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魂归故土话娇娇
这金阕关隘并无什么高大建筑。陈旧得很有特色,像是一处久无游客的古迹。诸多泛黄腐败,却又干净整洁。有些地方换了新砖瓦,有些地方添了新支柱。
他们走出关隘,是一条空无一人且笔直的街道。
没有一栋建筑。
走了约有个一刻。才见着第一栋民居,亦或者说是商铺。
商铺挂着老旧的匾额。陈记饼店。商铺上面晾晒着许多衣物,滴滴答答落下水珠。
再往前走有祭金商铺,有日用杂货,有木匠铺,有成衣铺。
杨暮客打量下成衣铺,款式依旧是大氅,长衫,道袍之类。但用料却差了很多,俱是棉麻,没有锦缎丝绸。整条街最显眼的便是一个钱庄。
玉香给季通一柄金玉,季通进去将金玉换成了冀朝钱财。
路口最后一个铺面是一个镖局。
就在马车即将驶过路口的时候,一个男人站在镖局的大门前喊道,“几位请留步。”
季通拉住缰绳,侧头看那人,“不知何事指教?”
那人赶忙作揖,“不敢指教。几位想必是域外来客。是否雇佣向导?”
季通拉着缰绳让巧缘走到路边,“你且候着,某家问过东家后再作答复。”
季通撩开车门帘,未敢抬头,小声问,“路旁有个人问咱们是否要雇佣向导,不知东家何意?”
杨暮客从纱帘后面出来,揭开门帘坐在季通另一旁。季通将他这一侧的门帘掩好,不再言语。
“雇,为何不雇。不知如何商谈?”
镖局掌柜面露喜色,赶忙上前作揖,“这位贵人请随我入店中一叙。”
杨暮客跳下马车跟着掌柜走进店里。起初进去后视线昏暗,一个少年郎赶忙开灯。
灯并非油灯,而是一块晶石坐在震诀阵法上微微亮光。此微亮仅仅指与大日相比,不刺眼,但屋中仿若白昼。
“郝静,赶忙去准备茶水。”
“是。”
那少年将灯放在墙上的灯座,急忙跑向后堂。
杨暮客笑呵呵地坐在椅子上,“掌柜不必麻烦。”
“不可不可。待客之道怎算麻烦。”掌柜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知车中还有何人?”
“家姐与婢子。”
“不知贵人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杨暮客嘿嘿一笑,“西边儿来,东边儿去。”
“贵人莫要玩笑,我等知晓了详细,才能安排合适向导。”
杨暮客看着桌面轻松道,“我等一路经经海路入周上国,从周上国经昭通国,后沿着儒马国边境到金阕原。欲先去轩雾郡,而后再看。”
掌柜的谨慎听着,而后心中有数。“不知贵人……方不方便男人做向导?”
杨暮客想了想,摇摇头。
掌柜抿嘴,“那死人呢?”
“活尸?”
掌柜点点头。
“活尸便不必了。”
掌柜此时明白这车中贵人女子定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紧紧嗓子咳嗽一声,“许兰娘……”
一个女子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从后堂的门里先一步走出,青莲漫步。那郝静少年则端着托盘在后面,几步快走绕开她将茶水放在桌面。碗中茶水几乎满溢,却一滴未洒。
杨暮客心里叫了声好,这少年有些功夫。笑呵呵地说,“掌柜如何得知我等需要向导?”
“边城不大。既然在此地开了镖局,自然有些相熟之人。兰娘,还不给少爷见礼。”
许兰娘万福一个,“小女名叫许兰娘,自幼习得武艺,通晓些俗道道法。”
杨暮客端详了下她的面相,珠圆玉润,眉眼带桃花,红唇小口。约莫三十岁年纪。是个有心计能说会道的女子。衣衫朴素,但规整,且没有褶皱。细心且爱干净。
“与官家办事可相熟?”
“熟的。”许兰娘声音软糯。
“我等要去轩雾郡,路上可熟悉?”
“熟。”
杨暮客点点头,“那便她吧。”
掌柜讶然,“贵人不再相一相其他人?”
