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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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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吴老三依旧最早来到了他的位置上,今天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喝的是冒着热气的开水。这个穿短袖的天气,他穿着一件皮夹克,喝着热气飘飘的烫水,他的神情严肃,颇有一副要在大会上发言的样子,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像个故意扮丑的喜剧演员。

    他看向我,我没有与他在众人目光中说话的想法,我不想再引起旁人的注意,不想任何的风言风语传入母亲的耳朵里。

    我看着他走向身后的铁路,蓝墨色的天空,昏暗的路灯,他踩着潮湿发臭的地面,走向模糊的深处。

    我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我接起他的电话,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怎么了?”

    “你不理我。”他很委屈。

    “别个看到会议论我们,我不想被人议论。”

    “怕啥子,你没耍朋友,我也没结婚,有啥子害怕的?”

    他的话使我无言回答,不应当是年轻的我,不顾一切追寻自身的喜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吗?

    比我年长如此多的他,竟然比我还要冲动,还要不在意任何人的评判,虽然样貌难看,但他身上的这份勇气是我没有,且羡慕的。

    于是,我又带着情感的滤镜,忽略了事实的真相。

    一个常年酗酒,事业无成,感情失败,婚姻破裂,无儿无女,个子矮小,且长相丑陋,年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竟然不用任何实际的付出,仅靠着言语,就可以抓住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并且,这个女孩样貌端正,精神正常,踏实又能吃苦。

    单从章秋来说,多少与她同龄的男生会喜欢她呢,况且,旁边那个卖烤饼的小伙,就已经如此的关心她,吴老三不止一次注意到,那个小伙偷看章秋。

    而他,什么也没付出,只是下了一个戒酒的决心,就将这个女孩攥在了手中,这对于一个饱经挫败的人来说,尤其是在他这个没有任何女人看得上的人身上,对章秋的占有,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成就感,他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下午再说。”

    我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我只是想要找一个能让我平等交流,不用顾虑许多的人,他明显误解了我的意思,甚至是在自作多情。我想看看他是否能够真的改变,这促使着我没有与他彻底切断联系。

    整个早上,他除了忙碌的时候,都坐在他的三轮车上,时不时地拧开保温杯,抿上一口水。如他所言,他确实滴酒未沾。

    “小秋,我表现怎么样?”

    “嗯,你能戒酒是好事情。”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不,”我即刻反对他的话,“戒酒是为了你自己的健康,为了你自己活的有个人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改变的是你自己的生活。”

    每一个成年人,都应当为自己的人生规划,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他什么也没为我做,却一开口就说是为了我,这令我很厌恶他的话。

    “我说一句,你要顶我几句。”他不满,带着些埋怨的语气。

    “你自己不能去找到活着的意义,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改变。”

    我惊讶,自己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成长是无形中的事情,我在他的身上感悟到一些道理,这使我猛然惊醒,我应当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一刻,我不再有强烈地倾诉欲,我只想去做事情,去做能够改变我现状的事情,我要走出困惑的迷雾,要继续前行。

    “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不可能。”

    “为啥子?”

    “结婚不是简单的事情,我觉得如果真的要结婚,”我想着,我心中对婚姻的看法,

    “至少要得到父母的同意,结婚是喜事,当然是要身边的人都欢欢喜喜的,把这个事情办得热热闹闹的,我怎么和你结婚?你觉得我父母会同意?”

    “你哪来的爸?”

    吴老三的话使我难受,但我确实有爸爸,不论张长明与王素英能不能走到最后,他都是我唯一不变的爸爸,即便他对我的好是出于王素英的缘故,可那些好是我实在感受到了的,所以我认定这个爸爸。

    我挂断了他的电话,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完成,我找了一些教程,准备试着种一点花生芽和豌豆芽。想着种类多一点,可以多增加一点收入。

    在客厅的沙发上躺到了晚上,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撕开包装袋吃着,先垫一下肚子。等会儿回到家,我至少要吃掉两大碗饭,我的食欲越来越好,对未来又开始有了一些期待,但我不再想成功以后的事情,我只想着当下怎样能够使豆芽有更好的发展。

    我还未走出巷口,电话铃声便大响了起来,还是吴老三,只会是吴老三。

    “小秋,你为啥子不跟我结婚?”

    “你比我大那么多,没有人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的,我也不喜欢你,不会跟你在一起。”

    “怕啥子,你是你妈亲生的,父母都是爱自己娃儿的,你跟我搬出去住,等你怀上了,她咋个可能不认你,娃娃抱回去,她还不是一样要带到。”

    他又喝醉了,说话时舌头打搅,他的话使我十分愤怒,我从未觉得一个人可以如此阴险下作。

    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具有英雄主义色彩的,他们拼搏、征战、绝不服输,他们可以被打败,但绝不会被打垮。

    就像,我想到了张长明,虽然过去的遭遇,使他不再追求大的成就,但也绝没有颓丧,绝不会自暴自弃,他还是在平静地生活着,并且从不见他自怨自艾。

    我对年长的男人抱有很深的滤镜,觉得他们都应当是同张长明一样,心胸坦荡,懂得付出,绝不叫苦连天的。

    多年之后,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才意识到,一个人的生理年龄,并不能保证他的心理有着同等的成熟。

    有的人即便是头发花白,皱纹横生,内心底还是一个没有承担力,遇事只知道逃避,只知道推卸责任的儿童。这或许源自于在他们过往的成长中,总是习惯了退缩,或者是身边的人不断地在帮助他承担他本人应当去承担的那部分责任。

    “我妈把我带这么大,我咋个可能为了一个男人,这样逼迫她妥协,这样去伤她的心,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很无耻吗?”

