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百四十三章
太原府。
屋外又刮起了带着沙尘的黄风, 正呼呼作响,屋内也有一股呛人的味道,地面上刚被泼洒了水, 用来压一压屋内的扬尘味道。
沈伯文端坐在桌前, 提笔蘸墨,时而抬起头问上几句话,时而低头往军功薄上批划着什么,桌上除了军功薄, 还有另外几本记录战功的册子用以核对, 旁边还站着两个将官。
他们是来汇报这次战役的军功的。
自来到太原府之后, 定远侯以及其他副将们都各自带着人与大戎人们打过几场,其中胜多败少, 不过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也不知是何原因, 大戎人反而一直龟缩在先前被他们打下的凤阳府内, 摆出一副守城的模样。
然而不管是沈伯文,还是定远侯等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大戎是典型的游牧民族, 以往入侵大周边疆, 都是在草原青黄不接,不好放牧的时候来打秋风, 抢完就走, 从不驻守, 这次却是在夏天, 正是草肥马壮的时候, 来者不善, 恐怕不是简单地打秋风, 而是必有所图。
既然有所图,那就不可能一直守在凤阳府,最近定远侯派人打的几场仗,基本都是前来试探的。
但打仗,不管是大规模还是小规模,人员伤亡都是在所难免的,还好暂时还是大周这边胜的多,那就是对面伤亡更多,都变成了大周士兵们的军功。沈伯文这个监军的主要职责之一,便是专掌功罪,稽核赏罚,因而才有了方才的情景。
半晌后,这两个将官行礼离开,沈伯文也放下手中的笔,转动着有些酸涩的手腕。
来人走后不久,门便被重新推开,谢云光——也就是谢之缙这次借给沈伯文的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之一,沈伯文这次是来做监军,带着小厮过来就不太方便,军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出入的场所,因而沈伯文便将唐阔留在了太原府城内,替自己看着府城内的动静。
但他自己身边也不能没有能用的人,谢家这几个护卫都有功夫在身,他便将他们暂时都编入了军中,方便他们留下来。
谢云光提着食盒进来,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臊子面,一碗清汤,还有酱萝卜等几样小菜都一一摆在屋内的圆桌上,盖上盖子,出声道:“大人,该用饭了。”
“这就来。”
沈伯文从书桌前起身,走到这边坐下,看了眼这完全不同于江南菜色的臊子面,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久违的熟悉感,落座之后不由得问道:“云光,你们几个吃过了吗?”
“回大人的话,属下是用过才过来的。”
谢云光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那就好。”沈伯文点点头,一边拿起筷子,邀他坐下,正好自己还有些事想问。
沈家一向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沈伯文亦是如此,尤其是到了太原府之后,更是忙碌。
虽然没有忙到像定远侯那般饭都来不及好好吃的程度,但在饭桌上理事也算是常事了。
“凤阳府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吗?”沈伯文一边用饭,一边问道。
谢云光显然也习惯了,闻言便道:“是,不过属下方才从大帐那边过来,听两个副将在帐外说话,大同府那边好像出现了大戎人的踪迹。”
大同……
沈伯文把这话听在耳中,沉思了片刻,正好一碗面也吃得干干净净,便放下筷子,指尖敲击着桌面,心中不住思索着:大同府的位置太关键了,比凤阳府更甚,难不成他们这次还当真想要大肆进犯不成?
