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濒死
“砰”一声重响,苏眉猛地睁眼,如同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呼吸。
待呼吸平缓,头上一阵剧痛,一股浓烈难闻的药草味充斥了她的鼻腔。
眼前是光线昏暗的小房间,只有一扇透光不透明的小窗,四周墙面都是泥土堆砌,房梁低矮仅有零星几根长木,房顶是铺平的茅草。
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房间,十分陌生。
更惊异的是,她伸出手来,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十岁左右的女童,瘦弱不堪,身上的粗布衣裳还打着补丁,抬手伸出的胳膊又短小又瘦黑,手掌小而粗糙,带着薄薄一层茧子。
这情形俨然是穿越了。
她叹一口气,下了这不能称之为床的草席硬铺,光脚触地,冰凉刺骨。
好半天缓了缓身上的痛感,她才想起来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学校那栋老楼的四楼楼顶。
不久前,她和沈轻还在学校那栋老楼前争执,随后一同坠楼。
其实她也不想和他吵,毕竟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就算五年未见,他另有所爱,她不打扰就是。
要说也可笑,她“喜欢”的人和沈轻喜欢的人走在了一起,怪不得他这样忍耐不住,偏偏要来在她这里发癫,让她别走。
想到他凉薄的嘴角泛起的嘲弄,她就对他又恨又别有心思。
不知道沈轻怎么样了,是和她一样穿了,还是,坠楼生死不知。
门外有些许声响,苏眉强撑身子,打开那破木门,一阵寒风顺着她宽大的衣袍里的缝隙袭来。
堂内很多人,几个身着灰袍的肃目男人守在另一间屋子门口,一名高大的壮汉敛了眉在当中踱步,似是在等什么。
一婆子匆匆端了碗药进门就喊:“来了来了,老爷们久等了”
汉子忙接了药进了内屋,那婆子待要进却被黑袍男人们拦门在外。
她努努嘴,看到她又指着她朝里喊道:“沈先生!村医道村里药材不够,那便是最后一碗了!之前的药给这家招娣用了!”
招娣?谁,她吗?
她虚虚靠在门沿,头阵阵作痛到让她无法思考。
不只因疼痛,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体弱无力。
她发现自己肚子也是空荡荡的,像是很久没进过食。
一个年轻女人端了些吃食进了堂,看她虚弱倚墙,扶住她道:“招娣?身子如何了?”
这时众多人守着的内屋忽地开了门,儒雅长衫的男人先行出来,原先门外守着的壮汉抱着个靛蓝色衣衫的少年随在身后。
年轻女人没再看她,对这一行人歉疚讨好:“沈先生,对不住,药材不够熬,我家招娣昨日用过现也无多余的药给公子了,我这做了些小米粥,要不您”
“不用。”叫沈先生的男人目光清冷,刚走出几步停住看向了苏眉,“她也是这病症吃了几副这药便好转了?”
年轻女人低头应是,听得沈先生问她名讳,也就坦然回道自己夫家姓苏,村中都称她为苏娘子。
沈先生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门去,临走前对苏娘子回了句话:“你这村既然无了药材,那回县里我便给你送来几副。”
苏娘子连声道谢,待要送行之时,身边孱弱的身影霎时弹射出去冲向那抱着公子的壮汉,吓她一跳。
壮汉眼疾眼快一把打将过去,苏眉被这力道狠扇倒地。
苏娘子哎呦一声赶忙来扶苏眉,口中不住边是对她责怪边是对着这一众老爷们致歉。
“旸越。”沈先生开了口,名唤旸越的男人低头道:“这女娃朝公子来的,属下一时没收住手过了力。”
这掼来的手臂让她当即倒地,瞬晕了几秒,再要爬起不能。
可那张脸,他怀里那张脸,分明就是沈轻啊!
那是沈轻十三四岁的模样,她永远记得沈轻家中变故的那几年,他住在她家,对她犯蠢献殷勤模样淡淡,甚至扭过脸去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那时就喜欢看的,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与这少年睡去的容颜重合在了一起。
她听到这个沈先生语调无波地打发:“此次也是我们因急冒犯,我们还要去寻大夫,不便再留。”
说罢他朝随从道:“给这位苏娘子一些银钱。”
他们要走!苏眉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时,身体本能先行已撑起她伸出手去发出声音:“等等!”
可惜下一瞬,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还躺在这间房中。
她脑中空空,睁眼看天花板处的茅草出了神,许久才想清楚,她没能留住沈轻和他身边那些人。
门发出长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苏娘子进了门,见她醒了很是不忿:“你这丫头怎的这样莽撞,平日里呆呆木木只知道闷头干活,怎么?见了贵人就不知分寸了?”
听到贵人这两字,她腾起抓住苏娘子手臂问:“他们是什么人?那个男孩是不是叫沈轻”
只是苏娘子还未回她,院外传来暴力破门而入的声音。
苏娘子霎时白了一张脸,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出了门去。
还没碰上木门,她屋内的木门就遭了殃被一脚踹开,魁梧的醉汉颠颠撞撞冲进了门。
苏娘子要拦之际都被他轻易挡了开来,那架势竟是朝她来的。
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进了塌边,一大片阴影压下。
屋内昏暗,逆着光看不真切,一股大力就带着她的胳膊甩在了地上。
嘶!好痛!
毫不留情地被扔在凹凸不平的冰凉地面,她没搞清状况正要抬头。
下一瞬一个巴掌伴着醉后难闻的刺鼻酒气袭来,她整个头被扇的一震,倒在了地上。
她忍不住痛呼,这个男人仍是无动于衷,大力掐着她瘦小的胳膊不住骂道:“死丫头,赔钱货!就知道花老子的钱,干活倒没干多少,整日只知躺着偷懒!”
