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在地上的食指
伴着浓重的夜色，阿果将工人吃过的碗筷收拾到一起，清洗干净。
我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她，如果她和我在一起，我是绝不会让我的女人这样去吃苦的。
她还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直到她走进棚子里，她那个男人也没有出来帮她一下。
我躺在木板搭成的床上，睡在最里面的位置，耳边鼾声四起，汗味和烟酒味儿混杂，棚子里闷得很。
想到阿果，此时的她或许已经睡着了，又或许趁着孩子睡着时，正在和她的男人做些什么。
我气愤得很，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为什么会选择别的男人，我到底哪里不好？
收工以后，我习惯站在工地外看一看她。很肯定的一点是，我没有爱上这个女人。我只是被她勤劳的品质吸引，她确实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对象，和她生活在一起日子会过得很舒服。
每每看到她时，她都在灶台前忙碌着，大儿子有时候在她的身边玩儿，有时候跑到别处去了。
这天，我的腿被抱住了，低头看去，是她的大儿子，这个曾经给我端过饭菜来的孩子。
他抱着我的腿，仰望着我。
我蹲下身，问他，“记得我吗？”
“胜叔叔！”他点头，高兴地喊着。
我带着他去买了糖，告诉他千万不要和她母亲说见过我。他很认真的点头，这时我心里又失落起来，我很想看看阿果知道我的存在，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的，我失去了工作，同他们一样，只能靠劳力赚钱，但我并没有丝毫的自卑。在我看来，至少我还有着比他们辉煌的过去，而他们，没什么值得提起的往事。
尽管现在的我是这样邋遢，但我丝毫也没觉得自己配不上阿果。我的初恋刘梅，那是个很好看的姑娘，我的爱人谢露，她更加好看，且无条件地为我付出着。家中曾为我介绍的女人，哪一个不比她好看，不比她有能力。
我想只要阿果心里有我，我可以接受现在的她，可以带着她和她的大儿子，一起回到阳城，从此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
晚上，我再一次辗转难眠，起身走到了工地外，坐在路边的石条上，点燃了手中的烟。
月光白亮，将脚下的路照得清晰，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急不慢地抬眼看向她，她的神色震惊，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反问她。
“你的工作？”
“没了。”
“怎么没的？”
“杀错人了。”
“你怎么不回家里去？”
“我说过，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
“我以为你是随口说的。”
“你结婚了？”
她看向我，没有回答，好像很心疼我。
“孩子多大了，小的那个。”
“三个月。”
“我给你留的纸条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我生气，“看见了为什么一句话不留就走了，我一直在找你。”
她没有回答，转而问我，“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再不吃就饿死了！”
“孩子回来告诉我，你带他去买糖了。”
“嗯，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他是有感情的。”我希望我说出的话，能够让阿果感到内疚，让她同从前那样关心我，照顾我。
“以后不要带他去买吃的了。”
“为什么？”我没想到曾经很好说话的她，现在却是这样的冷漠。我不相信她心里真的没有我了。
“别人看到会乱说的。”
“谁乱说，我撕烂他的嘴！”
“孩子爸爸要生气的，他脾气很急，会找你打架的，我结婚了，不能和你走得很近。”
“所以，你要我装作不认识你们？”
她很为难，最终还是开口对我说，“以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们。”
她转身走了，我拽住她的手腕，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她抹掉了流下来的泪水，停下了脚步，没有看我，“家里人说，你迟早是要回去的，这里留不住你，我也留不住你。你没有结过婚，我死了男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你的家里人不会接受我的，有一天你也会讨厌我的。”
“我们什么都发生了，你是我的女人了，我已经决心要和你结婚，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相信我？”
她摇头。
“我带你和孩子走，我们结婚，你们跟我回阳城，我能够养活你们，我绝不会和你离婚的！”我看到了希望，从她悲伤的神情中，我很明显的看出，她的心中是有我的。
“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我已经有两个孩子，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不能跟着你离开。”
“我们还可以回来的，我们只是去阳城生活，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她摇头，退后，“我不能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
“放屁，我离开了家，到这里来，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地，我能离开家乡，你怎么就不能，离开不会死人的！”
“我不能离开我的家人。”她对我说。
“两个都带上，你们都跟我回阳城去，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敢乱说，更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欺负你们！”
“我已经结婚，和他有了孩子，我离开了，家里人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会是他们的耻辱，我走了，他们在村上的日子会很难过的。我的妈妈很爱我，如果我走了，她会因我蒙羞，会被所有的人指责，我的妹妹会很难找到好的婆家。”
“那就带上妹妹一起走，跟我去阳城，一定能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我们都走了，爸爸和妈妈怎么办？”
