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秋与摸秋
鸡鸣三声群山醒,秋来云雾绕多彩。大别山在鸡鸣雾绕中伸个懒腰抻抻腿,睁眼一看,原来时已至中秋,赶忙放手让怀抱里的那些阔叶林、乔木林、果树林、灌木丛去完成自己的秋。
于是当红艳艳太阳刚刚爬上来,连绵不绝的山脉就陡然凸显出繁复的、成片的、斑斓的各种变化来。
这山也就再绷不住它那往日沉默内敛、不动声色的神秘。即便朝夕相处,也不让人知道它城府有多深沉,胸怀有多宽广,更不好意思袒露它都默默承受了些什么,庇护了些什么。
“秋老虎”还在,杨树叶子只敢悄悄黄一个叶子,黄两个叶子,黄三个叶子生怕进度太快。可惜它的叶子是黄金一样的颜色,被阳光一照就闪闪发光,只好半是留恋半是惋惜地一片一片叶子往下掉,似蝴蝶翩跹,似仙鹤旋舞;
泡桐树的叶子比较讨巧,它不悄悄变黄,叶子维持绿色,只等叶子间隙中长好了计划要长的又圆又小、可以拿来入药治病的泡桐果,就迅速跌落下地,落地才不紧不慢地枯黄;
(注:泡桐果,可入药,具有化痰、止咳、平喘之功效,可用于慢性气管炎,咳嗽咯痰。“秋老虎”指的是湖北地区虽然已经入秋,但仍然很燥热的天气,甚至比夏季还要更热;与此类似的天气现象还有,3月份的“倒春寒”,即已经春暖花开,但会有一小段时间陡然又冷如冬季。简而言之,都是前一个季节的强力闪回,秋天的“夏季闪回”与春天的“冬季闪回”。)
比杨树泡桐树效率更高的是松树的叶子,它趁人不注意,悄悄调个色就成了,外表看起来仍旧是绿的,实际已经从鲜亮的翠绿变成了沉稳肥厚的深绿。
这天一早,特别、极其、万分珍惜旧日老友的陈清欢,她又双叒(音:ruo四声)叕(音:chuo二声)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金黄皮薄的桔子、土绿土绿的厚皮梨子、黄灿灿个头不小的枇杷、以及金黄脆甜的柿子,这些方家自己就能摘到吃到的成熟果子,来了。
“快拿回去!你也不嫌压得慌,挑这老大、两箩筐的桔子梨子枇杷和柿子,”姚立华上扬的嘴角压了又压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又不是吃不上!”
“你就大大方方乐呗,何必强装出这嫌弃样子来?”陈清欢戳穿道,“来,想吃哪个,上来自己拿!”说完,转脸又冲屋后喊了一嗓子,“桂枝!桂花!出来吃水果!今天吃它个够!”
“欢婶儿,来啦!”桂枝第一个响应,“那我吃柿子吧,家里有桔子梨子了,枇杷也有人送了。”
“欢婶儿,又来啦!”桂花跟风一句,就再没有别话了,只低头认真挑选起来。
“欢婶儿!你不打算要魏叔了,是来娶我妈回去的吗?”爱民也露出脸来,发言意外地很是大胆。
“就是就是!这样大张旗鼓的!今天晚上可是中秋之夜!”爱军一向与爱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马上加码。
“什么意思?中秋之夜就怎么了吗?”落了惠民一个小可怜儿在后,一如既往地在状况外。
“”陈清欢与姚立华互相对了个眼,立马又跟被火烫了似的,撇开了眼去。
“呕——”陈清欢作势恶心得要吐出来,想了想不行,不得让这些小小子们看了笑话去,“嗨,不知道是谁,一大群人去的独独落了他一个,在深夜的晒场上天为被地为席地睡过一晚上的哈?果然是自己不受人待见就见不得别人关系好呗。你们说,是吧?”
“是啊,是谁呢?”桂花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一个脆甜柿子,使劲大啃一口包在嘴里嚼,含糊不清地凑热闹。
“反正不是我!”桂枝挑的柿子不尽如人意,有点涩口,迅速吐出这句来,就忙着用牙齿给柿子“去皮”。
“”爱民和爱军面面相觑,这,大过节的,怎么就开始互相伤害了呢?
