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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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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遇见这个女人,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天。

    我出去买吃的时,看见了往街对面饭馆送菜的她。

    她将菜从背篼里拿出来后,接着将闹着要睡觉的孩子抱到了背篼里。

    我站在原地,等她出来时,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听见我的声音,看向我,点了点头,“没上班吗?”

    “休息,你呢,赶着回去?”

    “家里的猪还没有喂。”

    “吃东西了吗?”

    “回去再吃。”她说着,向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看着她被背篼里的孩子压得直不起腰来,我于心不忍,去一旁的包子店,买了一包馒头,几个包子,放到了她的背篼里。

    我没想再和她说话,想着回去喝上些酒,快些沉沉的睡过去,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不要,我不好意思再要你的东西。”她说着,就要将背篼放下来。

    “什么?什么东西?”我装作不知道。

    “我闻到香味了。”

    “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你不饿,孩子总得吃,也不是值钱的东西,我是为了谢谢你给我送的洋芋。”

    她看着我,还是不太想要接受我的东西。

    “快走吧,家里还有事情等着你做呢。”

    “谢谢。”

    我目送着她往前去,看她刚走出两步,又回转身来。

    “你明天也休息?”

    我点头,“怎么了?”

    “家里的猪卖了,我带着孩子到县上来,给施工队煮饭,你附近有住的地方吗?”

    “不知道,我回去帮你问问,工地上没住的地方吗?”

    “有,你是警察,我带着孩子,挨着你近一些,我心里踏实。”她很真诚的对我说。

    “好,我帮你问问。”

    能够在县城里来,找到一份工作,比她在村子里种地,应当能够好上一些。

    我将买好的酒菜放到一边,先去帮着她找了一圈我附近的单间。既然答应了帮忙,就要把答应了事情先做了,我没有说到不做到的习惯。

    在我住的房子后面一排,找到了一间一楼的单间,屋子不算宽,有床和衣柜,看起来也还挺干净,就是房间的采光不太好,有些昏暗。

    第二天一早,我的房门被敲响,我坐起身缓了一下,昨晚喝酒太多,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晕。

    我打开门,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包子。

    “这么早。”她肯定是天不见亮便从村子里出发,才能这么早到了县城里。

    “你吃早饭。”她将手里的包子递给我,她抱着的孩子啃着馒头,看着包子,想吃得很。

    “给孩子吃。”我拿给孩子,他便立即伸出手来,紧接着被她拦了下来。

    “给你买的。”

    “我不饿,东西搬来了吗?”

    她点头,“都拿来了。”

    我走出门口,看到她放在地上的绑成方块的棉絮,还有挂在棉絮上的铁锅,和放在一旁桶里的碗筷。她脚边还有一大包不知道装着的什么东西,应该是衣服。

    “你自己背来的?”我惊讶,她带来的这些东西,大包小桶的,还背着个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房子找到了吗?”

    “找好了,跟我来。”我拎起棉絮和胶桶,带着她来到了那个房间外。

    “谢谢!”她很满意这个住处,双眼发亮,开心地向我道谢。

    “房租我付了三个月,你不用急着给我,等你赚了钱,在这里安顿好了,再给我。”

    出去我日常的开销,一部分钱寄回家里,剩下的我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手头肯定是比她宽裕许多的。

    看她这样带着孩子,一个女人出来谋生,不依靠哪个男人,我佩服她的勇气,也是由衷的想要帮助她。

    她手里攥着一个小布包。这边的人喜欢用这样自己缝制的小布包,基本上都是用来装钱和身份证。

    听着我的话,她犹豫了一下,将布包揣回了兜里。

    “等发了钱,我一定给你!”她很郑重的向我承诺。

    “好,不着急。”

    “谢谢。”她再次向我道谢。

    “没事,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话落,我走出房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看着脚边的一堆土豆,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想到她刚搬来县里,还没有拿到工钱,手头也不宽裕,吃的更是节省,便将这些洋芋装了起来,拎给了她。

    她正在铺床,见我来,朝我笑了笑。

    “这些洋芋,你留着吃,我不做饭,再放下去就要坏了。”

    “你一点没吃?”她很失落。

    “嗯,我一个人,懒得做饭,都是在外面吃。这样,你烤洋芋的时候,给我拿两个烤好的来就行。”

    “好!”她连忙应下。

    晚上,我坐在小桌前,刚倒上一杯酒,还没来得及拿在手中,房门便被敲响了。

    我想也没想,知道八九不离十,只会是她。

    “怎么了?”看她急匆匆的样子,我随即问道。

    “刚烤好的洋芋!”

