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告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景隆二十四年，夏。
悲痛至极的叶洛，离开了碧云城，不知去何处，漫无目的地游荡。
叶洛第一次意识到时间过得如此缓慢，以前总觉得时间流逝特别快，小时候转眼间就长大了，慕容山庄的五年如白驹过隙，哪怕在万华山瀑布崖洞都未曾感觉度日如年。而如今，心脏犹如被万千只手抓住撕扯一般，怎么也摆脱不掉。叶洛浑浑噩噩地游荡着，自以为走了数月，其实只不过几天，也并未离开碧云城多么远。
这日，叶洛正落寞地走在林中道路上，突然听闻后方有马车驶来的声音，叶洛不自觉的向路边靠了靠，并未回头。不过，马车却在距离叶洛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的叶洛心思空空，也并未在意。
“叶哥哥！”
这个声音犹如闪电霹雳般直击叶洛脑海，这个声音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婉儿，正是以后不会再跟自己有任何瓜葛的婉儿。叶洛呆呆地怔在原地，不敢回头。
叶洛身后的婉儿，走下马车，看着叶洛的背影，声音颤抖地说道：“叶哥哥，你要不辞而别吗？”
叶洛还是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朝思暮想的婉儿就在身后，可是叶洛却没有勇气转身。
见叶洛并未转身，婉儿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大小姐脾气，也不敢像第一次见叶洛时那样调侃叶洛了，声音哽咽道：“叶哥哥，你是再也不想见到婉儿了吗？”
叶洛听到后，心中更加悲痛，自己又何尝不想见到婉儿，又何尝不想和婉儿长相厮守，奈何造化弄人。
婉儿哽咽着低声继续说：“叶哥哥，你是不是在恨我？”
叶洛其实并不恨婉儿，也不会恨婉儿，他又怎么会恨自己曾经那么深爱的人呢。叶洛只是恨苍天无情，恨造化弄人，恨自己没能及时回到婉儿身旁。叶洛觉得既然如此，婉儿都已经追来了，自己再怎么悲伤，也不能影响婉儿后半辈子的幸福，更不能让婉儿内疚一辈子。于是调整好心情，强迫自己练习一下笑容。
叶洛转过身，看到了眼眶发红含着泪的婉儿，依然面容憔悴，叶洛很是心疼。婉儿身后马车上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孙鑫，正满脸歉意和不安地看着叶洛。
叶洛刻意让自己笑了笑，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婉儿来啦，婉儿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恨你呢，不会的！”
婉儿终于看见了两年多未见的叶洛，心中更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唰的落下。婉儿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叶洛。看到叶洛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不知道叶洛这两年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度过的。虽然叶洛在强颜欢笑，但是婉儿看得出来他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笑容中尽是苦涩。
孙鑫看到叶洛，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叶洛算是他的半个老师，也算是好兄弟，亦师亦友。如今，三人这般关系，孙鑫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叶洛，心中又是歉意，又是内疚。曾经二人共商大事，共立鸿鹄之志，现在恐怕要分道扬镳了。
叶洛看到婉儿落泪，心中不忍，想尽量控制住双方的情绪，转移话题，微笑着问：“婉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婉儿还是一直流泪，低声说：“叶哥哥，你不用刻意笑的，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难过。我爹说，人特别难过的时候，都想回家，所以，我就来这条去三元镇的路上找一找你。”
叶洛这时才发现，自己走的方向就是三元镇的方向。这些天浑浑噩噩，毫无心思，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就随便游荡。也许真如婉儿所说，自己内心中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所以不自觉的走向了三元镇。可是自己哪里还有家，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经不在了，三元镇也尽是悲伤的回忆。
叶洛想安慰婉儿，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笑了笑说：“婉儿，我没事的。”
婉儿知道叶洛不想让自己内疚，才这样说。婉儿想伸手摸一摸叶洛，刚出伸手，叶洛身体就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婉儿心中苦涩，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道：“叶哥哥，你是要去三元镇吗？你还回来吗？”
叶洛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可是还是回答说：“对，好久没回家了，回去看了一看。”
见叶洛没回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婉儿继续低声追问：“那叶哥哥还回碧云城吗？”
叶洛不想让婉儿抱有期待，觉得婉儿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样对婉儿才好，对孙鑫也公平。于是叶洛刻意让声音平稳些说：“没什么事，应该就不去了。”
叶洛用的字是去，而不是回，因为碧云城不再是叶洛的家，更谈不上回了。
听到叶洛如此回答，婉儿心中更加悲伤，刚停止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哭道：“叶哥哥，你是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婉儿了吗？”
叶洛见婉儿又哭，忙安慰说：“不是的，婉儿。你别乱想。”
