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桂枝,你好了吗?一起走啊!”熊婷婷实则还没有停手,还剩最后一张黑布要补缝,才算蚕生茧的暗房初步完成,现在只是提前喊住熟人。
“行,一起走!我马上就来了,等我一会儿!”方桂枝离她有段距离,正跟着其他嫂子婶娘们后面转悠,听她们一点点传授怎么培育小蚕,用什么样的小盒子合适,什么时候可以透光什么时候不能透光,一次喂多少桑叶,一天喂多少次听得恨不得找个纸啊笔的记下来才好,生怕听漏了,或者自己一下没记住。
毕竟每天只有这临近下工的时候,她们才能抽出空来传授几句,虽然距离学缫丝和纺织机还十万八千里——蚕都没长成呢,结茧之后才是缫丝,缫丝之后才用得到纺织机——但她已经很知足了!
“诶?你真跟她好上了?”一个齐耳短发,只在头顶歪扎一个小辫儿的陌生姑娘凑过来问方桂枝。
方桂枝艰难地把自己的眼睛从蚕宝宝身上拔出来,抽空随意斜瞟了一眼。这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啊?蚕场不是三村合建吗?方各塆,陈家村,张家湾,每个人我都认识啊?!
不过她没直接问,而是顺着说到:“啊?好上了?谁跟谁好上了?你这话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个什么男的怎么样了呢,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你!”
“啊,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太会说话,”短发姑娘倒是坦诚,立马认错,“那我重新说,我是想问你跟那边那个叫熊婷婷的,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蚕场里这么多姑娘嫂子婶子,我都认识啊,这要按你话说,就都算朋友了?”
“刚你俩不是约着一起走嘛?!这都不算朋友?”短发姑娘执拗地非要个答案。
“那,我改成跟你一起走?”方桂枝猜测这姑娘八成是冲熊婷婷来的,跟自己没啥关系,不乐意多说,很快就又把眼睛转回去盯着那些装着蚕宝宝的盒子,心不在焉应付着,“我们这儿是山区,天晚了走山路都得结伴,不结伴容易叫狼叼走了你不懂就别瞎问”
“哼~”短发姑娘不高兴了,一如既往把脸撇向另一边噘起嘴来,以为桂枝马上就来哄她呢,结果等了半天等不住了,自己回过头去看,发现桂枝那边早都走远了!
望着越走越远的两个身影,短发姑娘特别不高兴,又不敢去追,害怕自己真赶到山路上落单叫狼叼走了,只在原地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蚕场后面留作办公的小间去了。
“裴伯伯,你骗我!我就不该来这儿!”原来是裴之栋拗不过小姑娘撒泼打滚耍无赖,偷偷摸摸地把陈乡长14岁的小女儿带来了方各塆,晚上就安排在蚕场后间小屋里住,白天混在人堆里跟着学养蚕缫丝纺织。
不学也行,其实主要是来玩的,只不过她爸爸陈援朝不知道罢了。
“我没骗你啊,你不是见到人了吗?怎么还不高兴?”裴之栋闲闲反问道。
反正村支书大部分工作都是书面工作,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玩笔杆子的”,相当于战时部队上随军的“政委”一样的角色;对上负责任务交接、职场来往、做总结工作、遇到难题帮着做做思想工作精神传达等;对下主要是分派任务,裴之栋懂偷懒得很,他能分派给村长就都分派给村长了,所以现在闲得很。
他手头上又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些归纳总结反馈方各塆或者方庙行政村,或者更大些的银子岭乡的实地实时真实情况什么的还都没到时候呢。至于说那什么民众负面举报的,也暂时还没有。
不急不急,先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理儿嘛。
“我谁想见她啊!”陈岁与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想要和熊婷婷做朋友,熊婷婷却当她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明明我也才比她小两岁而已啊!哼,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你看她一来这儿就新交了一个好朋友了!
“是是是我的错,是我非要拉你来这穷乡僻壤的,好了,不气了,一会儿我们”裴之栋说着说着故意一顿,招手让陈岁与过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的耳边上才说完余下的内容。
“这还差不多”陈岁与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立马转怒为喜,高兴了起来。
就这,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呢!
这边厢桂枝和婷婷脚程快得很,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陈家村和方各塆的分岔路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搞快点儿,追上前面你们陈家村的嫂子婶娘们一起走,还有三四个山头呢!也不知道你非跟我一起走做什么,我们家跟你住的陈家村欢婶儿家可远着呢!快走快走!”
“唉呀~人家喜欢跟你一起走嘛~”
“咦——肉麻死了你,快走快走!一会儿赶不上人,你就得一个人走山路了,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啊你!”桂枝替她急死了,婷婷自己反倒不急,还挽着桂枝的胳膊不肯撒手,急得桂枝一个劲儿地往下撸她的手。
“好了好了,我走了,我真走了!明天见!”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畸形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难得遇到你这么好的朋友,我当然得抓紧了呀!
