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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孤证则不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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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爷说的痒痒挠……便是这个物件?”

    “嗯。”

    杨暮客趴在躺椅上闭着眼睛点头。

    “这物件吧,中州富家也喜备上。不过是添闺房之乐的物件,名为搔杖。本是以玉石为杖头,套金木为柄。可镶嵌诸多玉髓玛瑙之物。”

    玉香说着手中那木制的痒痒挠便成了她口中搔杖的模样。

    杨暮客歪头看了一眼玉香展示的搔杖。他从来不去了解这玩意,不过想来上辈子那物件与这模样也大差不差,开口说了句,“这东西与我记着的一个叫‘如意’的物件差不多。”

    “道爷这名字也算雅致。若搔痒得了舒服,的确如意。”

    杨暮客其实本就不痒,只让玉香挠了几下背便挥挥手。他翻个身坐起。玉香此刻端着如意半蹲在躺椅边上,马车飞檐上挂着两个灯笼,照着二人。有那么几分香车美人,男儿风流的韵味。

    “贫道方才被人拘魂去了洞天,是何人贫道不说。但贫道被拘,你一点感应都无么?”

    玉香听了这话紧张地捏着如意,“婢子虽说是个化形的妖精,但论修为,实在低微。更何况修行的道经浅薄。若真是大能施为,婢子又如何得知。”

    杨暮客听完这话琢磨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那凫徯公主是个什么人物,兮合要礼敬三分。其母更是太一门下,她又言说与师傅是旧识。这等身份,修持的功法定然是玉香这种小门小户的灵兽比不得。

    想到此处杨暮客咂嘴,“你若现在改修高深功法,还来得及不。”

    玉香无奈笑笑,“今生是怕来不及了。”

    “你这话怎么这么瘆人呢?说得跟要死了一样……来不及就来不及……功法不行就补修术法。回头师兄醒了,你这一路相随,按功劳怎么也得帮你寻一部术法弥补不足。”

    “婢子多谢道爷挂心。”

    “先别夸,师兄还没醒呢。若贫道忘了,你记着就行了。到时候你提醒贫道一句,贫道决不食言。”

    “是。”

    二人聊着天,季通红着脸踉踉跄跄地回来了。

    “哟。这被人奉为座上宾,吃得可合心意?”杨暮客吆喝一声。

    季通努力地睁睁眼,“小的拜见少爷。”膝盖一软人就跪下去了,趴在地上。“小的能有今日都是托少爷福分。”

    “喝多了?”杨暮客笑眯眯地看着叩首的季通。

    “小的没喝多。”他有些话确实要借着酒意才说得出口,当初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杨暮客踏上归山之途。

    季通他本身就是因为世间已经再无牵挂,被那四海为家的说法牵动心弦。如今逢人遇事,他何曾被人这样敬重过?做兵卒的时候,渔阳城贵人都看不起他家这军户破落之门,便是那冯府的门子也不大待见他。当了捕快,更是给那些贵人当牛做马。

    但如今昭通国主差内侍送来的甲胄,这等甲胄便是这昭通国又有几人可着?他一无军功,二无血统。还不是人家敬重这海外道士。更别说季通知晓这道士并非凡人,是个有根脚的修行之士。每每见到杨暮客语气平淡地招呼那些山神土地,着实威风。

    季通喘了口大气,再叩首,“小的曾心思不纯,如今见识了世界。小的再无二心!”

    “行了。去歇着吧。”

    “是。”

    杨暮客瞥了一眼玉香,兴致缺缺,再不想问什么话,“你也歇着去吧。贫道一个人静静。”

    “是。”

    杨暮客打坐片刻,却沉不下心。虽说非毒醒后可避免淫思泛滥。然当下事多繁杂,实难招架。

    这洱罗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设下诸多后手……太一门与天道宗即便有所察觉,也未能将其清除。其中规矩究竟为何?

    还有一重要问题,师父是否与洱罗真人相识?若相识,关系又当如何?师父前往西海之北避祸,是否与洱罗真人有所关联?