但想归想,他并没有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毕竟他这个监军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半点儿不懂打仗该怎么打,排兵布阵,那是定远侯这个主将的事,他作为监军虽有调兵的权利,但却不可不懂装懂,胡乱指挥,误了大局。
事实上,他这个身份,初到太原府之时,受到的待遇十分两极分化。
像知府,同知,还有通判等文官,都对沈伯文热情非常,态度恭维极了,因为他不仅是景德帝指派的监军,他的主要身份,其实还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正儿八经的京都高官,况且在知府等人看来,他们都是文官一派的,是自己人,因而这样的恭维和热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到了军营当中,他这个监军的身份就不怎么受欢迎了。
看不惯他的人多不胜数,有的人直接就表现在脸上,对他不屑一顾的有,草草行礼的有,有的人没表现在脸上,但却反映在实际行为上,比如在他关心询问战事情况的时候敷衍了事,空话套话说了一堆,有用的半点儿没有,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嫌弃他问得太多的意思。
对于他们这种态度,沈伯文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个文官监军,他们当然不忿,而且,沈伯文更是属于景德帝对他们不放心 ,来监视他们的,他们这些人上阵杀敌,用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劳,却要被掌握在沈伯文这么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官手上,不由得他们不服气,以及愤愤不平。
但一样米养百样人,有对他不屑一顾的,自然也有对他态度好的。
除了阿谀奉承之辈,其他人则是怀抱着一种就算不能多加战功,也跟他搞好关系,起码别让他把该他们的战功给克扣了,或是给别人的态度。
沈伯文并未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就对他们有什么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也没有像他们这些人想象的那般,虽然每次会议都会参加,但在军事安排上却没有指手画脚,至于战功,也是该怎么记录,就怎么记录。
然而他只是认为自己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特意去跟这些将士们打好关系的意思,文武相交过密是景德帝的忌讳,这件事沈伯文早就知道了。
但这些人却还是渐渐地对他态度好了起来,就连谢云光他们走在外面,也从一开始的不受欢迎,变成如今的走哪儿都能有人打招呼了。
稍显讶异之后,沈伯文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们对自己的态度都源于对以往监军们的印象,自然以为他也是那种人,然而他现在仅仅只是不干涉军务,在记功上不做手脚,他们就高兴起来,认为他是个好官好人了。
这样按部就班的行事,就能让他们满足起来,却让沈伯文在想明白之后沉默了许久。
这是遭遇了多少不公,才对这一点一丝的公正心满意足?
谢云光把碗筷菜碟又放了回去,提着食盒出了门,外面的风似乎小了点,沈伯文也站起身来,打算去大帐中,听听他们最近的安排和计划。
一路上碰到不少将士们,见到他都态度友好地同他打招呼。
“沈大人好。”
“沈大人用过饭了吗?”
沈伯文也语气温和地一一回应,没有敷衍。
行到一半,碰见一个熟人,他瞧见沈伯文便站住了脚步,主动招呼道:“沈大人找侯爷吗?侯爷刚去了帅帐,下官带您过去吧。”
“是,那便劳烦盛将军了。”沈伯文客气地道。
此人定远侯的副将,同时也是他的侄子盛清。盛清三十多岁,跟沈伯文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因为一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倒是显得有些老相,与沈伯文走在一起,瞧着倒是比他大好几岁的样子。
二人结伴往帅帐的方向走去,他们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除了一开始寒暄了几句,后面就没怎么开口了。
盛清也不知在想什么,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沈伯文看得分明,却没有开口询问。
他们二人认识时间不久,关系一般,若是对方不愿意主动说,自己就算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或许还会给对方带来困扰,倒不如当做没看到。
走到帅帐跟前,门口守着的是定远侯的亲兵,见到他们两个都是熟面孔,便把他们放了进去。
沈伯文掀了帘子进去,发现账内不光有定远侯,还有另外一个“熟人”。
——赵松源。
不过他却并未觉得惊讶,因为赵松源是这次的随军文书,出现在这里也实属正常。
赵松源是二甲进士,后来又考上了庶吉士,再然后又留在了翰林院,纵然沈伯文同他不对付,但也不能否认此人的确是有才华的,但随军文书这个职位,没什么危险不说,就算战事失利,也不用背锅,实打实是个镀金的差事。
先前在京都的时候,沈伯文听邵师兄说过,翰林院中仿佛有传言,说赵松源攀上了渠阁老这棵大树,沈伯文起初并没有当回事,但现在看来,渠恺当了许多年的兵部尚书,塞进去一个自己人当随军文书不是什么难事,恐怕传言的确有几分真实。
“沈大人用过饭了吗?”
定远侯正在用饭,跟谢云光先前提过来的一样的臊子面,瞧见沈伯文和盛清进来,便招呼了一句。
“用过了,劳侯爷关心。”沈伯文自然明白对方是客气客气,闻言便道。
定远侯“哦”了一声,又道:“那沈大人且先自便,有什么事待会儿说?”
沈伯文没什么意见,客随主便地应了。
他们说完话之后,赵松源也上来同他们二人见礼,十分礼貌,似乎与沈伯文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过节一般,还态度友好地主动问道:“先前那几场战事相关记录已经整理好了,沈大人要过目吗?”
沈伯文闻言便挑了挑眉,道:“那便麻烦赵文书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