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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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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入江湖的时候, 师父总会告诫年轻人,要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 因为江湖两字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水,来来往往多少人命仍进去, 水花儿都不起一个, 而你也永远不知道, 别人隐藏着什么样的实力,什么样的底牌。

    就像明明已经从世人眼中淡去痕迹的雪里刀, 实力远远超过他们那么久的预想一样。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刀法?又怎么会有人能挥出那样的刀呢?

    斗笠男子重重倒在地上的时候,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

    他的瞳孔中仿佛还残存着方才刹那惊鸿的一刀,光影如幻,极致之美。

    在刚才, 穿着黑色大氅, 自称垂垂老矣的人拔地而起, 在半空中转身,黑色的大氅鸦羽般散开, 边缘的金丝刺绣像是在夜色中熊熊燃起的烈火。叶羿的左手手指并拢,自上而下划过刀背, 右手紧握刀柄。

    九幽的大门在半空中打开,想要吞噬一切活着的生物,而叶羿不退反进, 持刀凌空向前。他高高跃起, 天上的乌云忽散, 露出一轮苍白的圆月。叶羿的身影映于月影中, 他松开了左手,右手中的刀挥出优美的弧线。

    一道像是弯月,优雅如舞,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弧线。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刀光,也是最危险的刀光,斩断一切的刀光。刀光落下后的一切震撼得超出想象,那以万人骸为引子召唤出来的九幽之门自上而下被切成了两半,白骨如瀑布般崩塌,一块一块,漫天落下。

    华衣夜行,雪里拔刀,如暗中花。

    这是曾经最耀眼的风云人物啊,就算是他隐去声名淡出人们视野,拔出刀而斩的时候,却依旧恐怖得仿佛天地神魔皆可杀。

    端坐在屋顶上的黑袍长老轻轻叹了口气。

    九幽门被斩成两半的时候,男子一大口喷出来,心脉具断,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按着地面,勉强抬着头。

    穿着黑色大氅的叶羿收刀而立,依旧是双手拢在黑氅之中。他立于九玄分门长石阶尽头的牌坊之上,头顶上的玄武石碑“九玄”两字字迹遒劲,凌厉无双。

    这就是九玄门,仙门八宗的九玄门!

    斗笠男子忽然嘶哑着声笑了起来:“九玄门!仙门第一的九玄门!这是你的回答吗?!”

    ——叶羿站的地方,依旧是最开始的那个位置。

    “这就是九玄。”

    斗笠男子的话没头没尾,叶羿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神情平静,淡淡地道。

    仙门八宗也好,何日丧亡的烈日也好,九玄始终是天下无双的九玄。不管是为了什么,皇朝的权利,枉死的饥民……通通无所谓。只要是斗胆侵犯九玄门的……

    那就死吧。

    雁门郡从方才的那种奇诡的死寂中恢复过来了,更声冷冷地传开,偶有惊着的犬吠,睡下的人开始翻身,风重新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带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意刮到九玄分门外的石阶上。

    真冷啊。

    男子想着,他抓着箱子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身体缓缓地滑坐下去,鲜血染红了石阶,散落的万千白骨森冷着。

    叶羿提着刀,看着那些散落的白骨,看着那名身份不明的夜行客,发现他脸上牵扯出了一丝笑意。只是那一丝笑意因为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变得有些狰狞。

    “你的身家够修石阶吗?”

    夜行客就要死了,叶羿却没有问什么来自哪里什么目的这类的话。

    对这种隐姓埋名千里而来的人是没有必要问这种问题的。他们怀抱着如同当年十八氏推翻古帝般的壮志与使命,一腔热血,且早已经做好了丧命他乡的准备。这是死士,连命都不顾的人,是世上嘴最严的人。

    “侥幸有所身家。”

    斗笠男子说话还算稳定,但是不论是他还是叶羿都知道,他就要死了,很快。但他就像完全了什么使命一般,笑着,声音渐渐地低下去。

    叶羿皱起了眉头。

    他扫了一眼那些散落的白骨,对方的行动明明失败,可是他为什么会是那副责任已经尽到了,死而无憾的样子?

    “时日皆丧,厚土何藏?苍苍白水,慰我万疆。”

    男子仰起头看着天上苍白的冷月,念起《太乙录》易的开篇,声音如同划过半空的夜枭鸟,沙哑,如丧钟将起。

    “太乙录?”

    叶羿皱着眉,问。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瞳孔放大,映着苍白圆月的影子,脸上带着“使命尽已,虽死亦足”的笑意。

    他死了。

    打开的箱子里,还有着一些极品灵石,这些应该就是他的身家了,不多。但是正如男子所说,用来修补受毁的石阶已经够了。

    叶羿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死去的夜行客。

    他挥了挥袍袖,风拂过,合上了男子的眼。

    凡是活着的,终究有死的那一刻,而一旦死了,不论是荒兽还是古帝,不论是修仙者还是普通人,都要化作白骨一具。

    因此人们畏惧死亡,修仙与永生就是源于这种本能的恐惧。

    但是有些时候,明知必死,还是要去做一些事情。

    男子死去的时候,帝芬之战的空间中。

    沈长歌合上扇子,微微喘息站在最底层,八具青铜像崩碎成一块一块,散落在地上。他转了转腕骨发痛的手,平复着震荡不休的真气,转身朝着囚门走去,玄铁囚门上帝芬之战的浮雕忽明忽暗。

    他走上去,半跪下来,从纳戒中取出一方石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玄铁门上。

    “先祖佑我。”

    他轻声说,伸手贴在囚门上。

    就在他将手贴上去,刚要运转真气的时候,沈长歌的动作忽然一顿。片刻,他收回手,依旧半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脸上的神情被黑暗隐没。

    “出来。”

    他没有起身。冷冷地道。

    黑暗中没有任何动静,一片死寂。沈长歌就像在自言自语。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备。折扇缓缓地滑出,握于掌中。

    于是黑暗中,忽地响起了带着嘲弄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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