你不是开玩笑的吗?
我是啊
(摊手)那我帮不了你
“欢婶儿你!好好好,我见不得别人好是吧?”爱民一时情急,扯过爱军,“我刚下午才帮着我哥一起去给人送过节礼了,人也愿意,还呐,这就是她们家还礼的枇杷!”
“哇!我们要有大嫂啦?”桂枝惊喜,我说家里怎么有别人送的枇杷呢!
“大哥,大嫂叫啥名字啊?是哪家的啊?你都没请媒人,直接跟二哥一起上门送礼的吗?你们也太厉害了!她们家居然也没拿扫帚赶你们出来!?你怎么不带着我一起去啊!那下次就由我陪二哥去二嫂家!”惠民抖机灵,连下次都提前预定了。
“那什么,你们大(嫂)”爱军猛地甩开了爱民的手就想躲回屋里去,这个叛徒!
“嗳——大小伙子羞个什么!快好好说说,你忘了欢婶儿我是做什么的了?赶紧坐下,好好说说!”陈清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爱军胳膊不放。
爱军死劲挣也挣不开欢婶儿的手。这也太有劲儿了!到底是我年轻,还是她年轻啊?
算了,挣不开就挣不开吧,爱军泄气地一屁股趿(音,ta一声)到椅子上,刚好可以请欢婶儿帮忙掌掌眼。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不能管她叫大嫂。”爱军先声明一句,然后才往下继续介绍,“我,她,我跟她是在割麦子的时候见第一次的,后来晚稻播种的时候又刚好遇上,就聊了几句就,就这些了,别的,没了”
“割麦子?割麦子那会儿人老多了,你怎么就觉得你跟她是见面呢?那方成钢,方成铁,方成铜,方立国,方立军,方立民,方爱国,方建军一长串的男青年都去割麦子了呢!”桂枝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反驳。
“对啊对啊!还有割麦子那会儿蚕场已经都建成了,年轻姑娘嫂子婶子大娘什么的大部分都在蚕场忙活着呢,怎么就她去了麦地,还刚好跟你见了面了?”桂花紧随其后。
“哟,割麦子和种花生那会儿,咱家新承包的田地不都是哥你和惠民一起负责的吗?刚看惠民的反应,他怎么一丁点都不知道啊?!”爱民的疑问也不少。
这一连串的问题打了爱军一个措手不及。难道我真是个“睁眼瞎”?尤其看不明白女孩子的事?爱军求救的目光都不敢再投向爱民了,怕又挨奚落,转而眼巴巴地瞅着正好整以暇、津津有味吃梨子的老妈方姚氏。
那目光简直如有实质,瞅得方姚氏梨子肉都咬到嘴里了,硬是没法儿吞下去。这傻憨憨!
“呃,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刚桂枝桂花和爱民说的对不对?我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算计?不会,这怎么能叫算计呢?那女孩子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了吗?”方姚氏干脆放下手里的梨子,认真解答。可怜的娃儿,刚开始起心思就遇上这么个精明的,溜了他一圈有余,他不仅不知道还直不楞登往套里钻。
听到旁人的好心提醒,又这样全盘否决。
哎哟~~这可是叫人说你什么好啊。
“要我说,你们一家子就别跟审犯人似的审他了,”陈清欢听了一会儿,发现双方都怀疑太多,了解太少,“今天晚上不正好是中秋之夜吗?你们干脆借着‘摸秋’的由头,让这俩人单独一起去相处看看不就行了吗?反正女方也送了枇杷过来,说明她们家也不反感啊!”
“我觉得”桂花已经吃完一个柿子了,趁这个间隙准备表达赞同。
“你就别觉得了,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也别开口了,”方姚氏制止他们发表意见,“还有你,不光‘桃膨李胀枣子树下埋死人’,那柿子也是不能一气吃太多的,你歇会明天再吃,这还好多呢,够吃!爱军,你怎么说,去不?”
(桃膨李胀枣子树下埋死人,地方流传比较广的民谚俗语,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桃子李子和枣子都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容易损害身体健康。)
“去”爱军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去也白去了吧?”
