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画梦
回忆完相识之初,林安然手里的雪糕早就在地上融化成了一滩黑水,掌心一片粘腻。
林安然在听到李清尘说她已经溺水而亡时,仿佛感觉到某种事物在她的耳边轰然爆裂,震得她听不见声音也说不话来。
而今又被往事缠绕,沉沦旧日回忆,不得抽身。
李清尘耐心地等待她调整状态,环视四周,才发现最是人间留不住的,便是那匆匆而逝的时光。
妈祖庙添了新漆,砖红柳绿,煞是好看。
庙前还新建了美轮美奂的戏台,不知台上唱戏的人,看见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荒地被改建成了广场,从铺好的石板上,谁能够记起它曾经的泥泞。
林安然回过神来,眼带迷茫:“现在我该怎么办?”
李清尘也从感慨中抽身,为她讲述唯一的办法:“师傅和我说过,这人生画卷与其主人相遇之后皆会有预兆,且多是以梦的形式呈现。”
林安然努力理解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拿着这卷画,回去睡觉做梦,等待预兆降临?”
“目前只有这个办法。”李清尘深感无力。
“可是……”林安然纠结着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可是你从不做梦?”
林安然点头,关于她不做梦这件事,也算是她身上发生过的诸多怪事之一。
“不做梦是因为……”李清尘低头沉思,思考该如何为她解惑,“只要不做梦,你就是个没有过去、没有将来的人,这是因为你得神仙庇护。”
林安然闭了闭眼睛,黑暗中眼前浮现了儿时躲在妈祖庙供桌下发呆的日子。
再睁开时,骤然入目的灿灿阳光令她目眩了几秒。
她艰难地开口:“妈祖娘娘平等地庇佑每一个人。”
李清尘站在她身后,凝望着她僵硬的背影:“妈祖娘娘的确平等地庇佑每一个人,但你不同,你是被选中的人。”
“什么意思?”林安然猛然转身。
“我也不知何解,但这本就是你的命运。哪怕是神仙,也改变不了你的命定之数。”李清尘的话很残忍。
林安然挑眉:“那你能改得了?”
“我也不能,”李清尘承认,“普天之下,除了你自己,再无人可改变你的命运。”
林安然伸出手掌,看向了她那条浅淡纠缠的生命线。
所谓命数,所谓天定,让她这个普通人如何理解。
林安然拿过画卷,打算回家再细看。
李清尘叫住她,将那司南形状的吊坠一并交给她:“物归原主。”
他看出她的困惑,糊弄道:“别问我,一切都是师傅说的。”
“好吧。”林安然一个早晨经受多重打击,实在没有心思深究。
李清尘又问:“什么时候再见面?”
林安然语气不善:“再说吧。”
“今明两天我都会在这儿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来取决于你。”
李清尘为林安然做出安排,十分体谅她遭受打击后的心情。
“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表示同意。
林安然带着满腹忧愁,抱着画卷,拎着吊坠,往家的方向跑去。
她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加大、走得愈加快,最后竟奔跑了起来。
晨风掠起她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飘荡,幽深得如同她的命运。
林安然在午饭后回到房间,平复好心情后在书桌上再次展开画卷。
仔细研究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反倒是困意滚滚来袭。
如果李清尘的说法没错,她的确应该在梦境中去寻找出路。
躺在床上,闭眼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有意识,便是入梦了。
她好像重回了人生的起点、一切的开端——出生,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自己的一生。
和大多数早产的孩子不同,她比预产期晚了足足一个星期才出生。
降生那日,正值霜降,所以从小她就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农历生日。
起初的三年,着实是按部就班的三年,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事情。
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她放开妈妈的手,独自在雨后泥泞的道路上行走的那一天,村中有老人去世出殡。
初生的人与亡故的人,在同一条道路上背道而行。
难道她与死亡的纠缠,在那时就注定了?
之后,就是那件人尽皆知,唯独她毫无印象的怪事,自此她就怪病缠身了。
小学三年级,她的皮肤突然不能晒太阳,猜测是紫外线过敏,同学还叫她是小吸血鬼,也得亏她觉得吸血鬼有种诡异的美,否则早就深埋自卑之种了。
小学四年级,手臂总是莫名其妙地脱臼,被诊断为习惯性脱臼,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吊着固定戴,不过这也让身为运动白痴的她逃脱了一年的体育课以及体育中考。
小学五年级,双腿时常抽筋;小学六年级,眼睛高度近视;初一,尾椎骨和坐骨神经隐隐作痛,不过这些事情都被算在林安然整天呆在家里看书,不喜欢运动的身上。
初二,偶尔头痛,初三,胸口闷痛,高一,在不算冷的冬天里手生冻疮。
如今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是离谱的事情。
家人以及她自己都庆幸,还好高二、高三这关键的两年没出什么事情,让她有充足的精力冲刺高考。
即使在梦中,林安然还是不失自信。
如果没有从小到大这些影响她身体与生活的破事,今年的全省高考文科状元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然后就是到了如今,无论是高考成绩还是录取结果都尽如人意,可谓是她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高光时刻了。
之后的画面匆匆闪过,混乱不清,模糊不堪,像是在露天影院看过的胶片损坏的夏日电影。
到终点了吗?她一个人在海边,就是家附近的海,她认得那种蔚蓝的颜色。
失足落水,拼命呼救也无人回应,意识消散,沉没于此,溺水而亡。
她的生命会终结在这片父母日日散步经过的海吗?以如此荒谬的死法?
作为旁观者的林安然,没有在梦中看见她的葬礼,也没有看见家人好友的悲伤。
转瞬间,她就在海水中挣扎,咸腥的海水灌进她的眼睛、耳朵、鼻腔、嘴巴,她在梦中真实地经历了那场命中注定的溺亡。
对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林安然反抗着梦的阻拦醒来。
时间已近黄昏,西移的光线透过窗帘,稀稀落落地洒满卧室一地残阳。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没有动作。
过于漫长而混乱的梦境,让她比午睡前还要疲惫。
浑身被冷汗浸染,眼角有泪滑落,经过唇齿时,尝到了酸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