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个故事
张超一刻也没有耽搁,刚踏出医院大门,他便迅速拨通了李大山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李大山也是个爽快人,听完情况后,毫不犹豫地将车上的乘客请下车,连连道歉后,便火速赶来。不足四十分钟,两人便一同出现在了白纸棚村。
张超凭借记忆,很快找到了那座茅草屋。看着紧闭的大门,他心头一紧,但听见里面传来的喃喃诵经声,心里稍安。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诵经声立即停了下来,接着是起身和拖着步子的声音。片刻之后,门开了,一张苍老的脸伴着弥漫的烟雾从门缝中探出,问道:“你们找谁?”
张超连忙说道:“大爷,我是警察,之前找你了解过情况,现在还有点事需要找你了解一下。”
“咯吱”一声,门被全部打开,香烛的香味和屋内的霉味扑面而来。“进来吧。”老人说道。
走进房间后,张超的目光立即被神台上的灵牌吸引。灵牌依旧摆放在菩萨像的旁边,定睛一看,果然写着“风清子之灵位”。张超开门见山,指着灵牌问道:“大爷,这是谁的牌位啊?”
李大爷显然没想到张超会问这个问题,愣了很久,仿佛记忆的闸门被突然打开。张超没有催促,因为他发现老人的表情中透着深深的痛苦。
沉默了许久,老人终于缓缓开口:“我以为没有人会再想起他,没有人会再在意他了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哀伤和回忆。
感叹过后,老人缓缓开口,讲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很久以前,这里还不叫金寨县,而是立煌县。那时候,金家寨曾是战时安徽省的省会。尽管全国的抗日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但鬼子的铁蹄还未踏足我们的土地。记得从我们村向西北大约六里路,有一个小小的道观。道观不大,只有一个师父带着十几个师兄弟住在那里。他们乐善好施,深受周边村民的尊敬与喜爱。
然而,民国32年,日本鬼子终于来了。他们首先攻占了茅坪,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血流成河,尸骨成堆。消息传到我们村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村民们开始四处躲避,试图逃过这场劫难。大多数人选择躲进附近的山洞,而我爸爸因为和山上道观的师父有交情,决定带着我们一家上山避难。
那天夜里,我们仓促收拾了些许行李便上路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我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爸爸颤抖的手和四周漆黑的森林。我们一路上心惊胆战,害怕遇到日本鬼子,也怕黑暗里有怪物。终于,在黎明前,我们抵达了道观。然而,道观里异常冷清,只有一个小孩在。他看起来不过十几岁,与我年纪相仿,但却显得异常成熟,他就是风清子。
风清子询问了我们的来由后,便给我们安排了住所。后来我们才知道,几天前他的师父带着十几个师兄弟下山抗日去了,而他因为年龄最小,被留下来守山门。
后来,鬼子被打退了,我们决定下山。然而,在下山前,我们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便想带他一起走。但他怎么也不肯,说要在山上等师兄弟们回来。
后来,我常常上山找他玩,渐渐地,我们成了朋友。抗战胜利,解放战争结束,他的师兄弟始终未归。他依旧独自守着道观,没有扩建,也没有离开,每天把道观打扫得一尘不染,等待着师兄弟的归来。
风清子是个好人。他告诉我,他的师父传授给他一套心法口诀,每天早晚,他都会练习一遍,体内产生了一股气,他发现这股气可以用来帮人治病,于是便开始帮助附近的村民。无论何时有人上门求助,他从不拒绝,每次都不收一分钱,甚至还会给家境困难的人留下些钱财或粮食。
我记得隔壁村有一户人家,有天夜里突然起火,火势凶猛。风清子正好在那个村子帮人治病,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他只救出一个小孩,小孩的父母和姐姐都死在了火里。后来,风清子收养了这个小孩,还送他去上学。为了供这个孩子读书,他不断变卖道观里的东西。
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有一天运动来了。运动初期主要是地主和农民之间的阶级斗争,后来风清子收养的那个孩子成了造反派的头头,厄运随之而来。风清子第一个被扣上了封建迷信的帽子,孩子请人抓住他,进行批斗、游行、折磨,每次这个孩子都是冲在最前面。
我……我害怕牵连,不敢说什么。那些受过他恩泽的村民,最好的也只是装作看不见,而更多的人为了与他划清界限,加入了那个孩子的行动。我知道风清子的能力,他若反抗,无人能拦得住他,但他却一直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人心太黑了啊。
后来的一次批斗大会上,那个孩子拿出一把刀,要剃了风清子的发髻,让他洗心革面,不再搞封建迷信。一直默默忍受的风清子,那天却突然暴起,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过那把短刀。最后,他也没有把刀对向别人,而是划向了自己的胸口。那把短刀竟然如此锋利,风清子从左肩到右腋下被一分为二,当场死在台上。”说到这里,李大爷已经泪流满面。
张超没想到故事竟是如此,心中不由怀疑人头怪真是风清子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老人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后来,风清子的尸首被随意丢弃在山林里,遭野兽啃食。我始终不忍,最终某个夜里,我偷偷收了他的尸,埋在了那个道观里。我想,他应该也希望能够回到道观,继续等他的师父和师兄。再后来,上面开始洗冤平反,但风清子孤身一人,没有人替他声张,那个孩子更是避之不及,那些受过他恩泽的人又怕哪天运动再次来临,清算到自己身上,最后便不了了之,这里面也包括我。”
老人指了指牌位,说道:“这个牌位是我偷偷供的,我于心有愧啊。如果当时我能替他发声,也许他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一直沉默的李大山问道:“最后那个孩子呢?”
李大爷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运动出了人命性质就变了,最后那个孩子去其他地方串联,便没了消息。”
张超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那个茅草屋的,一直到坐上李大山回城的车时他的内心还是无比沉重的。一个好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仇恨吗?还是他压根就没有了生前的记忆?整件事中到底是谁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