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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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着暴雨,我的腿很疼,你却耐心地配合着我的节奏,将我送回了寝室。
通过那一天,我以为你是温柔的,罗宗素。
虽然给你送来的姜汤不是我亲手熬的,但我也是真的关心你。
虽然的确有报复的成分在里面。
夏凉城他送了姚笛回去,一身全湿,姚笛却无表示。
我以为他会狼狈,我想看他的笑话,也想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优越感:看,夏凉城,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
我的目的达到了,但我并不开心。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利用你让我愧疚,罗宗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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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你约我去ktv认识你的朋友们。
我有些拘束,却在无意间发现了夏凉城和姚笛。
能一刻,我的心想被谁狠狠掐住了一样,疼得我难以呼吸。
你给我介绍了他的朋友,带我踏进了你们那个圈子的边缘。
虽然只是最边缘,但这也曾是夏凉城禁止我踏足的一方天地。
那一刻的我,除了惊喜,更多的是妒嫉。
我妒忌姚笛认识夏凉城不足半年就一脚踏进了他们那个圈子,而认识夏凉城八九年的我却是被你带入的。
他揉了揉我的头,扭头抿走了别人递来的烟的样子很帅。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你咬着烟,眼角染上了轻狂的红,眉眼深邃,灯光打到他的半边脸上,映衬着你放荡不羁的神情。
这个画面,我记了好久好久,往后我遗忘了很多,却始终没能忘掉这个狂傲的你。
——
罗宗素,还记得吗?
我对你说过:“罗宗素,我喜欢你。”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子吐露的心声,我和夏凉城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喜欢……
圣诞节的火锅局,我很委屈。
我自认为没有惹是生非,明明是姚笛挑起的事端,为什么你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维护她?
是不是因为她的家庭给了你们便利?
大概是吧。
我的腿,是我一辈子的疼,我讨厌别人提起我瘸了的腿,还是当着我最好朋友们。
我不好拂了你的面子,所以没再说话。
这一次,我似乎看清了我们之间的鸿沟。
很莫名地,自那天以后,我似乎形成了一种固定思维:
不要和姚笛对上,因为无论对错,你和夏凉城都不会站在我这边……
——
我开始躲她,像老鼠躲猫一样。
我一步步退让,精神一点点紧绷。
就像罗宗素你说的那样,让她说两句,我又不会少块肉。
后来,我甚至不敢反抗,我连写在日记里都不敢。
那段时间,我的笔记本上只有无数个被泪水晕开的墨迹,被药膏浸染的纸张。
我从未如此渴望过放假。
——
过年,我母亲给我带了个叔叔还有哥哥回来。
我很开心能见到母亲,但哥哥好像对我并不友好。
叔叔是个精明人,明里暗里寻问那人的情况,他夸我乖巧懂事,眼中闪过的却是嫌弃。
但母亲,似乎很喜欢他俩。
一顿团圆饭,我们的心怀鬼胎。
他们仨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偏偏我坐在一边融不进去像极了外人。
我真的好害怕自己的插足会毁掉母亲的幸福。
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看着桌子上的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间的灯光闪烁,那种喜气融融的场景,我曾梦想过无数次。
猛然间,我仿佛发现我和母亲之间也隔了一条河,我们的感情似乎也变质了。
——
今天,我决定和世界做个了断了。
因为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什么再值得我留恋了。
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狼狈。
罗宗素,你在写作业,对我的落魄视而不见。
夏凉城,你是姚笛的帮凶……
就连我的母亲……
她……
我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好累,好无力……
算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绝望得闭上了眼,心里拔凉拔凉的。
没什么好计较了,没有什么能再计较了……
罗宗素,我有些茫然地走向你,周围人也围了上来,而你甚至在吝啬给我一个抬头。
夏凉城,我再抬头向你,我只看见了你无悲无喜的脸也慢慢变得一片模糊了,我抬手擦泪,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再见,夏凉城。”
我好累,真的好累。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抢走我在意的一切?
为什么我爱的人都不站在我身边?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
——
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拉住了我,问我一句:薄暮,你怎么?
但我好像有不想别人来关注我了,这么狼狈,有什么好关注的呢?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见了很多人在呼唤我的名字,“薄暮,薄暮……”一声又一声,他们都在叫我快点醒来。
但我累了,我想睡了。
好像有人在扒拉我的眼皮,又好像有人给我打了一针。
“止血钳。”
“缝合针。”
……
最后,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微弱的跳动的声音了,没人再吵我了,我终于可以安安公心睡一觉了。
薄暮,睡吧,这次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了。
周围一片梦幻,我好像泡进了温泉里,温泉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又仿佛躺进了云层,周围一切都是暖洋洋的,让我贪恋。
棉花糖一般柔软香甜的云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忍不住在上面打个个滚,云彩在我的身下发出“噗噗噗”的轻响。
糖果是点缀粉蓝色天空的星星,糖霜是月亮撒下的光。
周围一切都是甜蜜的,温馨的。
我躺了好久,才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却在翻身的那一刻,瞬间从天堂降入了地狱!
血月当空,鬼哭狼嚎,白骨森森,血流成河。腐肉堆叠成小丘,污血汇聚成河溪。
我独自行走在这乱葬岗中,每一步都踏着白骨与肉,脚下粘稠的感觉令人恶心,我不知道我在这尸山血海中走了几天,阴冷的风一直没停,也没有太阳。
“薄暮……”身后突然传出一声阴冷尖细的笑。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感受并不好。
我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克服着心间的恐惧,不断地大声说话给自己壮胆:“薄暮!这是假的!走出去就是了!”
