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行将就木
杨暮客眯着眼睛,阳光透过纸窗,他透过充满颗粒感的烟雾看着方丈煮水,斟茶。
方丈满意地看着杯中晶莹的茶水,嘿嘿一笑。“茶香,配着熏香。这大概就是逍遥的味道了。”
杨暮客宛若闺秀一样并着膝盖斜坐着,歪着头想了想,“逍遥我不太了解,但是我闻到了财富的味道。”
那一旁的小道童惊了,这女子怎么这么说。这道观里怎么能说财富这种东西呢。
“道长说笑了,我们吃茶。来,请……”道长双手把茶杯推到了杨暮客面前。
杨暮客端起杯,抬袖掩面,抹茶味冰棍儿,挺好吃。温热的茶杯不烫手,乳白色的杯子的釉质充满了滑腻感。
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暮客握着茶杯走神了。而那方丈不时用余光偷瞄他的容貌。方丈对着一旁站着的小道童使了眼色,让他离开。更用夸张的动作在桌下掏出一本书,仿佛特意引起对面杨暮客的注意一样,用那朱笔勾画起来。
但杨暮客神思飘然物外,脑子里都是衮山城中所见所闻。
一个时代错位,生产方式彼此脱节,律法之下人们德行不一的世界。怎能不让杨暮客去思考。
院外的常清静经唱了,妇人啼喊声止。神游的杨暮客开天眼一看,霎时间寒毛乍立。这哪是什么城中妇人,这是修行多年可化人形的大妖。
杨暮客的神魂开始产生了撕裂感。
他一半的脑子还在想修行之人对事物发展的干预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脑子里找不到一个能对应匹配的文明。华夏古代的传统文明显然与这个世界不同。如果说仁义礼智信这些共通的道德标准是一样的,那么这个世界的律法则充满了怪异。对,就是怪异。
而另一半脑子已经开始呼喊小楼,他在向师兄求救。因为他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白花纹的巨蟒法相,一双血红的眼睛闪着欲望的光芒。
“哪儿来的蛇妖作祟?这青灵门治下法地尔等妖魔胆敢在庙宇里显法相,不知敬字如何写吗?”小楼传音响彻了杨暮客的神魂。
“哟,这是哪家的姐姐。非是妹妹我私显法相。而是那女装的道士用天眼照出了本尊的法相。怎能怪得着我呢。更何况此地乃是青灵门安排小妖收取阳气的道场。我家的地方,有何不得?”
小楼丹成之后就在朱雀行宫修行,乃是妖修中路子最正的修法。自然与这蛇妖不同,大部分妖精修至妖丹成化人身之后要采凡人阳气补足自身,而这蛇妖话中也说明了她乃是青灵门下的灵妖。至于杨暮客的天眼如何能照得这蛇妖显像,还要再听那蛇妖分说。
小楼在元灵殿里,那麒麟大仙分神刚走,还有仙气残留。她一挥手收了仙气灵韵,下楼朝着杨暮客之所在禅房而行。
二人隔空对话。
“哼,胆大包天。待渡劫之日责罚降下,自有你受的。”
“嘿,姐姐你这话说得。渡劫之日?我若是得了道,那便有那么一天。妹妹我可盼着那天呢……”这女妖画外音无非就是讥讽小楼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楼伸手打出一道法决,将那杨暮客被蛇妖妖气撕扯的神魂打回了体内。然后传音对那蛇妖说道,“我师弟筑基未成,如何能用天眼照出你的本相。我看你是贪图我师弟那元灵化身,有夺舍之念吧。”
“元灵化身?我说你这师弟怎会如此勾人呢。妹妹倒是眼拙了,姐姐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我妖丹成就时日尚短,方才觉得元灵殿有真灵分神降下,而我行法之中不能中断。心中正忐忑不安,哪知有人用天眼术探查庙宇,那术法之中有种莫名的灵光,妹妹我这障眼的假身受不得灵光照射,自然起法相相抗。”
小楼听罢点点头,她明了了因由。这便宜师弟紫明在上清门辈分高绝,进入道观之后自有道籍庇护。虽然法力不济,但冥冥中有气运相伴,他开启天眼时与这道观炁脉勾连,再加上灵仙分神下凡,引动些许灵光也实属正常。
“我这师弟能引动灵光正说明他对你在道观里行苟且之事不满。你何处不能吸取阳气,偏偏要在这道观之中?”
