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父亲”
在母亲去世后的第18天，父亲告诉我他要再婚了，让我们为他简单的办个婚礼。
我当时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因为我实在维持不出来一个微笑，也无法点这个头答应，我只为母亲觉得心寒。
家里弟兄四个，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过，她想要一个女儿，想要一个可爱的女娃娃，可是我们都没能圆她的梦。
我把父亲想要我们为他的再婚办婚礼的消息告诉了三个哥哥们，果不其然，他们比我还要暴怒，大哥带着二哥、三哥连夜驱车去往了之前的家，父亲后来一直住在那里，我也一起赶往。
母亲这辈子很苦。
家里穷苦，重男轻女，母亲年轻时早早的就嫁给了父亲，说是嫁，其实就是等价交换。可是婚后的父亲暴露了本性，他不学无术，他吃喝嫖赌，家里的所有事情他都不闻不问，不顾母亲的身体连着四年要了我们兄弟四个孩子，生下来后都是母亲一个人一边带着我们一边操持家务。
新鲜感褪去，人的劣根性开始暴露。父亲不做家务，不哄孩子，每天天一亮就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他不工作不赚钱，靠着打麻将勉强活着，每每输得多了，回家肯定也要让母亲不好受的。
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母亲，觉得她不好看，却好欺负。小时候总是能看见奶奶对着母亲吼叫、撕扯，而母亲一直唯唯诺诺，只是抱着我们默默落泪，渐渐的，我们兄弟四个都很害怕奶奶，因为奶奶是会发疯的疯子，我们开始抗拒她，讨厌她的接近和触碰，这更让她恼火。于是，奶奶便很少来看我们了，我们也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真的很难，可是母亲还是把我们好好的带大了，她越来越劳累，越来越苍老，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可是我们四个始终长不大，即便我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住父亲踢向母亲的腿，可是依旧阻挡不了他的双手，我们只能和母亲抱在一起哭，任由心里的恨意蔓延。
我们终于长成了半大小子，父亲也越来越安静，因为我们已经可以合力将他按倒在地了。一开始，他不敢置信，他一遍遍的骂着我们是畜牲，是白眼狼，竟然敢对自己的父亲动手，我们不为所动，只以更多的拳脚回应他，人啊，总是得相信报应的。
父亲变得很彻底，至少在家里，他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家务开始做了，也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虽然是体力活，月月工资都会上交给母亲维持家用，母亲也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即便赚的不多，可是母亲对于自己能够出门工作这件事还是感到很开心。
一切都在变好，直到父亲的第一次出轨。
是他厂子里的女同事，比母亲年轻，比母亲漂亮，他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开始频繁的晚归，每月的工资上交的也越来越少，第一个开始察觉到的是母亲，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也让我们不要去找父亲麻烦，可是怎么可能呢？
在一次傍晚，我们兄弟四人约好放学后在父亲工厂汇合，尾随了下班的父亲，看着他人模狗样的和那个狐狸精说着无趣至极的笑话，狐狸精妖娆夸张的笑着，时不时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肩膀，一脸做作的娇羞，我只觉得想吐。
看着他们一点不避讳的样子，我怒火中烧，拦下来准备上前暴揍他们的大哥二哥，带着三哥上前大声的质问:“阿姨你是叫狐狸精吗？你姓狐狸精的狐吗？你是小三吗？阿姨你知道什么是小三吗？狐狸精你知道吗？”
我和三哥中气十足而又变了调的夸张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厂子门口，所有人都驻足围观，父亲的脸色变得难看，那个女人想跑却被我和三弟紧紧抓住，女人哭着向父亲求助，可是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哥二哥，父亲沉默以对。
一场闹剧，父亲和女人丢尽脸面。我们早已不是任他打骂的孩子，现在需要畏惧的是他。
母亲听说后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让我们不要因为父亲而影响学习，也让我们不要再这么冲动，不要为了不想干的事影响自己，尤其不能动手。我们连连答应，可是心里根本不听，因为确实没法保证不动手。
父亲越来越苍老，也越来越沉默，我们以为他变得乖顺，可是事实证明，本性难移。
一年又一年，我们开始住校不能每日回家，我们怕母亲在家受欺负，提出每天轮流一个人回家看看，可是母亲拒绝了，一周后，当我们再次见到母亲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母亲一身的伤痕，除了脸上，身上就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那天是家里最乱的一天，在父亲恐慌的神色里，三个哥哥们就像个吃人的兽一样朝父亲扑过去，而我负责拦住挣扎劝说的母亲。
一阵兵荒马乱，家里像是遭遇了一场抢劫一样，满地鲜血，最终还是母亲打了电话把父亲送去医院。
父亲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威胁我们要报警，要把我们抓进去，母亲惶恐，跪地苦苦哀求，大哥拉起了母亲，在我们兄弟三人围成的人墙里狠狠的给了父亲肚子一拳:“好啊，报警，母亲身上的伤还没消，正好我们一起坐牢！”
父亲疼的说不出话，忌惮的盯着我们，我们回以微笑:“快点好起来，你的好日子在后面，我们会好好孝顺你的。”
人，在报复的时候真的很爽，甚至想不顾后果，可是母亲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头一次对我们发这么大的火，说如果我们因为这个而进去了她该怎么办，看着她哭到红肿的双眼我们只能默默下跪认错，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主动动手。
父亲出院后，母亲和他离了婚，我们跟着母亲，但是父亲要每个月都给我们抚养费，父亲也同意，毕竟他害怕再一次进医院。
就这样，我们和母亲一起度过了最幸福的十年。
