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代价
李清尘为林安然输送真气过多，自身受损，无力继续支撑深海森林，四象守护的屏障也因此变得薄弱。
在屏障外徘徊的南海蝴蝶与鲛人，与盲目的海底生物不同，它们齐心协力冲破了阻碍，慢慢靠近他们所在的区域。
释松左右为难，李清尘和林安然他是一个都不放心，但是来势汹汹的蝴蝶与鲛人也颇为棘手。
然而与方才的感受不同，释松没有来由地觉得，它们此次前来并没有恶意。
南海蝴蝶扑扇着绚烂夺目的翅羽，翩翩降落在李清尘举头可见的地方。
李清尘见此状况，强撑着动用真气拔剑，嘴角瞬间有血流出。
“嘘，”蝶女将食指竖在唇前，“你也不想吵醒那边的小姑娘吧。”
李清尘直视着蝶女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蝶女玩弄着她色近透明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警告他：“我们需要你安静地待在原地，不打扰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你们休想伤害安然。”
他的话音未落，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
瞧见李清尘逞强的样子，蝶女觉得十分有趣。
反正也不着急，她决心逗一逗这个痴情不自知的小道士。
她故作悲伤凄苦道：“原来小姑娘的名字叫作安然，真好听啊。不像我，活了这么多年，连名字都没有。”
李清尘不为所动：“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蝶女猛然靠近李清尘，粉唇几乎要触及他的黑睫，呼出鼻息穿行在他凌乱的发丝间。
她的笑意不及眼底：“你给我取一个人类的名字，我会对你许下承诺，不伤害那个名叫安然的小姑娘。”
“锦瑟。”
李清尘不假思索地为她取好了名字。
蝶女好奇：“典出何处？”
李清尘微微垂眼：“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他怎么会想到这首诗？因为林安然初见鲛人时，念的就是其后的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
“我喜欢。”
得了锦瑟之名的蝶女高兴地扇动翅膀飞到鲛人群中，贴在为首的女鲛人耳侧说话，双方轻声交谈着。
女鲛人留下其他人，独自游向不知所措的小和尚。
“你你你……”他结结巴巴地对来人放狠话，“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伤害安然。”
鲛人不言不语，绕着他周身快速地上下浔游了两三圈，面无表情地指着昏迷的林安然说：“我来救她，你离远点。”
“我来救她，你离远点。”释松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无奈他憨憨症发作，问出了蠢话：“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人话。”
她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语气明显流露出不悦。
鲛人头领懒得与他废话，鲛尾一挥打在他的小腿，示意他赶快滚。
释松不满地小声嘀咕：“什么态度啊。”
但是为了林安然的生命，他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要紧事。
释松听话地暂时远离，去到珊瑚丛附近陪着虚弱的李清尘。
他一走近就忍不住问李清尘：“它们刚刚还在攻击我们，现在就变了一副面孔。你觉得他们是真心来救安然的吗？”
“万物有灵，”李清尘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我能感受到此时它们是带着善意来到安然身边的。”
释松稍稍放下心来：“你比我厉害，我相信你。”
李清尘紧盯着林安然那边的情况：“看它们要做什么吧。”
“你先闭目调息，我来守着。”
“没事，我撑得住。”
释松难得在李清尘面前强硬一回：“没事什么没事，赶紧给我打坐调息，在安然苏醒之前，你必须给我恢复到原样。”
“好。”提到林安然，李清尘才算被他劝服。
且将视线转回林安然这边，释松退去后，群聚的鲛人将其团团包围，伏在她的身躯上泣泪成珠。
鲛人眼中掉落出成串如白玉如明月的珠子，纷纷落入她腰腹处的空洞中，隐在了血红雾气之下。
泣珠填满了林安然的腹腔，鲛人意满散开，在距离她五六米的地方循环游动。
流沙中心空地上，只剩下林安然、蝶女锦瑟和鲛人首领。
“莫辞，”锦瑟柔声唤她，“开始吧。”
莫辞伸出纤纤玉手，拨动缭绕的血雾。
以指为针，以雾为线，鲛人莫辞在林安然的腹部开始编织起来。
丝线缠绕，密密麻麻填补了她身上的空缺，位于死亡边缘的林安然被鲛人织就的生命线拉回现世。
莫辞手法细致灵巧，完美地复原了林安然被贯穿的躯体。
还差最后一步，莫辞将头抵在她赤裸的腹部，眼角滑落血泪，赤色珍珠滴在她圆润的肚脐眼中，融入了皮肤的纹路。
莫辞抹去眼角的泪痕，长出一口气道：“蝶女，接下来交给你了。”
蝶女锦瑟眉眼微扬，顾盼神飞：“我现在有名字了，叫‘锦瑟’。”
“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来了。”
谁也说不清，莫辞的言下之意，是蝶女最终盼来了她的名字，还是它们终于有缘得见龙骨的再度现世。
莫辞鱼尾轻摆，退回到鲛人群，为蝶女锦瑟与林安然护法。
锦瑟俯下身子，贴近林安然的脸颊，巨大的翅膀掀起狂风，卷起海中流沙，迷住了鲛人脆弱的眼睛。
等到沙尘散开，浑浊的海水变得清明时，林安然和锦瑟都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悬浮在海中，是由两片蝶翼交叠包裹而成的蝶蛹，上下紧系的垂丝，连通着天与海，汲取着星辰与万物的灵力。
幸好蝶女挽救林安然的过程没有之前她待在石茧中的时间那么漫长，蝶蛹一呼一吸不过几瞬，斑斓的翅羽便如彩窗玻璃般“哗啦”破碎。
失去翅膀的锦瑟泪痕未干，吻在林安然的唇上，渡给她千年修炼的结晶。
锦瑟怀着无限的眷恋与遗憾，深深地望了给予她姓名的李清尘一眼。
“抱歉，夺走了她身上一件珍贵的东西。这是我为你们设下的考验，请不要辜负我的一片真心。”
是林安然的初吻吗？不，她夺走的是林安然关于爱的感知。
不过她还是为林安然留下了一份礼物——即作为人类本能的爱，当她意识到她被整个世界所爱着时，会获得不可预知的强大能量。
在生命的尽头，身为不懂情为何物的精怪，她看见的是一对相爱而不自知的人。
锦瑟浅笑着合上双眼，在鲛人的低泣声中羽化，消散在孕育出她的海水中。
莫辞又一次流下血泪，千年相伴，只为此刻。
林安然的复生，以蝶女锦瑟的死亡为代价。
以命换命，是世间最为公平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