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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醉一场可否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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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醒则醒的时候,便是要启程上路了。

    又是没有早课的一天,有杨暮客的帮忙整理得很快。哪怕路上空无一人,季通还是很有仪式感地敲了敲车铃。

    叮铃叮铃,还未明亮的世界里盘山道上有车辕咯吱咯吱响。

    “弟弟,进来让姐姐瞧瞧。”

    “诶。”

    杨暮客钻进车厢里。琉璃罩的香灯把那少年面庞映照如玉,小楼细细打量着杨暮客的面貌。

    “今早起身便觉身边郁气少了,多了许多昂扬之气。却不曾料想你这身子打熬有模有样了。”

    杨暮客盘腿坐下,顺手拿了茶桌上的小点心。“小楼姐灵性天然,比我进行还要快哩。”

    这俩人还真不是互夸。

    迦楼罗如今完全化凡,身具天人修为,但并无那种飘渺之意,仿若邻家小妹。这就是修行有成。不论是修洞天洞真法,还是阳神出神法,亦或是祭祀巫神之道,行至深处那种恍若离世的感觉总是有的。俗话说就是仙气,没有人味儿。而小楼当下人味儿却越来越多了。可以说是杨暮客身上的仙玉起了作用,但那玉时时刻刻都在杨暮客身上,也能说明是小楼道行越深了。她始终与那仙玉隔着一层,这是小心,也是赠与。

    而杨暮客短短时间就能唤醒爽灵之魂和尸狗之神,这也是大有精进。这身体本不是他的,所以无有三魂七魄,那三魂七魄是鬼身的。合在这尸身上,唤醒了,那离修成人身亦是不远矣。

    “说说那爽灵是如何醒的?”

    “忘了。”杨暮客嘿嘿一笑。

    “忘了?”小楼似是不信。

    “真忘了。”杨暮客有些感慨。他真的不记得,就如同做梦的时候,梦见了好的,梦见了一定要记下的。但醒来之后却只知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如今我又使不得观心之术,管你真假。倒是昨晚最后的问题想明白了没?”

    杨暮客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吾乃上清门紫明修士是也。”

    “假正经。那说说怎么想明白的?”

    “毋需去想。这是缘法,是因果。”

    小楼眼睛一亮,“不枉义父救你。”

    二人吃茶闲聊了许多,比如小楼为啥老睡觉,又比如杨暮客吃东西有滋味了许多。

    小楼又问杨暮客讲故事,杨暮客却说有感天地,不敢胡乱编造了。这话是瞎话,是他早就忘了要编排那锦衣卫大闹老东家的故事。毕竟修行路上新鲜事一件接着一件,前生的尘缘很少去想了。

    走着走着,车子进入了荒野。炁脉不正的西岐国这种荒野里充满了妖异的味道。

    杨暮客在车座上远远就能瞧见一股妖光直冲天际。

    “好骚啊。”季通在御座抱怨道。

    “嗯,味儿确实大了些。”

    前路冒出来一个塔尖儿,然后看到几只蜥蜴路口鬼鬼祟祟。那些小妖精看到马车,吓得一蹦,然后分站两路作势迎接。

    哟呵,这些妖精倒是与那龙王手下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通了灵性,未去横骨。口不能言,但知道理。杨暮客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村落。有房有田,却没有凡人气息。想必是国中妖国了。

    “老朽匿途山山神,在此迎接诸位仙长。”

    杨暮客摆摆手,“贫道不是仙长,不过是还未入道的小修士。”

    “仙长天门高足,长生路就在脚下。在老朽眼中就是仙长了。”

    听了这话杨暮客也不辩解了,点头承认,“那就借您吉言。”

    “贵客还请跟我来。望风的山魅早早就看到了诸位的马车,我们备好酒菜招待贵客。”

    季通有点傻眼,因为他看到的是一条大鲤鱼用尾鳍戳在地上咕扭在前头带路。路两旁的房屋与其说是房子,更像是被挖开了坟头多了一个棚子。但他偏偏听见了那大鲤鱼开口人言。

    其实杨暮客也看到了一样的情景,但猜到了这一村妖精大概久不见人,没有施障眼法的习惯。他索性开了天眼照见心性本相,这些妖物有了法力加身后也就没那么奇怪。

    路上的行人都是妖精,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一个修成人身的都没。再往里,就看到村子中心全都是游魂,一个修成游神的都没。但杨暮客瞧出了一些名堂。这村子如此安排是以妖精护住了这些游魂,颇有章法。村中房屋错落规整,按照四象方位,道路阡陌皆是与先天八卦相合。外阳内阴,倒是一处上好的阴宅。