熊婷婷暗自在心里想,要不,我跟陈叔叔要个什么好东西当礼物送给桂枝呢?唉,她生日怎么要这么久啊,8月份,我都不知道8月份我还在不在这儿。
方桂枝原地目送着熊婷婷追上了陈家村的“大部队”,才放心地自己独个进村,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回忆今天在蚕场里都学到了哪些东西,挑选蚕苗,育蚕,喂桑叶,透光不透光,还有婷婷说的那个什么结蚕茧的暗房上哪儿能找到纸笔记录下来呢?
只见方桂枝毫无防备地进入了蹲在方家门前的邮差小伙的视线范围,他立马站了起来,开口就喊:
“方桂枝!你终”
“啊!!!!!!”桂枝差点儿被吓死,黑夜即将来临的灰蒙蒙夜幕里突然跳出一个全身绿油油的人,开口就大喊她的名字。不是那种传说中的什么山精鬼魅的趁人不注意冒出来“找替身”的吧?只要被喊名字的人应了声,魂魄就被带走了,从此不人不鬼?!
“桂花!桂花!开门啊,桂花!二姐!二姐!二哥二哥!二哥!”桂枝一叠声地对着门内喊,总算还理智尚存,没敢喊大姐,手上砰砰砰砰砰砰砸门砸得不敢停。
“于回来了,”憨憨的邮差小伙不明白她怎么吓成这样,顽强地继续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是你的信,很重要的信,让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靠近桂枝想把信件递到她手上。
可惜他越靠近,桂枝就越躲,吓得本能的后背贴着大门,眼睛紧闭着不敢看,只把手上不知道从哪儿薅到的一根粗短木棒子舞得虎虎生风,“你,你是什么?你,你你你别过来!我不怕你!我,我身后有人,他们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其实有一瞬间,桂枝想喊隔壁邻居帮忙的,但想起之前抓小鸡二哥都不让她去吴婶儿家,另外一边的邻居又只住着一个独身的年龄老大头发花白应该没什么力气的老奶奶,就没敢喊别人,只憋着气,想着撑到门打开就好了、撑到门打开就好了
“嘎吱——”门终于开了!被门槛一绊,桂枝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当场给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式的下跪,好在身子栽到半途,就被开门的人接住了,是二哥!
“二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桂枝劫后余生,抱着二哥就不撒手,埋头哭了起来。
“桂枝别怕,是人,他是人,”爱民无奈低声安慰,怪他,要是早点听到响动,桂枝就不会吓成这样了。
他才听到声音,以为桂花在客厅能应门呢,就没在意,继续在后院忙活。鸡圈倒是早就加固了,猪也喂了两顿,只哥说的那个给豇豆搭爬藤架子,非等到天黑不可。不然那卷枝和触角容易断不说,还不会继续顺着人拉的方向往上爬,到时候光藤蔓(音:wan四声)瞎长,就不怎么结豇豆了。
“你,你也进来吧!你是送信的邮差是吧?”爱民一边手扶着哭声变小的桂枝往椅子上送,一边扭头招呼外面站起身来的年轻小伙进屋来。
“不不,不用,我不用进去,就就,把信送到就是了你,你让方桂枝,刚我听她喊你二哥,就让你妹妹亲手接了这信就行了!我送了信马上就得走了!”
“天都黑了,你想走哪儿去啊?这周围都是山呢,你一个人走打眼,容易被狼盯上!”爱民细致而耐心地劝道,“你就先别走了,留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你再走,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出去,行不行?”
“留?留一晚上?不好不好,”邮差小伙有点儿犟,“我不留我不能留”
“你还有事儿?天黑走山路,就是有事儿你也得有命在,才能办你那什么事儿啊”
“不是,我不是,我同意不天黑走山路,但是不留留在你们家孕妇”可算说出来了,怪不得爷爷不让我去供销社呢,还是当邮差好,当邮差不用说那么多话。
“让方桂枝先把信收了,我自己去找你们村长家对付一晚上就行了,呐,赶紧先把信收了吧!”
“桂枝,你去把信收了?”爱民轻声问桂枝,似乎生怕她再嚎哭起来,“你现在看清楚了吧,他就是个邮差,不用怕的哈,你先把信收了去,乖,快去!”
桂枝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心里的后怕,定睛一看,果然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会儿月亮爬上来了,地上还能看到他的影子呢。
“信呢?我的信?”桂枝瓮声瓮气地带着鼻音主动问道。
“在这儿!你拿了要按手印不对,你会写字,你签名,在这儿签!”终于能了结这一桩事儿了!