突然!一个恶鬼披着腐烂的人皮扑向了我,“薄暮……”
我一下子就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地扶着路边突出来的白骨,却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寒向我扑来……
“扑通”一声,我往后一跌,跌入了一个血潭,我拼了命地向岸上游,身后却无数冒出无数触手将我拽向潭底。
我拼命地伸手去抓住岸边的枯木,可正当我要上岸时,我却又被无数触手拖向了深泽。
并且,它们还乐此不疲。
我一次次地抓着第三凸出的石块往外爬,触手却一次次地缠绕上我的腰身,将我往血池里拉。
我的十指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血痕,钻心的疼刺激着我紧绷的神经。
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的手依旧死死地抠着岸边的石块,浑身都被污血沾染。
终于,我筋疲力尽了,任由着它们将我拖向深渊。
血水不断灌入我的口,鼻、耳,我睁不开眼了,伸出的手也愈发无力,眼前的光慢慢地黯淡了……
一道光突然射了过来,包裹住了我的全身。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将我找入地狱的人是罗宗素,是夏凉城,是姚笛,是父亲,是母亲,是叔叔
哈!是他们。
我爱得最深的人,是他们拉着我把我拽进了地狱……
我苦笑了,那道光又突然消失,任由我坠入无尽深渊
……
“叮,叮,叮……”我被闹钟吵醒,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周围温馨的装饰。
这是我的房间?
我小心地下床,却发现我的腿好了,我在房里转了一圈,眼眶突然就湿润了,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
这是我四岁那年爸爸妈妈亲自为我布置的房间!
轻轻地拿起床头洋溢着幸福的全家福,我轻声呢喃:“妈妈……”
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八音盒,轻轻打开盒盖,小小的银片舞女就在里面翩翩起舞,悠扬的乐声还是如此欢乐。
突然一大滴泪狠狠地砸在了八音盒上,这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我抱着八音盒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这样久违的感觉……
哭了好久,我哭得腿都麻了,扶着桌子,慢慢起身,我慢慢摸过每一寸墙,每一样装饰。
“暮儿,暮儿,出来吃饭了!”半掩的门外传出了妈妈的笑声,“小懒虫,该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门外传来阴冷的风的呜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黑色的光洒了进来,四周压抑而寂静,只有寒风幽幽地路过。
没有温馨的客厅!没有欢笑的母亲!没有我渴望的幸福!
野火纷飞,尸横遍野!
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啃食地上的尸体!
我听见他们啃食尸体发出的“咔擦咔擦”的声音,还有血液滴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转头就跑,想回到门内,门却早已消失,我被脚下的白骨绊倒,跌入乌黑的血坑中,血和肉泥在空气中绽开,发出“哗啦”一声。
他们被我惊动了,都像发狂的疯狗一样扑了过来,用恐怖的獠牙撕咬我的身体!
我用腿去蹬开扑过来的人,一个人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头上——是母亲!
她举起一把尖刀,狠狠却刺向了我的面门
妈妈,不要……
……
“唔。”我微微睁开眼,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眼睛还没聚焦,什么都看不清。
白花花雾蒙蒙的一片。
“小暮,小暮!你是不是醒了?医生!医生!小暮她醒了!”
呼吸有些困难,微微张开的双眼只能望见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我动弹不得,任由一群人扒拉我的身体。
睁开眼好久,双眼才聚焦,看着守在床前的两个男人,我瞬间有些无地自容:“哥……”我发出蚊子一般微弱的声音。
“一千字检讨,一周内我要看到。”大哥阴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没事,三哥帮小暮写,三哥写,乖。”三哥小心地握着我的手,嬉皮笑脸地想着法逗我开心。
但我似乎还是笑不出来。
“大哥你别老这么严肃,你吓着她怎么办?”三哥笑嘻嘻地打着哈哈,将他推了出去,“我会照顾好暮暮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你什么时候让我放心过?”大哥不喜反怒,皱着眉看着床上的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眼睛眨了眨:“哥,陪我。”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一群医生突然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地检查我的身体,我看见大哥的脸,无处安放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等医生走后,病房安静了下来。
我望着大哥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走的我的床边坐下,宽厚的手掌包住我的扎着针的手:“冷不冷?”
我摇头。
他沉默不说话了。
可能不知道说什么吧。
好几年不见,突然回来,我大概已经猜到原因了。
我昏睡了近一个星期。
三哥说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发烧,冒冷汗,莫名哭泣,甚至还抽搐过,进了一次急救室。
这是大哥没告诉我的。
他絮絮叨叨了很久,我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我从未想过这这个世界里还愿意陪在我身边的人会是他们。
醒后的一月里,我每天要吃很多药,一次吃一大把,红的,绿的,黄的,白的……
那个月,那人也没来看过我,我也没见过母亲。
我没让三哥帮我写检讨,只是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对不起”,我写不出其他任何字了,我知道错了,却写不出检讨书。
颤抖着手将写满了对不起的纸递给大哥时,我甚至不敢抬头。
但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坐在了我的床边:“想不想换个学校?”
“不用了。”我握着他的手,暖暖的。
大哥有钱,但他终究不是我亲生的哥哥,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花费他的钱财和人脉。
“你不用这么懂事。”他反握住我冰凉的手,顺带甩了个雷,“以后,我是你的监护人,还有你的腿可以调理,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
我僵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眼睛一阵酸涩。
从来都没想过,还有人愿意接受我这个赔钱货。
“不想换学校就算了,回去先把家搬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我点头,靠着他坐下了,头轻轻地靠着他的肩膀上,“哥,我可以靠一会儿吗?”
“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