杨暮客摆摆手,“说下工钱吧。”他笑着端起茶杯,放在嘴边一呡,茶水热水变凉,杯壁上挂了一层白霜。
掌柜打开抽屉,取出一枚玉牌。“这便是她的工牌,工钱还需贵人与她相商。镖局只抽中介之资。”
“小女随行工筹日结,每日八百文,若动刀兵则一贯两百文。并且东家要包食宿。”
杨暮客对钱多钱少也没个概念,权当是个合适的价格。一口应下,“那便随我等出发。”
“贵人,且慢。咱们还得签署一纸契文。”掌柜笑呵呵地拦下准备起身的杨暮客。
杨暮客看了看内容。无外乎是遵守冀朝律法之说……若有意外,向导受伤残疾,甚至殒命,东家需做出相应赔偿。杨暮客提笔在署名处写下杨大可仨字儿。
许兰娘让杨暮客稍候,杨暮客率先出镖局。不多会许兰娘推着一个小车从侧门出来。到前面路口引路。
那小车是个木制的,座位下有个木桶。前轮可转向,连接车把。后轮轴承与齿轮咬合。
季通也是头一回见这种车子。大街上的路人却并不稀奇。
只见那女子坐在座椅上,手持双把,“请壮士跟紧小女子,小女子若停壮士便停下。如今马上入夜,我等走不出城池。为了防止遇见鬼市,我们会在去往郡城的驿站留宿。”
季通点了点头。只见女子驾驶三轮小车前头领路,走得飞快。巧缘闲庭信步轻松地跟着。
没多会儿便入了夜。抵达许兰娘所说的驿站时,已经戌时四刻。
季通心中诸多疑问,但并未吐露。进去随许兰娘结了房钱,两间上房,加照顾车马。一共一百三十文,而后许兰娘又说,从镖局出来到此,应付半日工钱。四百文。
这时杨暮客才从马车上下来,咳嗽一声,把玉牌递给季通。
季通接过玉牌,眨眨眼。
许兰娘看着发呆的季通,“若兄台没有户头玉牌,也可结现钱。”
季通被一个女子叫兄台,脸上一红,更是羞于未曾见过世面,瓮声瓮气地问,“多少?”
“四百文。”
“今日住宿才一百三十文,为何你要四百文?”
杨暮客一旁咳嗽一声,“给她……”
季通心里嘟囔,反正你们有钱,花得不是某家的钱,某家不心疼。点好了四张宝钞,季通递给许兰娘。
许兰娘笑着跟杨暮客万福一个,“多谢大可道长赏钱。”
一行人上了楼,玉香借厨房给小楼做了些茶点。
季通瞅着杨暮客,杨暮客被这个匹夫看得发毛。
“你还要倒反天罡怎么着?这么盯着我作甚?”
“四百文!就这么给她了?她就前头带个路,某家能不认得路还是怎地?”
杨暮客咂嘴,“说什么呢。这冀朝规矩你晓得么?”
季通摇摇头。
“那这冀朝你可有亲戚,方便我等留宿?”
季通再摇摇头。
杨暮客啪地拍了下桌子,“你个一问三不知的憨货。便是今日去换钱,都不晓得办理那女子口中说的户头。贫道雇佣一个向导,不知要少花多少气力。”
季通缩缩脖子,“那也忒贵了。就骑着那破木头架子领了段路,便赚了四百文。这等好买卖小的也想去做。”
杨暮客哼了一声。“你只见着给钱……贫道便说下你口中的破木头架子。那木车用巽位阵法,端得精巧。以玉石储蓄灵炁,驱风而动。便是这物件,你可曾见过?”
季通摇摇头。
杨暮客呵呵一笑,“你可知她口中的鬼市是什么?”
季通再摇摇头。
“中州当下看来,炁脉变成了炁网,灵炁与浊炁均衡。没了御灵大阵,那些死后的亡魂更易获得灵炁,醒来更快,清醒时间更长。未到阴寿者,亡魂会在阴间游荡。夜晚阴盛阳衰之时,那鬼市便是这些亡魂的聚集之地。”
季通好歹也学了些俗道之法,自然明白不少道理,“有阴司管制,怕甚?”
杨暮客笑着打量季通,“你如今胆大了,那好。今儿晚上往东走五里,那山道上便有鬼市聚集,你去逛逛?”
季通狠狠地摇摇头,“不去。”
许兰娘住在楼下,她没有住上房。而且她心中清楚这一行人不是一般人。马脖子上的铃铛她是瞧见了的,能带着妖精进入冀朝。这些个人不是普通人。八百文,还真不贵。因为这些人招惹的都是要命的邪祟。
冀朝泱泱大国,书记中就算再太平祥和,但众多人口中,谁又能说没有歹人?众多妖精通灵者里,谁又能保证不化为邪祟。不过皆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所以唯有秩序严禁,追责到位才能保证这太平祥和不被打破。
许兰娘从杨大可的态度中可以看出,这一行人真正的贵人便是车中的女子。所以她噔噔噔上了楼,在小楼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
玉香开门打量下,“何事?”