邮差小伙见信终于送到该送的人手上了,一身轻松,转身就打算去找老村长了,心情愉快地蹦蹦跶跶走远了。
“刚那是谁啊?”桂枝刚准备拆信,就听到妈的声音,和身后一堆儿孩子。我们家什么时候成托儿所啦?
“这些都谁家孩子啊?怎么都跟来了?”
“先进去先进去,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会儿让他们跟你们说吧,渴死我了!我从中午走到了晚上,可太不容易了!”
“啊?哦哦,那我们先进去吧,大姐和桂花不知道什么情况,刚我敲门都没出声,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还是睡着了,现在只二哥和我在家,大哥和三哥也还没回来”桂枝迅速把知道的都说了,毕竟一会儿还有两个人来,得让妈知道家里的基本情况,才好应对。不会又是什么不好相与(特意写的,不好相与,与不好相处是完全不同程度的词语,侧重点也完全不一样。)的人吧?
进得屋来,方姚氏毫无形象地摊开摆椅子上,要不是一会儿还得见人,她恨不得这会儿就把衣服全脱了,只留个四角大裤衩子,然后摸到床上去睡它个昏天黑地!
见此情状,桂枝只好收起信件先不忙看,自觉进厨房去拿开水瓶给倒热水——累得很了,渴得太久的人,不能突然就喝凉水,实在只有凉水喝,也要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咽,不能一口气猛喝,容易出事儿!
“妈,先喝口温盐水,我只加了小半勺儿,应该够了。”桂枝递过来一个装满水的搪瓷缸子,圆形敞口白底带简单红色花纹。
“嗯”,方姚氏艰难地挺起上半身就着桂枝的手“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缸子水,然后又继续摊下去,只当自己就是个剪开一摊两面的面粉口袋。
“你们几个,要喝水吗?”桂枝这才顾上去问三个跟来的孩子,她只认识8岁的蔡德芳、6岁的蔡德志,这怎么还有个更小的小子?看着好像5岁都不到吧?妈这是上蔡家“批发”孩子去了?
“桂枝,你歇着去吧,我刚去村口看了一眼,后面要来的应该是一对夫妻,是这些小孩里面谁的爸爸妈妈吧,肯定还有不少事儿得忙,你赶紧歇会儿,蚕场忙了一天了!”爱民走过来,催桂枝去歇息,反正自己今天又在家呆了一天,除了那个鸡圈费点儿劲儿,其他的都还好,不怎么累。
“行,我去歇会儿,家里就你一个人啊?大姐和桂花呢?不是让大姐多走走的吗?这会儿桂花还陪着大姐睡觉哪?”桂枝多少有点儿计较刚自己被那个绿油油的人吓个半死的时候,大姐就算了,桂花居然也毫无动静,真的睡得这么死?还是不想管我的事儿呢?
“要不我去把她们喊起来吧?”桂枝装着跟二哥商量,其实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去喊人起来的。
“行吧,眼看着入夜了,让她们别多睡了,不然晚上就睡不着了。一会儿等人都回来了,大家要坐一起一桌子上吃晚饭,顺便聊聊一天的经历的”诶?我什么时候变得话这么多的?爱民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多,赶紧停了下来。
“嗯,你去吧,我在客厅就行了。”早就应该这么说了,刚都不像我自己的性格了,到底怎么个意思?我要变成爱说话、嘴还碎的“长舌男”啦?
桂枝才不管二哥的纠结呢,她象征性问完二哥,没等他回答就已经走开了,早就上各个卧房、厨房、柴房、茅房(?)找人去了。
“叔叔叔叔,我要喝水!”蔡德志见没人理他,肚子又饿,只好装乖巧地凑上来。
“是哥哥!哥哥哥哥,喝水!”蔡德芳来过方家,一脸自来熟,开口就喊哥哥,一点儿不害怕。
“嗯?水?”4岁的蔡德意根本不明白状况,也表达不清楚,只是模仿哥哥姐姐,嘴里跟着蹦出两个单字来。
爱民被三个孩子打断了思绪,干脆就放了3个小碗在一张矮凳子上,倒满水,“呐,自己拿自己喝啊!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嗳,小孩儿的头发这么软啊,摸起来好舒服!
“哥哥是坏人!不准摸我头发!女孩子的头是不可以随便被爸爸妈妈之外的人摸的!”蔡德芳一脸严肃地试图跟眼前这个突然就笑得反正就是很奇怪的大人讲道理。
“咳,好,不摸不摸。”爱民收回手,随意把水壶放到桌子上,转身见妈摊在椅子上已经半睡半醒了。这是累成啥样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不是说后面还有两个人吗?刚看了那一对男女已经到村口了呀,怎么还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