“等过两年，我们有钱了，把他们一起接来阳城。”
“他们不会走的，他们的根在这里，宁愿死也不会离开的，就像你最后还是会回阳城去一样，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在这里长大，喝着这里的水，吃着这里的土地种出来的粮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安心的活着。”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从前你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的职业能够给你带来帮助吗？”我很伤心。
“不是，我喜欢你的人，但我不会跟你走，我要留在我的家人身边。你是英雄，你人好，又有文化，有本事，你不应该在这里搬砖头，你可以回阳城去，找一个轻松的工作，结婚，生孩子，你会过得比我好很多。”
她可真是个好人，连我未来的生活都给我安排好了。
“我就要你，我要你跟我回阳城，我要和你结婚。”
“我已经结婚了。”
“你真的这么心狠？”
她不说话，转身走了。
我难受得很，她凭什么这样快结婚，我原本觉得只是适合过日子的丑女人，没想到是这样的抢手。
我气愤，我真想冲到工棚里，将她的男人暴打一顿，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女人。
然而现在，我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连这样一个女人我也留不住，我一无所有。
在工地外坐了一夜，从前的事情一幕幕从我的脑海中划过。
所有的根源，都在于我的犹豫，如果我早一些回到阳城，和谢露生活在一起，如今我的境地，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或许，是谢露和孩子在怪我没有下去陪她们。
我不会去死，我还有父母，兄弟姊妹，还有侄子侄女，我还有这么多的亲人，我怎么能去死呢！
我要活着，我要接着活着。如果谢露和孩子在恨我，那就让她们亲自来把我带走，在此之前，我还会接着活下去。
天色大亮，我站起身，走回工地里，今天收工以后，我一定要睡一个饱觉。
我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脚长在阿果身上，她不愿意跟我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深感挫败。
傍晚，我买了两瓶酒，回来的路上，我将目光扫过阿果所在的方向。
我要走了，等今晚喝了酒，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下午找老板结了工钱，我就离开这里。
我还不打算回阳城，没有工作，没有积蓄，回去只会叫父母发愁，叫周围的人笑话。
不回家，我能去哪里呢？
如果说真的是谢露和孩子在怪我，那么我就去蓉城，去她们在的地方，在那座城市，独自生活下去。
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座城市曾是我最接近幸福的地方，我的日子过得太难受了，我想在那里，借着美好的回忆，拥有一点温暖。
过去，我总是在逃离，不断地逃避，这没有使得我的日子好过，既然这样，我就回去，让爱人和女儿的死，一遍遍地刺向我，让我麻木，让痛苦再也掀不起波澜。
我没打算将目光在阿果的身上多做停留，可惜我的眼尖，看到了她肿胀的脸，和脖子上的淤青。
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跟被打了一样。
不对，就是被打了！
我快步上前去，我的机会来了，这个时候我要再次向她表明我的心意，让她跟随我离开！
我想，我现在就是她的救星，那个混蛋男人对她一点儿也不好，她是一定会跟我走的！
“怎么回事？”我停在她的面前，撩开她耷拉下来的头发。
她惊慌退后，“你快走！”
“他打你了？”
她没有否认，“你走吧，别在这里，他会生气的。”
“操！”我不屑，他算个什么东西，生气又能怎么样！
正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几个男人相继走了出来。
“你打的她？”我记得这个混蛋的脸，一眼便看到了从后面走出来的他。
“我打我的婆娘，轮不到你说话。”
“就算是你的婆娘，你也不能随便打她，这是犯法的！”
“你是警察？轮得到你管？”
“操！”我气得眼冒红光，冲上去跳起来就是一拳，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他身旁的人见状，全都扑上来帮忙，我毫不畏惧，盯紧了他打。
他跑回了工棚里，我正要追上去，被人抱住了腿，只能回身和这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常言道，横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见我打红了眼，并且全往脸上捶，他们都有些怕了，气势上自然也落了下风。
这个混蛋男人从工棚里拿了一把尖刀出来，闪着寒光，是把锋利的好刀。
我挣脱抱着我的人，冲上前去，在他还没准备好时，撇着他的手腕，拿住了往下落的刀柄。
他见状，冲上来要抢刀，我转手将刀尖指向他。
“想不想死？”我不屑地问他。
“你要做哪样！”
“宰你一个指拇儿不过分嘛，让你长点记性。”
看我向他走近，他明显慌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阿果跑了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不要，他没有手，做不到事情，我和孩子都吃不上饭。”
“干嘛跟着一个打你的人，他一点都不心痛你！”
“他是我的男人，他不能有事。”
我生气，恨铁不成钢，她为什么宁愿跟着一个打骂她的人，也不愿跟着我。
“我打她，是因为她昨天偷跑出来找你，不要脸！”他在解释，是真的害怕我会宰掉他的手指。
我知道了，她挨打是因我而起，这样说，倒是我的不对了。
见我放松警惕，与他同伙的几个人扑了上来，两个人按住我拿刀的手，两个抱住我的身体，他上前来，将刀抢了下来。
我挣脱开手，去抢刀，手触碰到了刀把，这时阿果又挡了上来。
这个混蛋将手中的刀一划动，刀刃划过我的手背，割出一道口子。
我被几个人合力按倒外地，我的手腕被牢牢地压住。
阿果让开了，她转头去拉她的男人，这混蛋却甩开了她，举起刀，朝着我的右手砍来。
我挣扎，除了张开的手指，身体纹丝未动。
就这样，我亲眼看着自己的食指被砍下一截，血和沙土混在一起，他停了手，在我的衣服上将血擦干净。
“不想死就滚远点。”他警告我。
他还是害怕的，将刀藏回了工棚里，几个人将我又打了一顿，丢了出去。
我的那截食指落在泥沙混杂的地上，被他们的脚踩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