&34;看你也好不了了,趁你这臭丫头还有气早送你去万花楼,还有好日子过&34;
她身上的衣服本就宽大,裸露的皮肤被甩出来擦在地面凸出的石头上,划出数道渗血的痕迹,关节像是移了位,被带着往前拖行到屋门口。
苏娘子急急赶来,躬身熟练双膝一跪柔声道:“爷,您别动气啊。招娣她还病着,莫气,有病的女娃万花楼也卖不出大价钱啊!”
话未毕,她的嗓音逐渐甜腻,屈膝咚地跪伏在男人腿前,柔情目光缓缓望向面前因酒醉眼红的男人。
“就算爷不喜她,奴现在只有招娣作陪,也无子嗣傍身,要不,爷也怜惜怜惜奴吧~”
在这男人身边待了十几年,她明白得很,他极喜欢看自己仰头俯首,摇尾乞怜的模样。
面前娇软的身躯显然取悦了男人。男人哼笑一声,本拖行苏眉的手一松,将她丢在一旁,猛将泪痕点点柔弱女人提起,转头大力带进屋内。
女人娇笑着进屋,进前瞥了她一眼。
苏眉喘了好半天的气,待他们进了屋内,脸色铁青,一时竟不知是被寒风灌的还是气的。
这人大概率就是这身体的父亲了,可是有这号人,她日子怕不会好过。
她尚未病愈,只是脑子清醒了些,被这个男人一折腾,脸麻头重,开始发晕,全身飘飘然。
临近夜幕,周遭夜色渐浓,寒气逼人,宽大的衣衫下冷风每吹过都让她脑子清醒了片刻,又瞬间更晕。
她现在很累很想睡,意识开始逐渐涣散。
强撑着爬进她躺着的屋内,她任自己睡去,恍惚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屋隔音并不好,一墙之隔,沈先生待过那屋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发现她不省人事的是不久前端药来的那个婆子。
迷蒙中那婆子拿来了沈先生给的药,给她服下。
苏眉再醒时时,已不知几日过去了几日,那男人离开了。
她说那是她父亲,絮絮叨叨给她说那男人的好话,那婆子再来时,苏眉从她口中得知那男人叫苏大壮。
只不过这婆子看她好了不少,是来向苏娘子讨要“好处”的。
苏娘子喊她杨嫂子,杨婆子像模像样又给她端药来道:“没事儿!沈先生可真是活菩萨!药都是沈先生让人带来的,连药钱都才只收二钱。”
这话强调的刻意,苏眉都听出来了,何况苏娘子。
“唉,都躺了七天了。”女人把她扶起喂药,对杨婆子的话避而不答。
苏眉倒是一惊,躺的这几天她也失去了时间意识,没想到已时过了一个多星期了。
杨婆子见她俩状似回避,心里头不爽,她不再继续装了,指头一指就是骂:“瞧瞧你们娘俩这白眼狼的样子,跟苏大壮一模一样!我这些天为你这女娃可是跑前跑后,又是拿药煎药,又喂药救她,我可看着了,沈先生足足给了你二十两纹银!我不管,这里头肯定要有我一份!”
说罢不解气又朝苏娘子发作:“你这娘做的也是,连个女娃子都看不好,那日晚上要不是我来送药看招娣都晕过去,你还在隔壁跟苏大壮在房里哎哟真不知羞啊!”
苏娘子脸一黑,放了药碗出了门去。
一会儿拿了个有些重量的粗布小包。
她犹豫着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堆铜钱。
那杨婆子见着那钱嘴就已经合不上了,表情还是极力压制。
苏眉顿时明白了这个婆子救她的用意,原来这是一场敲诈。
她将袖子一拢道:“我说苏家娘子,这些怕抵不了你家招娣的药钱!”
听及此话,苏家娘子反倒一笑。
她收了那布包回道:“本想着嫂子通情达理好说话,我来还银钱,再把那李府二等丫头绿翠要的荷包绣花样子让给嫂子来。”
“要是不够,只能先赊着,嫂子你等等,我回去和我家那位说一声,让他亲自来上门还。”
说着,她就要收了布包出门,却被杨婆子拦下。
怕她反悔,杨婆子直接伸手拿走她手里的布包,拆开就一个个地数。
数完待问清那绿翠要的荷包绣样,便急着走,多的连件数,交货时间,要什么针线都没问。
临杨婆子出门前,苏家娘子道:“明日我进城去趟李宅把定金退了,绿翠给的丝绸料我也得拿回给她。等我去过了嫂子再去问吧。”
她好了些后,苏娘子就让她去河里捣衣。
苏眉尴尬摇头,女人见她眨着眼傻愣愣的才意识到不对。
又问她下地种菜举炊捣衣,她一概不会,只好装成失忆。
女人叹了口气,不去寻村医,她也知道苏招娣这是脑子烧坏了。
那天苏招娣从房梁摔下,后脑着地,晕了过去,当下就发起来高热。
这场病确实来的凶,若不是有杨婆子和沈先生在,苏招娣早就没命了。
可穷人生不起病,苏大壮又是个不管她们娘俩的。
那天她结束后出来没找到招娣,就想着这娃发着高热躺在外头,恐怕不知是要暴毙在何处,这孩子也和她前两个夭折的孩儿一样没福气。
没想到,她还能被杨婆子救回来。
只是还是费了她过冬的银钱和单子。
若招娣就这样没了,她也不是不能哭过一阵后把她的东西埋了。
日后多烧些纸钱去庙里拜拜国师祈祷她在地下吃穿不愁,定是比在这世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