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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瑞景杀鹅-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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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仲夏,曲州降甘霖。养万物,润苍生,曲民普悦。曲州非是旱地,所降甘霖,实为甘甜之水。曲州之地,水土肥沃,气候适宜,交通发达,谓之商农发展便利。

    曲民积赚勤财无数,不炫富,喜安静,懂生活,安现状,皆为小资。

    每年这时,都会短暂洒降顷刻甜雨,枯萎植木润雨盛旺,贫危兽禽逢雨脱险。曲民沾此雨,心旷神怡,精神焕发。甘降之后,便是一场大雨,补填曲地肥沃。

    曲州与角州相邻,亦受角州兴佛法会之盛风影响,多有在家居士忙于赶佛事。曲州之地,亦建有多处庙宇,常有居士善财,作超度法会。

    平日里,诸多庙宇多是在家众的聚会之地。除了听法,也自觉帮衬着做些杂役,闲暇时便会借一间禅房,聚拢争辩。

    近日里,曲州城外的曲山辛稻寺,多有曲州在家居士结伴出入。那日降大雨,辛稻寺山墙一侧积洼雨水,浸透墙基,又有山顶断石滚落,竟将侧墙砸毁。

    庙内年轻僧众修理山墙,亦有居士众前来帮忙修缮。

    曲州在家居士瑞景,听说了辛稻寺修缮山墙一事,与友人吴远,特来搬砖运泥,出一份力。

    瑞景其人,年约三十六,在曲州与角州两地贩粮,积攒多许粮钱田地。不为生计犯难,自有闲暇时光寻趣,瑞景常于角州之地接触佛家法会,久之顿善,今时皈依。

    一连数日,瑞景与其他居士众一起修补山墙,于这一天上午竣工。众居士有的归家,有的留在辛稻寺吃斋饭。瑞景与吴远吃了斋饭后在寺内散逛,日头愈烈,吴远去找监寺师傅借一间禅房乘凉。

    瑞景独去礼了诸佛、菩萨、罗汉等泥胎塑像,随后便去寻吴远。

    瑞景入禅房,与在场的八位居士行了礼数,于一处长凳前就座。瑞景不见吴远,想必是耐不住日烈,归家歇息了。瑞景见这八人,有三位见过,其余五位皆是生人。

    此时,八人众也是刚刚消化了斋饭,互相介绍,聊些近日闲事。

    这其中一位面熟之人,看打扮是位教书先生,约有四十出头,语气和善,唤名,曰“闻世”。

    闻居士见瑞景坐一处安稳,面无悦色也无哀意,不问话不搭言,少活动只静坐,看不出其身份隐情,不觉对其好奇。

    闻世望向瑞景,开言道:“这位师兄,去年曾在角州法会见过你。一年之久,不知修行增进否?”

    瑞景欲搭言,见其余七人将视线移来,不觉有些拘谨,起身答言道:“日常碌碌,一塌糊涂。近日正陷于自我否定状态,久久恼闷。”

    闻世继续问道:“噢?自我否定之时,尚需他人鼓励,帮其走出思维困境。不如说说其事?说不定,我等可帮你。”

    瑞景环视在场众,心生侥幸,遂将恼闷之事讲与诸公:

    话说两月前,宗亲二姑一家外出务工,嘱咐瑞景帮忙照看院屋。同时,将院内饲养的三只白鹅,以及一篮子鹅蛋送给了瑞景作礼。搭建围栏时,三只大白鹅拧掐起来,闹的不可开交,于是将其中最凶的一只带走宰杀。

    瑞景妻喂养剩余两只白鹅,除了耗费杂谷不说。主要是两鹅每日狞叫不停,吵得一家人心烦意乱,白天还好,晚上扰民就只有对邻里赔不是。

    看在每日捡个鹅蛋的份上,便忍了下来,可一连数日不见鹅蛋,验明恍知却是两只公鹅。

    瑞景一家不愿再继续饲养两鹅,对其如何处置成了纠结之事。

    若宰杀白鹅食用,拔毛清理较为麻烦,更何况瑞景不愿杀生;若将其贩卖或赠送或放生,亦是难逃刀俎之运,又自责成了帮凶;若是继续饲养,扰民严重必起祸端;若将其送回,且不说退礼繁情,也要等到原主人一年后归家。