    妖风一阵,庭院车马喧。院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停了马车,有小鬼安排喂马。小楼被玉香扶着踏出马车,村中妖鬼民众皆是叩拜相迎。玉香手诀一掐,障眼法变个花儿用,隐了那些丑陋面貌让他们好似凡人。

    小楼点了点头,“南离朱雀耀阳,愿诸位福寿安康。”

    “叩谢祭酒吉言。”

    诸人依次落座,唯独主位空了出来。

    不大会儿,一架狗车从空中烧着车轮落下。车里蹦出来一个穿着麻衣的汉子。那些狗趴在地上直起身变成了身后背着小幡的日夜游神。

    “本鬼王来晚了,还请贵客恕罪。”

    小楼打量了一下鬼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句,“无妨。”

    玉香却站起来捏了个子午诀,“贫道见过城隍大人。”

    杨暮客眨巴一下眼,城隍?要不我也站起来敬一个?不过好像晚了点,那就不站了。

    “不敢不敢。见过玉香道人,我现在已经不是城隍了,那金蝉教收了我的官职。如今回了自家阴宅却是自在许多。”

    说话间那鬼王从手里的口袋一掏,薅出来一只剥了皮血呼啦的大水獭。看着像极了老鼠,杨暮客有点反胃。

    “这是我刚刚回山猎得一只水獭,下山吃过小孩。成妖时间不短,倒是不错的补品。”说话间鬼王又掏出一个玉盘,口中吹出一股阴气。那血呼啦的刺猬肉一片片薄如蝉翼落在盘中,如此肉脍看起来顺眼了不少。剩下的骨肉鬼王也没浪费,递给了一旁的游神,让他们分食。

    主桌的饭菜也被下人端了上来,有白面的馒头,炖煮的菌汤。

    杨暮客一闻,就知道这一桌耗费不少。因为每一道菜都是灵食,不是妖精的骨肉就是吸收灵炁的药材。

    一位姿色尚佳的少女端着酒杯走到杨暮客身边倒了一杯灵酒,“道长请用。”

    “谢过姑娘。”

    小楼为贵客上座,先动了筷子。这一桌灵食也不甚珍贵,她曾在行宫吃腻了那些妖物,倒是觉得菌子风味十足。

    杨暮客和季通却不管那多,只管大口吃肉。一盘肉脍众人分食一下就空了。

    鬼王端起酒杯,“紫明道长曾入城隍府中,我却因夜狩妖邪离府,未能得见良人,归乡途中感叹缘分轻薄。如今却未料想良人竟从我宅路过。实在感慨万千。我敬上清门高足一杯。”

    “不敢不敢。”杨暮客也端起酒杯饮下。

    季通也有酒,不过不是灵酒。只是凡俗粮谷酿制,却因年代久远沉香无比。吃着东西不时抬眼看看这一桌妖邪鬼怪加上自己这一方俊男靓女。

    酒过三巡,宴中鬼王兴起表演了一番武艺,八方宝剑舞得仿若游龙。

    “彩。贫道不通文法,无以言表。幸好鬼王没起什么酒令,不然紫明就要丢丑了。”

    “道长此番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某家在世之时也不喜那文酸。”

    杨暮客和鬼王这一唱一和,众人也没人当真。上清门高徒不通文采?阴德高尚受封城隍不喜文酸?搁着闹呢?

    酒会中那土地呈上一个盘子放在小楼桌前。说这是城隍交于祭酒大人的信件。

    小楼打开看了几眼,已然无有兴致。只是默默饮酒。杨暮客察觉师兄藏有心事,差遣玉香送她去休息。他也在后面跟着。

    鬼王不敢叨扰,只能拉上唯一的凡人苦中作乐。

    鬼王醉了,季通也醉了。俩人抱着膀子互诉衷肠。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他们都不在意说了什么,只在乎能说出口了。