    杨暮客抬头一看,东边吹来的水汽被地动释放的能量拦住了。呵!要下大雨了。

    果然第二日细雨蒙蒙,杨暮客又不能行早课。他索性一个人溜达。

    城外的灾民有当地老者统筹,老人说着上古的奇事,言说古人若遇了劼灾,当如何如何。团结一心,其利断金之语,车轱辘般滚来滚去。许是听得久了,那些木讷的灾民眼中,似乎也终于看到一点点光。

    老人家又说,这雨啊,是天上的祖宗神仙为我等受灾掉眼泪哩。

    杨暮客抿嘴一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掐个障眼法。爽灵腾身而起,他寻到了阴云中布雨的水师神。

    “喂。”

    “小神名叫徐岚。”

    “下面的老人家说这是你可怜人们受难,遂布雨降水。”

    徐岚张着大嘴不知如何回这道士。

    “是还不是你倒吱一声。”

    徐岚暂且收了神通,欠身作揖,“小神领水师司之命,降水三厘,以防水气混灵炁,染灵成灾。降水三天,足三厘后驱云见日。”

    “贫道问你是否感同身受呢。”

    “这……小神的确见灾民可怜。”

    “那你还把雨水都淋到灾民头上,生怕下头灾民不得病是吧。”

    “诶。小神这就挪一挪。”

    风婆在一旁讪笑着吹风,水师神盯紧了地面布雨。

    杨暮客落在地面以后,看见郑云桥迈着方步从人群里走来。显然他也掐了障眼法,旁人看不见这个道士。

    郑云桥走到杨暮客面前抬头看了看天。“前辈做这些事并无功德,出神弄险,值得么?”

    杨暮客呵呵一笑,“贫道若讲大道理,乖孙乐意去听么?”

    郑云桥眉毛一抬,“前辈所言,弟子自当受教。”

    二人盯着水师神布雨,着实无趣。

    杨暮客双手揣在袖子里,哼了一声,“算了。你我道不同,贫道无意说教。”

    杨暮客慢慢往前走,穿过人群。郑云桥在其后跟着。

    走不大会儿,他们来到一片地上铺满了竹席的地方。竹席上躺着的尽是些将死之人,命运尽头的厄气聚在一起,比那天上的阴云还要让人心悸。

    杨暮客站在边缘冷漠地看着里头的人,“这里许多个人本就要死了。若要死前还要淋一场雨,受疾病煎熬。贫道于心不忍。其寿数有限,贫道不可阻天时,但若举手之劳,使其少受些痛苦。私以为值得。”

    郑云桥皱眉,“长辈此行非是功德之举。”

    杨暮客歪头看他,“一定要功德之举才为之?你左右言语离不开这功德。可贫道要助这些个灾民饥民的功德何用?你要与贫道比高低。当下你走得地方比贫道多,贫道未去之地,乖孙你都去了。那贫道问你,你可得了证道功德?”

    郑云桥未料这紫明道长言辞辛辣,只能应声,“晚辈不敢与前辈比较。”

    杨暮客最烦他这假装委屈的模样,“行了。把自己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年,要日日打点自己许下宏愿。贫道都替你心累。”

    听完这话郑云桥当真是怒从心头起,要是能一巴掌把这个辈分高绝的小兔崽子拍死,他绝对不留余力。

    扶礼观派郑云桥与杨暮客打擂台,不就是证明他扶礼观也有青年才俊嘛。郑云桥与杨暮客比斗束手束脚,本就心中不忿。

    眼下杨暮客的话什么意思呢?贫道拍拍屁股走了,就算招来了神官相助用得是上清门的声威,用得是日后的人情。郑云桥你许了什么心愿可得踏踏实实地深耕细作,若不小心失察疏漏,那亏的是自身的德行和修业。

    郑云桥多少赌气地说了句,“即便前辈此刻挪了雨云,不日岁神殿瘟部行瘟,前辈还能阻游神行功不成?”