“哼,姐姐倒是说的轻巧。我若能出了这道观还需如此不敬道祖么?”
只见天地间黑白巨蟒法相展开了盘起的蛇身,一道道锁链钉在了她的身躯上。“这道场既是本尊修行的道场,也是本尊被收押的刑房。”
小楼开天眼又和杨暮客不同,她那一双鹰眼金光四射,好似要射穿苍穹一般。“好大的本事,你这妖精看来罪过不小。”语气略带嘲弄继续说,“甚么天地五行乾坤无极封妖咒算是青灵门看家的本领,竟然用在了你身上,还将你封在了自家治下的道场里。”
小楼眼中那蛇妖的法相本体并不在道观中,而是封在了这座山下。也就是借着衮山城的人气,道观的道炁,天地间的灵炁,形成了一座大阵将这蛇妖封在了道观山下的山涧中。
“本尊原是青灵门掌门护身灵兽,随他治理炁脉时护主不周,掌门死在了浊炁域内。这是我的罪,我自愿受罚。我本以为此生妖丹不成,只能转世重修。却于数年前心有所感,度过心劫丹成化人。现青灵门掌门特许我幻化假身在道观中走动,吸取阳气稳定元神。”
小楼哪管她分说什么,手掌一挥打散了她的法相,“尔等妖物作祟显露法相惊吓了我师弟的神魂,念你修行不易留你一命。还不快快穿戴衣物去给我师弟赔礼道歉。”
那蛇妖只觉气势压人,妖魂回到了那衣衫不整的化身体内。心中惊异不已,这女子竟然是真人大妖,怪不得元灵殿有灵仙分神降下。更是悲从中来,自己又如何落到此般地步呢,为了稳定人身竟然不得不行如此苟且之事。也不理那还想继续快活的俗道,一个耳光赏了过去。
若是赵喜在的话一定会目瞪口呆,这不是自己的娘亲吗。这蛇妖人身相貌竟然与那山中妇人年轻时样貌颇有相似,各种缘由外人自然不知。
话说那杨暮客身魂合一,脑子里纷乱的事情也渐渐清楚。小楼与那蛇妖谈话并未避讳他,而这道观中修行法力之人又只有这二妖一人,遂旁人都不得而知。
那方丈见杨暮客思绪回神,面上带着惊愕。不由怪道,“道长为何做如此表情,是茶水有异吗?”