    “反正最后都是要成一家人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嘛!”

    “你的嘴巴是和屁眼装反了吗?说话比屎还臭!”

    这时,我意识到,我与他之间不单单是观念的不和,更是本性的相斥,我实在不喜欢精于算计的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身上没有任何钱财可以图谋,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无比的自信,甚至是自负地在我的面前,谈论如何利用我去逼迫我的母亲妥协。

    他知道我没有父亲,于是便可以这样对待艰难将我抚养长大的,我在这个世界上至亲的人,并且他也没有把我看做一个健全的人,我被当做一个傻子,听着他卑鄙的话语,听着他洋洋自得的计谋。

    仅仅克制了半天的时间,第二天一早,他便又喝得烂醉,躺在三轮车旁睡着了,没人去管他,更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去确认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到底是死是活。

    人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包括自己的亲人,能够拯救自身,真正给自身带来新生的,只有一次次咬牙活下去的自己。你应当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爱护你自己的生命。

    天色大亮时,他伸手往四周探寻着,抓住三轮车的车轮,坐起身来,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方向,盯着我,没有移开。

    我的眼中是无法抑制住的厌恶,我不会去扶他,更不可能去管他有没有喝酒,我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我再看向他时,他神情愤懑,抿着唇,撑着三轮车的车门,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眯起眼睛,抬头看着我。

    他好像在怪我没有去扶他,又好像在说我很无情,他怎么看我并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他的评价对我的生活,以及我的人生,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也没有资格来评判我,他的失败是人人皆知的,我轻蔑地冷哼出一声,不再去看他。

    “你为啥子不过来扶我?我倒在那儿那么久,你为啥子不管我?”

    “我为啥子要管你,你跟我有啥子关系。”

    “你是我女朋友!”

    “我啥子时候答应你了,我不喜欢你,甚至现在很讨厌你。”

    “你没答应我,为啥子要跟我聊天?”

    “你有病?我建议你去莲花山检查一下!”莲花山上有一个精神病医院,是我们阳城人人都知道的。

    “你太绝情了,太绝情了!”

    我拉黑了他的号码,第二天我起来看时,他打来了近二十次,我觉得他肯定是疯了。

    早上收了摊,我回到生豆芽的屋子里,浇水,泡豆子,再次去看了一遍昨天种下的花生芽,长势都很不错。

    我喜欢躺在这边客厅的沙发上,有时候听歌,有时候听一会儿短视频上刷到的小说,没有人来打扰,只需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过了十二点,我关上电灯,往家里走去,路过市场时,我总感觉着很多人都在刻意看向我。

    难道是没有睡好,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我的精神也出了问题,人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了?

    我有些害怕,开始在网络上搜索着精神病的症状,逐条对应,感觉每一条都可以和我对号入座。

    走到家门口,摸兜里的钥匙开门,才发现我的钥匙放在了生豆芽的房子里,我想下午是踹门进去,还是找个开锁的师父来开?

    我的手还没落到门上,母亲与张长明的争吵声传了出来。

    “你太相信她了,你这么护到她,是在害她!”这是母亲愤怒的呐喊声。

    张长明的声音要小上许多,“小秋有想法,能吃苦,她是你的女儿,你还不相信她,我们都不相信自己的娃娃,她该有好伤心?”

    “再咋个说,她没有接触过男人,不晓得分寸,满大街都是这样子的传言,假的早都已经变成真的了,我相信她有啥子用?”

    “别个咋个说不重要,你为啥子总是认为自己的娃娃很差劲!”张长明很生气,声音很大。

    “她的性格,这一辈子,也成不到啥子事,只有你一天相信她得很,我看你们脑壳都不清醒,白日梦做多了!”

    我的心口憋闷,一口气吐不出来,不管我怎样做,母亲总是这样第一时间否认我,她从不相信我。很多时候,我觉得她仿佛在盼着我出些什么事情,来印证她对我的看法,她总是在盼着能有事实来支持她更加严酷地否认和打击我。

    我没有回家,我想与她争吵,却不知道该怎样和她争吵,她的很多话是我现在没有底气去反驳的,我只能沉默。

    我骑着电动车,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两点以前的街道上,几乎是空无一人,在这个夏天的尾声,人们珍惜着最后的几天午休。

    看着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的社交账号,我翻着通讯录,翻着通话记录,除了吴老三,没有人与我联系。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问他,“你在哪儿?”

    “市场上。”

    “我马上过来找你。”

    我找他做什么呢?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他,倾诉还是哭泣?

    我知道他不具备安慰人的能力,但我实在太想要一个能够与我说话的人,我可以大胆地与他争吵,可以不因任何长辈角色的压制,压抑着自己的想法,我需要他。

    十分钟后,我将电动车停下,见到了匆匆走出来的他,他的步履摇晃,但衣着干净,大概是才换的衣服。

    “啥子事?”他问,脸上难掩笑意。

    “没事就不能找你?”

    我看着他秃顶的脑壳,肥厚的下巴,好像穿了鼻绳被紧紧拽着的牛一样的鼻子,发黄浑浊的眼睛,得意的目光,低矮的身姿,此刻,我的内心同他的外貌一般,毫无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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