“小女子作为向导,需与雇主认识一番。了解细节,才能服侍周到。”
玉香让开身子,“进来吧。”
小楼正喝竹茶吃茶点。她抬眼看了看长相还算周正的许兰娘,“坐那吧。本姑娘没太多规矩,”
许兰娘谨慎地站在一旁,不敢坐。她一向都知晓越是这样和善的人,越不该忤逆。因为他们也不会按照规矩惩治你。发善心,清退了便是。狠下心,性命便不保。
聊了会儿女儿家的话。许兰娘的身份被掏干净。
今年二十八岁,守寡,育有一子。道院出身,十六岁下山,十九岁嫁人。
许兰娘这样把身世掏干净傻么?她也一直观察着贾小楼的神态。
那个叫玉香的婢子脸上表情不曾变过,好似木头人一般。这样的人都是极狠的。招惹不得。贾小楼问的详细,但举止大气,非身世显赫不可能培养出这等气度。
许兰娘心中有数了,这一路要以公主出行一般照料。押镖八年,跟随亡夫那段日子她也曾见识大场面。尤其是金阕原时常有贵人喜在无人之境游玩。陪同下自然知晓这些贵人禁忌。
第二日上路后,他们先来到了清盐郡郡城。城中人口并不多,但很匆忙。飞舟疾驰有序,大小高低各不相同。季通去钱庄办理的户头。杨暮客拿过玉牌研究了下。
里面刻画了乾字诀和震字诀纹路。不复杂。但有一个乾坤阵法时时变换密令,与冀朝国都的气运勾连。
去江淮郡的路上,农田正是农忙之时。这里没有周上国见过的那种高塔。杨暮客抬眼望去,忽然感觉到机械化的冰冷感。对,机械化。农田里到处都是农人驾驶着与许兰娘所坐相似的木车。但要大上些。大概数十个田埂相阁便有一个大鼓。引雷的大鼓。
路上不时有飞舟飘过。飞舟上的农人面带笑容。
江淮郡是依淮阳湖而建。自南向北有数条大江汇聚于此,又从湖口入明龙江。
他们在口岸等了会,许兰娘雇来了一艘游船。只接待贾家商会一行人。
既是到了中州,杨暮客准备以贾家商会的名号开始做正经买卖,让贾小楼彻底融入凡尘。玉香在和许兰娘学习,学习一个凡人女子如何照料东家。将来许兰娘离开时,这些责任便由玉香跟季通分摊。
穿过大约两百里的湖面,抵达对岸。许兰娘见识了这贾家商会小姐是如何锦衣玉食。
船上的吃食玉香一概不准送进去,玉香严格把控着东家的饮水吃食。许兰娘沾光尝了些,却是不敢多吃。
有浪翻起,那小道士掐诀便平了下去。她分不清小道士是不是俗道,因为那的确是俗道引天地灵炁的做法。但又太信手拈来了些。这等天姿,竟然没有去修行,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修行在中州不是秘密。
出中州,奔四方之海寻仙路之辈如过江之鲫。所有人都知晓修士不得于凡间显法。中州人道兴盛,却也难说不是枷锁。数十万年,出海之人谁成了仙,谁得了道,无人知晓。亦或者他们都枉死在了海外。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轩雾郡。
轩雾郡因轩山于众多河流穿过,水汽丰沛,常年山中大雾弥漫,得轩雾之名。
这一日他们没有去进城,在轩山山脉的一座矮山下。杨暮客从车厢里走出来,提着两个袋子。许兰娘正蹲在路旁修理她的小车。走山路便要更换齿轮,调整阵法。
杨暮客揭下袋子上的灵符,将里头的魂魄放出来。
“柳瑞。这里便是轩雾郡了。可曾感应到你的家?”
柳瑞迷茫地看着周围的景色,他熟悉,但不知何处。柳瑞摇了摇头。
因为未到子时,许兰娘也看不见柳瑞。只看见杨暮客打开了一个贴着灵符的袋子,瞬间她警觉,这一行人莫不是什么捣乱的邪道。
杨暮客将魂魄装回去,对许兰娘笑笑。
轩雾郡长兰溪县长兰溪乡柳家大宅里,主母的卧室灯火通明。
柳泉是急忙赶回来的,他本在朝中当值,听闻母亲病重请了十五日假期。他在门外头候着,医生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
没多会儿医生出来,“老人家睡着了。但气息微薄……”
柳泉眉头紧锁,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依旧心绪繁杂。
忽然里屋宋茹苍老的声音呼唤,“瑞郎……”
宋茹的梦里他看到了那年意气风发的读书郎。她娇羞地躲在珠帘后面,看着红娘跟家母聊天,家父不停地问东问西,读书郎举止有度,撩动了她的心弦。
杨暮客正躺在车厢的软垫里剔牙,小楼在卧榻上看书。一阵阴风吹过,那一直候着的游神竟然主动上前。
“上人。柳瑞的妻子宋茹即将寿终正寝……”
杨暮客一愣,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口袋。爽灵从脑门里蹦出来,一把抓住口袋,遁入阴间。
“速速带我前去。”
“是。”
游神骑着风载着杨暮客到了长兰溪乡。
杨暮客打开口袋,也没多说什么,对着那灯火通明的大院一吹……
两个口袋染了灵炁延烧,无数蓝色纸鸢好似蓝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它们载着柳瑞的魂魄去向光明。
宋茹的梦里看到了自家丈夫骑马归来。
“瑞郎……你回来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