    思来想去,瑞景决定自己动手杀鹅,独揽杀生罪责。

    这一日,瑞景磨了刀,来至鹅圈前为两鹅诵念佛号数遍。之后,瑞景一手持刀,一手抓住鹅脖,正欲宰杀瞬间,心中泛起犹豫,又将其放回鹅圈。瑞景望着屠刀,在鹅圈外思量了许久。

    瑞景独有一事想不通,即:是否要杀鹅?

    诸公听了瑞景烦恼,当即便有一面熟之人破笑嘲讽。瑞景连忙望去,此人身穿暗旧绸衣,体宽身长,面有顽世之色,在本地作酒楼生意。

    闻居士称呼此人唤名,曰“蒲相”,又探问其为何发笑?

    蒲相收了笑声,回道:“切不说你是否杀鹅,但在我看来铁锅炖大鹅,确实香。”

    此语引得其他居士共乐,刹那间皆有追忆鹅香之状。诸多烹鹅之法,暂不做讨论,专聊这杀鹅之事。

    蒲相继续言道:“你能有这般想法,看得出你这人闲得慌。我且问你,你纠结了许久,那两鹅现在如何?”

    瑞景回道:“至今仍圈养在家院。”

    蒲相点了点头,继续言道:“在我看来,你所纠结之事非是两鹅,而是杀生。日常生活,随处皆见杀生诸况。饮食生态,生死更替,是为平衡。行走坐卧,误伤虫蚁,不计其数。若见蛇鼠,棍石致死,久为常态。即为自然之事,又何必违逆自然之道。思逆道之思,行逆道之行,必落自然困境。”

    在场众,有一灰衣居士倚墙而坐,对蒲相所言,连连点头。众人误认其要开口复谈,却久不见言意。又有另一位女居士,起身续言。

    此居士身着朴素绸衣打扮,唤名,曰“关茵”,此人皮肤细腻无油光,看得出是位食素的夫人。

    关茵面露微笑,言道:“适才,一只蚊子落在左手手腕处,右手随即将其拍死。我并未作任何犹豫,也没有思量过多。右手拍打蚊虫的动作,像是非我所为。我并不记得,我曾生起过将其拍死的念头。可见对自身利益有损的外界之物,皆有无明排斥之识。

    在我看来,杀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潜意识体现。无论是否杀鹅,杀生心念始终存在。杀生念是因,至于所结何果,就另当别论。你即便纠结了许久,可杀鹅的因已起,终会有个果。当下,你的纠结并没有实际性意义。”

    瑞景随即问道:“因到果之间,势必有一个过程,我当下的纠结亦是这个过程,怎好说没有意义?生与死之间,即是当下活着,又怎好喻其没有意义?”

    关茵继续答道:“如论是否杀鹅,鹅是生,是死。一个已过,一个未至。两鹅正在你家院内吃食,而你并未做过什么,又不曾干扰过它们,你的纠结与两鹅并没有关系。若影响两鹅,需要做些与两鹅相关事宜。瑞景杀鹅,实为空想。”

    瑞景再问道:“若无这番空想,又怎好决定两鹅结果?”

    关茵环视众人,再答道:“无论这番空想作何决定结束,都与两鹅无关,一样无用。结果只有一个,死。瑞景只算的上思鹅,称不上杀鹅。时至今是,两鹅无恙,你不是空想又是甚?”

    瑞景若有所思,两鹅无危,说不定此时正于圈内嬉闹狞叫,不觉摸了摸头顶,笑了出来。

    瑞景笑道:“我所纠结却是多此一举,待我回去便宰杀了两鹅。”

    此语落罢,有一杂须老者掩面涕泪,引起众人诧异。

    瑞景问道:“老先生,何故而泣?”

    老者年近古稀,手持木杖,自称名曰“王谛”。听起瑞景回家杀鹅之想,突生哀悲,故而泣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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