杨暮客摆了摆手,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反而没了意思。这老道竟然不知观中有大妖修行,自然也没必要跟他细说。只是淡然笑道,“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茶是好茶,还请方丈续水。”
方丈收起袖口将茶杯斟满,“道长是富贵之人,所思所想皆与凡人不同。我等俗道自是不能理解,倒是老道大惊小怪了。”
那小道童在门外扯着耳朵听着房内的声音,只见那常在道观里修持房中术的女子从另一间禅房里走了出来。那妇人脸上还带着愁容。这是怎了?莫不是师兄侍奉的不好?师兄前些日子还说自己过些日子也能与这女子修习房中秘术呢。看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啊。
道童低头躬身,“小道士见过居士,居士慈悲。”
蛇妖点点头,“我欲见那房中的道长,你且带我进去拜见。”
纸窗什么都好,就是不隔音。杨暮客和方丈在房中听见了房外二人的对话,相视一笑。老道的笑容里带着古怪,而杨暮客则是冷笑。
小楼出了元灵殿,脚下一踏使出挪移之法竟然先蛇妖一步走进了杨暮客吃茶的禅房。
杨暮客起身拱手弯腰,“师兄。”
小楼点点头,走到杨暮客让开的座位坐下。
那妇人也借着小道童开门的瞬间看到了上座的小楼,心中咯噔一下。这真人竟然丝毫妖气不显,不知是哪家玄门正宗的灵兽。数百年来也未曾听说有这般道行的妖修同道。她也不理会道童,将门掩好。看都不看那道观方丈,径直走到杨暮客面前屈膝跪拜。
女妖叩首道,“小女子见过道长。不知道长道到此,在观中修炼房中之术,污了道长的耳目。叩拜请罪。”
杨暮客看了看这女妖,又转头看了看坐着饮茶的小楼。张张嘴,狐假虎威地说,“你这妇人既知不该,那便改了就好。日后香火庙宇之地再不行那些腌臜龌龊之事,也就算赔罪了。”
“小女子记下了。”
那方丈小眼睛挤吧挤吧,这婆娘大手大脚敬香散财,修房中术美颜驻容也是她自己提的。为何如今认错上门?这不对啊,这二人也没见面言语。嘶,这女道士和她那女装师弟竟然有传音秘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啊。
小楼拿起方丈刚给杨暮客续满水的茶杯,沾唇饮了一口。嗯,还不错。然后开口,“你且下山去吧。”
“是。”那女妖低眉顺眼地点点头,走出了房门。
小楼轻轻咳嗽一声,杨暮客心领神会好似婢子一样站到她的身旁。
“方丈这道观香火到是旺盛,不过我观想看来那宗家许久不来人打理。你且修书一封报上山门,让那宗家来人处理些许事情。我有事要与那青灵门道长相商。”
方丈挤了挤小眼睛。这些居士有病吧,什么山门?什么宗家?本方丈自打接过掌印以来就没见过青灵门的道长下山巡视,你让我咋联系?我要是有办法跟宗门联系上还在这衮山郡呆着干嘛,去那仙山福地长生不好嘛?
小楼用观心术一看,嗤笑一声。这方丈当真是个糊涂道士,身为下院俗道掌印,却连那上下宗之事都不懂。若是小楼带着杨暮客直接到那青灵门的山门之上,只有两个缘由,闯山门比斗,与同道结盟。而现在小楼两样都不是,自然是需青灵门自家弟子上山通报。这是礼数,是规矩。
小楼前后听闻那灵官和蛇妖的话语,自然推断出那青灵门不愿下山打理这衮山郡周边的布道俗务。那苏尔察大漠的束土清灵阵是老道和自己布下的,这道观山下的天地五行乾坤无极封妖咒是青灵门掌门布下的。两个阵法咒法都会影响周边的魂妖修行,自然也就懒得来这里布道收魂,反正都是歪瓜裂枣,没什么正经灵官入道。想到此处小楼有个疑惑,这束土清灵阵和天地五行乾坤无极封妖咒莫不是同时布下的?那老道是不是和这青灵门有什么勾当自己不知?
小楼思虑繁多其实不过须臾之间,开口对方丈说,“你莫不是不知那山门何处?”
方丈愣了一下,憨笑道,“确实如此,本方丈不知宗门何处。诶?不如还请居士赐教……”
小楼袖口一挥,仿佛乾坤倒转,仙云雾起。道观消失不见了,只见杨暮客方丈和她三人在山巅饮茶,小楼遥指西南天边,“下山顺着此方向行百里,遇滔滔大江,持你方丈道印叩拜,呼你家师祖道号,自有人下山接你入阵。”
方丈痴痴呆呆地顺着小楼的手望去,却只能看到重重山峦,哪儿有什么江水。迷魂法洗了神志,那方丈脑子里只剩下要去上宗这回事。
小楼伸出芊芊细指,“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方丈愕然,“三天?”
“三天之后,此观鸡犬不留。”说罢衣袖一挥,小楼和杨暮客都不见了。
方丈回神,对面的杯中茶水水汽袅袅空无一人。
道观还是那个道观,门外的妇人却也早早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