    我这才注意到她兜起的衣角里装着的洋芋,烤的很不错,外面皮只微微有一点儿糊。

    “谢谢。”我伸手就要去拿。

    “烫!”她着急得喊了一声,随后走进了房间,将洋芋倒在了桌上。

    我刚转身,往桌子前走,她又已经站到了门外。

    “坐会儿?”

    “孩子在家,你吃,我回去了!”

    “好,慢点,天黑。”

    “嗯,你吃!”她匆匆走了。

    我关上门,坐在桌前,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着。

    早上我收拾好衣服,出门往单位去。一连几天都不会回来,看着桌上剩下的一个烤洋芋,这也是辛苦种出来的,想到她擦汗的样子,我便不忍心扔掉,将它揣到了兜里。

    到这里来的日子,一直都是这样平静无波的过着,今天也同样没什么区别。

    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抢劫的,两个同事拿着枪指着那三个男人。他的身形瘦削,个子都差不多,一个人劫持着一个妇女,两个人拿着刀比划着。

    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过来时,便看到了这样僵持的一幕。

    我们对了对眼神,旋即冲了上去,两个人拽住挟持着人质的男人,撇断了他的手腕,将刀踢到了座位底下。

    另两个同事紧跟着制服了那两个人,车厢里乱做一团,人都躲到了一边。

    我们将人拷上,带走。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我们也早已习惯。

    回去坐下休息时,我的手臂吃痛,同事先我一步注意到,我的小臂被刀划出一个大口子。

    同事找来医药箱,帮我简单的包扎,而后他们便负责审问这三个人,我坐在一旁听着。

    “胜哥,不痛吗?”我对面与我身高相仿的同事看着我,他的眉头皱紧了,犹豫着问道。

    他比我小两岁,我们叫他大山,也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我和他平时交流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他说话,我回答。

    我抬起手看了看,面无表情,很平静的吐出一口烟,“没感觉。”

    “你是个狠人,佩服!”他看着我还在渗血的伤口,打了个寒颤。

    我转过脸去,咬紧了牙齿,说不痛是假的。

    不得不承认,小臂上的伤口,比以往任何自我折磨带来的伤,都要痛上许多。但我绝不会在他们面前哭天喊地,男人绝不能轻易说痛,我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

    “牙齿都要咬落了,还扛着呢!”在大山的旁边,坐着的是带我们的师父,一个老警察,今年有四十岁。他的个子比我们高上一头,微胖,别看眼睛小,扫过一眼便知道这个人是好是坏。

    “胜哥,招了吧!”个子瘦高的,我们叫他杆子,他的话最多。因为我不爱和他们说话,他找着我说了两次话,觉得没意思,除了工作上的交流,我们平时几乎没有任何话讲。

    我疼得头靠在坐背上,这是刺我骨头里去了啊!

    我仍旧面不改色,吐出一口烟,转头看向他,“誓死不招!”