    杨暮客回来后端着酒杯在一旁听。

    原来那鬼王是个屡第不中学生,西岐国举制与九品中正制颇为相似,但也不封死了寒门门路。递卷入考也可以入朝做官。他从二十二递卷到了三十八,心凉了。便回到淮州,置办了些许家业,养活了几百口人。读书么,不做官也是有出路的。那处家业离如今地界不远,再往西南几十里,靠着往淮州郡输送米菜兴旺了几十年。后来鬼王就老死了,安葬在了此地。

    鬼王三十八置业,娶了两房,无后。那村子也渐渐就荒了,上面没了门路,下面小人枉为。好端端的家业败光了,鬼王诈尸了。还未来得及去城隍往生的鬼王化作了厉鬼,去索命。当年收养的孤儿敬他,家家户户都有立牌位。有了香火,鬼王也入了修行。上一届城隍犯了事,各方土地举他做官,一干就是两百三十多年。

    鬼王抱着季通的膀子大声骂着,“老子这一辈子就是对不起自己。活着没做官,死了也做够了。反正阴寿不剩几许。去休……去休……”

    一顿饭吃完,杨暮客让那妖精拉着马车出了阴宅找了个吉位住下。他也不管那大醉伶仃的季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蒲团就地打坐。恰巧是这风水阵的阵眼,聚灵化阴,这阵眼是阴极阳生,早就积累了大量的阳气。这些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也用不到,便宜了杨暮客这过路道人。

    第二日天明,季通是在朦胧细雨中冷醒的。他一睁眼看着自己抱着一块断碑。秋日阴风怒号,那碑上铭文朱红已然褪色。

    “吾妻孙刘氏勤俭持家,其胞弟聪慧,吾以厚望刘氏一脉。

    村中多孤童,恨寿不长,未能见其成人。此乃遗憾。愿刘氏善待之,此乃族中梁才,虽非同血同宗,却同心同德。

    吾知己命不久矣,老眼昏花,提笔难言。观此生一事无成,唯赡养老幼感天心知慈悲。遂望诸共勉之。

    孙蔡青绝笔。”

    季通读完头皮发紧,看着周围荒坟遍地,连滚带爬跑到了杨暮客身边。

    “兄弟,兄弟。”

    道士睁开眼睛,看着一身湿透狼狈的季通。“咋了?”

    “撞鬼了。”

    “你一直都在撞鬼啊。”杨暮客嘿嘿一笑。

    季通一琢磨,可不是嘛。眼前这位不就曾经是青面獠牙的大鬼么。“昨天,宴会……那么多人,我今早上一睁眼。一个人都没有,全都是坟头,我怀里还抱着半块碑。”

    “那些妖鬼显法是要消耗法力的,眼下他们都身居阴界,你当然看不见了。”

    “还……还有一只竖着走道儿的大鲤鱼呢!”

    “那是山神,回山里去了。”杨暮客指着乌云掩盖的半个山包。

    “山神是条鱼?”如今季通也想起来入村前那鲤鱼的自我介绍。

    “多新鲜呐,山上就没水了吗。话说那碑呢?”杨暮客起身收起蒲团揣进袖子里。这一夜雨竟然丝毫没有淋湿他的衣衫。修行中灵炁护体,这便是一魂一魄警醒之妙。

    季通拽着杨暮客走到了他趴了一晚上的地方,果然有个人影干湿不同。杨暮客还打量了季通几眼。读了这孙蔡青的祭文,有些感慨,昨天听得含糊,也不甚明了这位鬼王前城隍的事迹。这碑文的前半段不见了,周围看了一圈,也没有碑头。想必是那鬼王自己弄丢了的。往事不堪回首呗,有些不愿想不愿见的东西。

    “行了,昨天吃了那么多好玩意,你这一身气血旺盛。淋了一夜竟然神采奕奕,你还得谢谢这孙老哥。昨晚上你俩亲近得很,就差祭天拜为异姓兄弟了。”

    “这……”

    “鞠个躬吧。老鬼王看得见。”杨暮客看着那阴宅里端着茶杯笑眯眯的鬼王说道。

    “诶。”

    季通听话并着拇指抱拳作了一个深揖。

    两人搭着伴走出了坟地,巧缘在马车边上转圈遛弯。

    杨暮客远远地能听见坟中有人抱怨,“一方天地大改,可惜周上国气运相压。不准去啊。”

    “不敢胡言,若不是城隍老爷收容,你我都是那邪鬼口食。”

    周上国。听名字就好牛逼的样子,杨暮客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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