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此去经年
泛黄的霜叶落下，又到了一年的秋季，院落中的稚童嬉戏。
任凭岁月轮转，四季如梭，在生来双目失明之人的眼中，世界只有黑色。
二堂口市集的摊位上有一常年以制糖，贩糖为生的徐姓老人。
他如往常般在黄昏结束了一天的生计，挑起插满糖葫芦的‘小树’往家的方向赶去。
天气蒙蒙，转瞬就下起了小雨，于是老人加快了步伐。
路过一处石桥，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从哪传来的啼哭声啊？
老人随着声音找到一个提篮。
皱巴巴的婴孩似乎是被雨淋冷了，用尽气力哭着。
他将头上的斗笠盖在提篮上，左等右看，一同淋了好些许雨，最后还是将提篮带回了家。
亮堂的屋舍正中间，竖立着灵位：烈子徐成虎之位。
“你是谁家的娃娃啊，为什么一个人在雨里哭哩。”
老人挪开提篮上的斗笠，抱起被褥中的婴孩。
“你是被坏心的人丢弃了吗？我也和你一样一个人呢，要不要一起成为家人”
老人在雨夜之中和婴孩自说自话，他清楚婴孩不会回应。
突然，温润的触感传来，婴孩一只手握住他的指尖。
他笑道：“我这就当你同意了，阿虎说过，他要是有了女儿，就叫芸芸，你就随我姓，徐芸芸，怎么样？”
近日的二堂口出现了奇怪的景像，一老人总是背着糖葫芦，怀抱着婴孩，挨家挨户的先要奶吃，后在推销糖葫芦。
嫌弃和白眼是常态，但是他一看到徐芸芸的血色逐渐好转，就将这些抛到九霄云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发现徐芸芸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似乎患有天生的眼疾。
老人除了要继续卖糖的营生，还要为了徐芸芸不被饿死讨奶吃，现在还要攒钱给她眼疾。
可这本来了无牵挂，能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突然有了沉重的盼头，不知是好是坏。
徐芸芸渐渐长到能跑能跳的年纪，这些年间数不清的郎中丶神医被老人请到家中，但都对她的眼疾束手无策。
留存的积蓄也为此付诸东流，爷孙女俩继续过着紧凑且满足的日子。
从未见过光明的徐芸芸因为出行不便一直深居简出，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门口的屋檐下一边等待爷爷回家，一边竖起耳朵听。
每当听到车轮滚动，她就会在脑海中构建马车的样式。
每听到小贩的吆五喝六，她就会肃然起敬，因为她的爷爷也是那样的人。
邻里街坊产生矛盾而相互咒骂，她就会莫名的高兴，因为很新奇，能够在这里感到呼之欲出的情绪。
没有色彩的世界，太过单调，需要想象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说，蓝色，怎么能够通过文字去描绘出来，根本做不到。
徐芸芸最喜欢的还是在赶集日子里听那摆摊算命兼职说书的先生，讲述的奇闻轶事，爱恨情仇，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能让她回味无穷。
哒哒哒，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徐芸芸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
“二堂口大王来了！小小妖女快快伏诛！”
几个跟着徐芸芸同样年纪的虎孩子，每到赶集的日子总会聚集在她家门口，打扰她听书。
孩子是弱小的，他们的内心同样弱小，而内心弱小的人，总会在比自己还弱小的人身上找存在感，欺凌他们，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因此，眼睛看不到的徐芸芸自然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
虎孩子们总说是因为徐芸芸因为作恶才会遭到报应，双目残疾，没爹没娘。
她很委屈，也很生气，同样也很坚强。
委屈自己没娘人疼没人护着，就连看见都成了奢侈。
生气这些调皮捣蛋的熊孩子，自己没招谁惹谁，就莫名的受欺负。
坚强的从来不哭，也不怨。
正当她一言不发，正准备忍受虎孩子们的戏耍之时。
预想之中，树枝的戳动，泥团的触感，都没到来。
一阵熊孩子的哀嚎之声，响过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她听得出来，是有人把他们打跑了。
“谢谢”
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很快车水马龙的市井之声彻底盖过。
徐芸芸只是摸索着墙檐回了屋中。
这才有声音：“不不谢”
待到离去的脚步响起，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角，徐芸芸探着脑袋出来。
徐芸芸不知道喜欢和被喜欢是什么感觉，好看与难看的意思，她就想不明白，张大娘所说的：蓝色就是蓝色啊，红色就是红色。
在往后的日子里，徐芸芸再也没有被虎孩子欺负过，就连路过的大狼狗朝她吼两声，都要夹着尾巴逃走。
她开始对着空气讲述自己在说书先生听到的故事，邻里之间的矛盾。
给徐芸芸诊过热病的池郎中，在老人回家的路上找到他。
“徐老哥，此番我来不为其他，只是你家芸芸。”
“芸芸怎么了？她不是身体愈发的健朗了吗？”
“她很好，只是我家小子中意了芸芸，我想来提个亲事。”
“啊？这样啊，等我回家问问她的意见。”
“不着急，不着急。”
老人佝偻的身影，在黄昏之下，拉得老长。
他远远的喊道：“芸芸！”
徐芸芸朝着声音的方向小跑着，突然她撞倒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没……没事……”
徐芸芸一愣，这个脚步声，她非常熟悉!
尽管她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可想见爷爷的心情，在这个看不见的小女孩眼里还是占据了上风。
“爷爷!”
徐芸芸扑进老人的怀里。
“诶~”
待到老人牵着她的手回到屋中。
“芸芸，你想嫁人吗？”
徐芸芸想到那结巴的声音：“就像话本里侠客救得大小姐那般相守终生吗？”
“嗯，对的。”
“不想!我要一直和爷爷在一起!”
“呵呵呵，好好好好。”
自此之后，那个脚步声，再也没有在徐芸芸的童年里响起过。
缘~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