“怎么会呢?拿出你的真诚来,你不明白的你直接问,反正”
“反正你也学不会那套旁敲侧击、迂回套话的本事?”居然是爱民接上了妈想说的下半句。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呃,不重要,你继续说,我就是,就,不重要。你继续说吧,我肯定,我们肯定认真听,再不打断你了。”
“还说什么啊,你不都替我说完了嘛。就这样,散了散了,我要跟你们欢婶儿深谈关于我们什么时候抛开你们魏叔结婚的事儿”
“”众人目瞪口呆,真谈啊!
“去吧去吧!晚上中秋聚餐的时候再回来啊,去啊!”
“啊?哦哦我们都去啊?”
“都去都去!快去!”
兄弟姊妹几个几乎是踉跄着被推出门的,干脆就顺了妈的意思,让大哥走在前面,其他几人跟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走了3米不到,就畏缩不前了。
“前面,前面就是了,”爱军转身就要跑,被后面几个七手八脚地拦住了,“诶——别跑啊,反正都走到这儿了,有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不怕,我们去会会大嫂”
“说了还不是大嫂!”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是大嫂,这么精明的姑娘,我可应付不了,她估计也没看上我,纯粹逗我玩呢。
“啊不是不是,不是大嫂你得告诉我们怎么称呼啊,她叫什么?”
“对啊,她叫什么?”
“叫朱翠zhu”爱军浑身不自在,别别扭扭地说完名字,才犹豫着往前又走了几步。
“朱翠什么?是竹子,还是珍珠啊?”
“朱翠珠,珍珠!”到了门口,爱军又停下了。
“诶——谁叫我?”啊啊啊啊,居然就这么把人喊出来了,快跑快跑!
可惜依旧被身后一帮人死死抵住了后腰,动弹不得,只得僵硬地等待结果。
只见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第一印象是她好白哦,在这将晚未晚的暮色里,格外抓人眼球。随着她循声走近的步伐,还能看见她脑袋后面马尾尖一晃一晃的,不等众人再多看几眼,她就已经轻快地来到跟前:
“你来啦?是你刚刚在喊我?”
嗯?这怎么还自来熟呢?不是只见过两次聊过一次吗?
她好像认识大哥,但是不知道大哥的名字诶!
“是,是我喊的,”爱军暗暗掐了一把手掌心,“是我喊你的,今天晚上就是中秋夜了,你,我,我想约你一起去‘摸秋’,不知道你”
“可以啊!现在就去吗?”朱翠珠姑娘一脸兴奋?她怎么不是害羞或者害怕呢?她怎么不拒绝我呢?她怎么能这样好看呢?
爱军被愈发离得近的年轻姑娘晃了神,半天没接上话来。
“嗯?去不去啊?”
“哦哦,去,现在去,翠珠你,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还有,你带几个兄弟伙吧,我们这,这许多人都要跟着的,怕你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也不需要准备什么,这就走吧。”朱翠珠好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枕戈待旦,随时能战。
看她这熟练程度,不害羞也不推拒,她不是结过婚吧?
呃,这,不好说。
先看看吧,大哥不也说还不是大嫂呢嘛。
不对呀,她怎么姓朱啊?咱们银子岭乡姓方姓陈姓张,哪儿来姓朱的呀?
怎么没有,猪儿洞村就有啊,不过离我们这比较远。
“你们怎么还不跟上,在搞什么?”爱军突然扭过头对着后面低声喊道。
第一次旁观谈情说爱,尤其还是自家大哥谈情说爱,几个毫无经验的弟弟妹妹们叽叽咕咕研究个不停,虽然没弄出声音来,却与大哥的距离越来越远。不怪大哥回过头来低声喊他们。
“来了,我们这就来。”
此时,方家
“我不是方姚氏。”方姚氏用方姚氏的嘴,说了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停了停,又追一句,“你早有预感的,对吗?”
陈清欢瞬间泪如雨下,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时候?怎么这么突然,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来陪她,怎么”
“我也不知道。”
“那她她去哪儿,她好好的吧?”
方桂花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清欢,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嗷哇哇啊嗷嗷嗷嗷嗷嗷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陈清欢根本没顾上问现在坐在对面的是谁,就扑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