    杨暮客听后笑呵呵地说,“雨水若与温病同行,那便是外邪。不知要拖累多久。春日阳升,瘟神来了无阴风寒气,便只能用厄气引肝火生瘟。一,免了幼童患病。二,恶人多灾。贫道一举两得,若非乖孙提醒,贫道都没想到。”

    郑云桥听着手指藏在袖子里掐算一下,果真如杨暮客所言。他瞬间恍然大悟,这紫明道长本意便是天地同调,他看似处处干预,但都极为克制。即便事成,不过抚波弄影,人走后一切如常。他在修性,而非修功德。从一开始,二人之比本就不一。

    杨暮客深呼吸一口气,引下灵炁聚在指尖。“天地氤氲,万物化醇。乾坤正法,律。”

    这是杨暮客伏矢醒来后领悟的第二道正法。律天地之气,延灵韵之寿。大灾之后,人们需要一段稳定修整的时光。在凫徯公主的洞天之内,尚杳公主言说政治倾轧煞气远胜于北方国战煞气。

    足见昭通王不喜太子。按照王孙生辰来看,再活不过三年。昭通王寿元绵长,还未到将死之相。那么太子要如何做呢?

    城南的武行被商会控制,而武行与校场守军息息相关。从那掌柜的与道士拜访时的态度,他们代表的不是昭通王。那么只有太子才是这财主。

    就如同数学公式推导一样,已知昭通王喜王孙,在位多年且寿元悠长。那么太子便是可有可无之人。但太子控制了都城的兵马和商会……有何居心自不必多说。

    杨暮客不会在昭通国留下,所以他留下一道正法。此“律”直溯本源,周上国国神,昭通国国神都可感应。若人间有变,国神需依此“律”干预,不可静观。

    郑云桥吃惊地看着杨暮客用出一道正法。“前辈此举为何?”

    杨暮客感慨,“北方国战,如火如荼。这昭通国波谲云诡,怕是也安稳不了几天了。贫道一一个‘律’字,为这些灾民求一方净土。莫要受完天灾之苦,还要去受战乱之苦。”

    郑云桥虽不甘心,但是他知晓自己输了,且格局之悬殊可谓天差地别。

    未等郑云桥开口,杨暮客丢出一个蒲团。“如今你我各有功德,不若当下论道一场。”

    郑云桥叹了口气,从腰间取出一个蒲团,“晚辈有请前辈指教。”

    二人静坐在蒲团之上。那块铺了凉席的空地不见了,变成了竹林清泉。山风徐徐。

    杨暮客掐剑指抱于右手掌心,“扶礼观修行以礼法为基,礼法以规律为本。贫道有一问,不知徒孙何解……”

    说罢剑指调令天地灵炁,化炁为图。图中便是昭通国堪舆之图。杨暮客虽不曾去过,但以天眼观炁脉映照,也将人道之势勾勒清晰。

    “贫道于西岐国,偏远蛮荒,虽道法不兴,人道不兴……却也有修士镇守辖区。你身为扶礼观之徒,可否告知贫道,为何不见你扶礼观有修行者镇守四方?”

    郑云桥是筑基修士,观得对面小道士所用纳炁之法浅薄无比。他欲调用法力戳破这堪舆图,显化炁脉之势。哪知起诀打出一道法力如石沉大海,无半分反馈。他眉头紧锁,赶紧掐诀显化另一幅图相较,他言道,“扶礼观以礼辖制,运筹大势,与各地神官密不可分。神官受封皆出我扶礼观敕令,我扶礼观以礼相待,自不需布设别院。”

    杨暮客点点头,剑诀一转,堪舆图撞上了炁脉大势图。金光一闪,二者合二为一。杨暮客以《上清太一观星长生法》的观想之法寻找着郑云桥所施法术的漏洞。

    郑云桥额头青筋毕现,三魂七魄皆调动神思围堵被杨暮客调用入侵的灵炁。扶礼观真传功法,《玄德礼计真经》诵经声伴着礼乐响彻旷野。

    杨暮客嘴角翘起,小道尔……他已经找到了郑云桥所画炁脉势图的漏洞。“天地变幻无常,尔等持孤礼束缚众生,当知久而腐。你知道门唯待质变而修整,晚矣。万事当防范于未然!”

    说罢杨暮客以七十二变,《易数阴阳变》的运炁无形之法将灵炁融入郑云桥所画图中。

    噗。郑云桥一口热血喷出,非毒之魄慌张而逃,尸狗神藏于心间。淫思不断,额头发汗。

    这时幻化道争之地的兮合从天上落下。

    “紫明上人,请收手。”

    “贫道如此算是以大欺小么?”

    “前辈初入修行,以理服人,未曾以大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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