天不遂人愿，母亲生了场大病，发现得太晚，没有任何治疗的希望，医生说还有半年不到的时间。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多关心母亲，明明每日都会见面，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
母亲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她自己也很意外，可又很快的接受了现实。母亲让我们不要难过，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疾病，我们又怎么能未卜先知，让我们不要自责。
大哥二哥频繁的带着小侄女和小侄子来看望母亲，从以前的一周一次变成了日日都来，三哥和我还是单身汉，我们还是和母亲住在一起。
父亲这些年的抚养费月月不落，听说他后来榜上了富婆有了一个赚钱的工作，听说他再婚了两次，但是又都离了，如今他也是半鬓斑白。听说母亲生病后，父亲也来探望几次，虽然我们对他的印象不好，可是看起来这些年他好像真的改变了很多。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父亲给母亲穿衣擦洗，陪着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母亲，只有父亲什么都不做，就陪着母亲说话解闷，他说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有情谊在的。我们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转变这么大，一开始我们小心提防，可是时间长了，发现他真的没有任何恶意，于是便就让他住了下来，陪着母亲度过了最后的时日。
而在今天，母亲去世后的第18天，他终于暴露本性。他根本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日渐衰老的身躯让他害怕自己的老年生活，后面的两段婚姻那两位阿姨都没能给他怀上孩子，所以他想起了我们四个。他依旧好色，明面上是再婚了两次，可私下里接触的女人可不止两个，可是依旧没有人能怀上他的孩子，事实证明，医生的诊断没错，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他试图从母亲那里下手而讨好我们。
而这次再婚的女人，是他已经认识了大半年的，也就是说从他赶来陪伴母亲最后时日的时候，就是带着目的而来。
多么悲哀，母亲临死前还告诉我们以后要好好对待父亲，如果她知道父亲是为了我们的钱来的，肯定也会气得把父亲轰出去吧，他坏事做尽，却想老有所依。在父亲家里，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也再一次的为父亲的无赖而感到愤恨。
最终，我们法庭相见。
在父亲年老后，需要按规定给予一定的赡养费，我们依法履行，可是，我始终相信报应。
再婚后的父亲，并没有过上他想象中的生活，那个女人不是个好惹的主，俩人经常争吵甚至互殴，互相追着打骂，后来听说，父亲在一次醉酒回家的夜晚，失足摔倒在路边的石头上，醒来确诊中风，半身不遂。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喂食一些流食，大小便基本不能自理，面对这个烂摊子，女人卷了父亲所有的钱财跑路了，可是精明如父亲，他怎么可能真的把钱全部都让那个女人知道。
父亲说话已经开始口齿不清，我们兄弟四个轮流过去看他，毕竟这是我们的义务。他艰难的组织着语言哀求我们照顾他，告诉了我们他私房钱的所在，拜托我们不要不管他。二哥找到了他的藏钱之处，用这笔钱给他找了一个男护工，说是护工，其实只是每晚来一趟给他倒屎倒尿顺便擦洗一遍身体。
父亲的症状越来越重，各种管子插满了父亲的身体，他已经意识不清了，嘴角的口水就没断过，偶尔清醒时也只是睁着混浊的双眼流着泪乞求我们能让他走。
三个哥哥们立马同意，当即就要撤掉那些医疗器械和管子，我阻拦了下来，表示以后我会照顾他。我的决定让哥哥们很不解，他们知道我没有忘记过母亲，可是也替我找不出其他什么原因，便由着我去了。
他想一了百了，可是怎么可能呢？我这么孝顺，不可能就这么让他死去的。
父亲就这样躺了两年，在一个冬天的深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终于扯掉了那些救他性命也让他痛苦至极的管子，死前他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终于解脱了。
我们为他举办了葬礼，把他葬在了老家一个距离母亲很远很远的山头，我们都不希望他再打扰母亲。
善恶终有报。
后记: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我和母亲知道的秘密。
我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动不动就生病，一点都不像健康的三个哥哥们，父亲也一直最不喜欢我，家里最贫苦的那两年，饭都吃不上，一个馒头都要分三顿吃，父亲便动起了小心思。
父亲曾偷偷把我卖与他人，最终是母亲以命相拼拦在车前才把我带走，我记得那天回家后，母亲抱着我哭了好久好久，那天也是母亲第一次冲着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
父亲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一向温婉的母亲竟然敢对他喊叫，父亲一把拎起我狠狠的摔在地上，是母亲用自己的身躯接住了我，父亲嘲弄母亲的弱小，警告母亲老实一点，威胁母亲再对他喊叫他就偷偷再把我卖掉，说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可是他也低估了身为一个母亲的勇气和决心。
当天夜晚，我被三个哥哥的呼噜声吵醒，出门去小解时看到父亲的房间有一个人影，我好奇的走过去，看到了蹲在床边面无表情的母亲。黑夜里，母亲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父亲，缓缓举起了右手的菜刀
我小声的喊了母亲一声，我看到母亲看向我时的惊慌失措，连高举着的菜刀都在颤抖，可是随即，母亲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让我回屋睡觉。
“娘，我想跟你一起睡，哥哥们呼噜声太大啦！” 我不愿意走，我想让母亲陪着哄睡。在和我的对视中，母亲最终败下阵来，过来抱着我回了哥哥们的房间，拍打我入睡。
我想，母亲当时是下定了决心要孤注一掷的，可是她还是放不下我们，没有人比母亲更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