪,细小的雪花落在她脸上,化了之后两颊湿漉漉的。
她终于走累了,在石阶上坐下,脑袋搁在双膝上,眼睛盯着地面看。
良久,她视线里出现一双灰色的鞋子。
“不怕冻死?”
开口就没好话,却让许苓茴猛地砸落一滴泪。
但她很快擦去,站起身,比前面的人高出半个脑袋,“白述年,阿姨是不是不知道你在kasa兼职?”
白述年这才记起,他忘记让她保密了,“是。”
“如果她知道了呢?”
白述年眉一皱,“许苓茴,你别插手我的事。”
“如果我非要呢?”
白述年的眼神逐渐变冷,“许苓茴,你欺人太甚。”
许苓茴唇角微瘪,笑容无辜极了,“我是好学生,怎么会欺人呢。”
白述年盯着她看,久久不出声。
许苓茴说:“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替你保密。”
他隐忍着:“说。”
“把昨天我和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所有人。”
白述年猜到了,他冷笑一声,问:“告诉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在乎吗?”
“许苓茴,自己戴上去的面具,要自己撕下来。”
他将带出来的她的外套丢给她,留给她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