    紧张的气氛在我的回答下被打破,见我这样生抗,或许是发现了我的有趣之处,他们也不再疏远我。

    “回去给你加鸡腿!”师父说着。

    我抬起没受伤的手,敬了个礼,走的时候,顺手摸走了他桌上的香烟。

    “诶,这小子!”师父高兴地笑着。

    我原本以为,我和他们不会有除了工作外的任何交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千变万化的,一瞬之间,我们的距离便被无限拉近。

    这一刀,将我划清醒了,眼前的迷雾也随之散开。没有刻意的下决心,没有痛苦的对抗,一念之间,我的身体便轻松了下来,我背着的沉重包袱就这样掉了下来。

    大山带着我去医院将伤口缝合,他就住在我的楼下,但我们在此之前,每一次放假休息,他都没有见到过我。这是因为我们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我沉迷于喝酒,他则是有用不完的牛劲儿,一早起来便去单位的篮球场打篮球,吃过午饭,接着又开始看书练字,他的精力好得很。

    晚上,师父和杆子来看我,带着吃的和香烟,我完全没想到平时话也没说两句的他们会到我这里来。

    “怎么,不欢迎?”师父站在门口,见我半天不请他们进去。

    我让开身,屋子里还算整洁,就是堆了一排又一排的酒瓶,很是刺眼。

    “胜哥这么能喝!”大山也是第一次到我的房间里来,看到这些酒瓶,他也惊呆了。

    “正好,我买了下酒菜!”杆子从后面挤进来,将菜放到了桌上。

    凳子不够,我们干脆拿了张报纸,垫在地上坐。

    碗不够,杆子便找来了两个空酒瓶,把酒分出来。

    没有筷子,大山一点儿也不发愁,伸手拈起牛肉片就是吃。

    我们举着酒瓶,砰砰的碰着,白酒下肚,很快脑袋便发晕。

    屋子里酒多,这三个人也是一点儿不客气,全喝得干干净净!

    一觉醒来,大山睡在我的身边,师父靠在床沿上,杆子趴在桌子上,睡得乱七八糟的。

    我忘了昨天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这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个晚上,笑声断断续续,没有停过。

    我们四人一起出门,吃了一顿包子,我的心情很好。

    路上,碰到了她,我照常和她打了声招呼。

    她朝我们笑了笑,点头匆匆走远。

    “胜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那边?”大山问我。

    师父是绵城的,杆子家在蓉城,大山是简城人。都是一个省份的人,我们说话不存在听不懂的时候。

    这边的人口音偏重,大多时候都听不太清楚他们的意思,所以我们在这边,都习惯了用普通话与他们交流。

    大山很想要回到家那边去,但因为家里没有关系,找不到门路,只能干着急。

    “我回不回去都一样。”

    “杆子你呢?”

    “我也是,回不回去都一样,在哪儿待着都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师父,你在这边待这么久,没想过回去?”

    “待习惯就好了,爱人孩子都在一起,也还算习惯。”

    “行吧,就我慌着走。”

    “先安心待着,后面有机会,我会推荐你的。”师父安抚着情绪低迷的大山。

    “胜哥,等大山走了,我搬他住的那儿去,我们两个有个伴儿!”杆子就是这样,一向乐观。

    “诶,我还没走呢!”

    因为杆子来得比我们早,他住的地方就安排在单位旁边,上下班很方便。

    “迟早的事儿嘛,知道你急着回去娶媳妇儿!”

    “你不急?”

    “我不急,一个人过着多自在!”

    “胜哥呢,还没听你谈过感情上的事呢?”

    “感情有什么好谈的,没意思。”

    “你们两个真是没意思!”

    我们四个人都笑了,杆子昨晚没睡好,准备回去补觉,师父忙着回去给师娘交代为什么昨晚没回家。

    大山拉着我,非要带我一起去打球。一个人待着,一直这样阴沉沉的,确实也没什么意思。谢露和孩子走了快四年了,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人总得活着,活着就得把日子过好,我不喜欢像以前那样自己折磨自己,现在有人陪着,也挺好。

    我和大山在篮球场上打了一上午球,衣服湿得透透的,运动以后,两个人心里都很痛快。

    大山问我,“胜哥,你以前怎么总不理我们呢?”

    “以前总觉得活着没意思,又没有死的决心,就这样混着,把自己混的快没人样了。”

    “现在呢?”

    “现在,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人活着就要活出个样子来。想通了,人最后都是要死的,只管好好地活着,到真要死的那一天,自然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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