婉儿知道叶洛的性格，故意激叶洛说：“就是的，叶哥哥肯定心中记恨婉儿，再也不想见婉儿了。不然，为什么不回碧云城了。”
叶洛没办法，知道两人不能再纠缠不清了，狠下心说道：“婉儿，你已经成亲了，以后应该好好过你的日子了。我不恨你，真的，一点也不恨你。只不过，我们…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吧。”
听到叶洛这样说，婉儿心里的希望瞬间崩塌了，她以为叶洛还是那个处处照顾她、迁就她、爱护她的叶哥哥，以为自己语言刺激一下叶洛，就能让他心软一点。可是，换来的却是不想再见面的回答。婉儿知道现在纠缠叶洛不合礼仪，不过心中不甘，继续问道：“为什么？”
叶洛不想再说这个事情，便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婉儿身后的孙鑫，假装开心地笑了两声，说道：“哈哈，我突然发现，你们俩看起来还真挺般配的。我记得原来孙鑫就说过，他哪有福气娶到上官家小姐，这不挺有福气的嘛。是我没福气…”
叶洛见婉儿满脸泪水，直勾勾盯着他，犹如告诉他不要再逃避问题了，叶洛收起自己的假笑，叹了一口气，安慰婉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说道：“婉儿，都过去了，我们就都互相忘了吧。见不见面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婉儿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叶洛说：“叶哥哥，你真的会忘了婉儿吗？”
叶洛决绝地说：“会的，时间久了慢慢就忘了。你也应该忘记我。”
婉儿见叶洛这样说，心中不免悲伤，哽咽道：“叶哥哥，我忘不了你的。”
婉儿见到叶洛之前，只是想着能见一面就好，可是见到后，心中积攒的情绪一股脑都出来了。婉儿知道自己恐怕会越来越不舍，会越来越失态，于是不得不控制住自己，跟叶洛说：“叶哥哥，我回去了。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不好？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看婉儿，好不好？”
叶洛不知怎么回答，只有默默点点头。婉儿转身回了马车，不敢回头，走进马车里后便又止不住泪流。
叶洛看到婉儿进了马车，不知道两人以后还会不会见面。同时，看到了孙鑫满脸不安地望着自己，叶洛知道孙鑫应该有话要说，便向点头孙鑫示意过去说几句。
孙鑫见状走下马车，走到叶洛面前，满脸不安，有点不知所措，犹犹豫豫地说：“叶兄，我…”
叶洛打断他，说：“孙兄，没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挺好的，我相信婉儿跟你在一起，不会受委屈。”
孙鑫很实在，急忙说：“不会受委屈，我肯定不会让婉儿受委屈。”
叶洛继续说：“孙兄，我有两事相求。”
孙鑫慌张说道：“叶兄，你尽管吩咐，多少事我也在所不辞，你本就待我不薄，我一定…”
叶洛摆了摆手示意孙鑫先听他说，见孙鑫闭嘴，叶洛说道：“第一件事，就是如今百姓仍生活困苦，希望孙兄能继续保持兼济天下的信念，为百姓谋生计。”
孙鑫说：“那是自然，我必不会忘了我们两个当初创立民安堂的志向。这也是我这次过来想跟叶兄说的，我和叶兄一同创立民安堂，原来是叶兄和上官家占七成，我们孙家占三成。如今，我和婉儿也商量了，叶兄自己占七成，我们占三成，上官家也同意了。”
叶洛忙说：“不妥，这都是上官家和你们谢家的产业。”
孙鑫见叶洛拒绝，继续说：“叶兄，你别忙着拒绝。我孙鑫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靠叶兄。民安堂能有今天，也是离不开叶兄。而且，叶兄不在的这两年，也全是靠红叶门的暗中扶持，民安堂才能度过几次重大危机。也就是说，没有叶兄，就不会有今天的民安堂。”
叶洛继续拒绝：“那也不妥。”
孙鑫见叶洛还拒绝，急切道：“叶兄，请务必接受！不然，我不能也不会再继续待在民安堂了。”
叶洛见状，觉得自己即将离开碧云城，占比多少也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从民安堂赚钱，便说：“你们都安排好便是。”
孙鑫见叶洛答应，心中非常高兴，便继续说：“叶兄，你放心。民安堂必定不负所托，为民谋生。”
这时，孙鑫拿出一个玉扳指，十分漂亮精巧，一看就是罕见之物，递给叶洛，说道：“这原是我们孙家传家宝，如今是民安堂的堂主扳指，戴此扳指者即是堂主。只要是民安堂下的店铺，其掌柜均认识此扳指。”
叶洛说：“如此贵重的物品，你留着就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孙鑫说：“这是民安堂的信物，只有堂主才能佩戴。叶兄如果不收，不还是拒绝我们嘛。”
这让叶洛有点为难，孙鑫也不管叶洛答不答应，直接拉过叶洛左手，将扳指戴在叶洛左手拇指上。见叶洛正想说什么，孙鑫赶紧继续说：“叶兄，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叶洛此时看了看孙鑫身后的马车，对他说：“请孙兄照顾好婉儿。”
孙鑫郑重回答：“这个自然，叶兄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婉儿。我有任何问题，我相信红叶门的兄弟们也不会放过我。”
叶洛见孙鑫如此说，也不好说什么。便说：“那，孙兄请回吧，后会有期。”
孙鑫：“叶兄保重，后会有期。”
孙鑫便回了马车，和叶洛摆手告别后，便驾车回了。自始至终，婉儿都没再出来看叶洛一眼，婉儿害怕自己忍不住想要不顾世俗看法而跟叶洛走。
叶洛看着离开的马车，心中充斥着对婉儿的爱意和思念。可是，相比刚离开碧云城时心中的无比悲伤，此刻竟然有些释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直到看不见马车，叶洛便继续向前走，心想既然是三元镇的方向，那就索性回趟三元镇，离开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
如此，叶洛便向三元镇走去。
到了三元镇，叶洛回到郊外的自己家中。家中已经破败不堪，小院中也杂草丛生，走进屋里，本就破旧的桌椅现在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叶洛想起了爷爷，爷爷做饭然后给自己盛饭的样子，坐在床边给自己缝补衣服的样子，摸着自己的头不断叮嘱自己的样子…看到任何地方，都有爷爷的影子，对爷爷的思念涌上心头。
此时，也想起了慕容家，想起了慕容花晓，便去慕容山庄看了看，慕容山庄原来的仆人都不在了，已经人去楼空。不过，现在有一些乞讨人员在里面歇息着，倒显得不那么冷清。叶洛走了进去，里面的乞讨人员见到叶洛，只是看了叶洛一眼，然后继续自顾自地歇着，显然这个地方已经不再是私宅，谁都可以进来。叶洛先去到了机枢堂，现在里面也已经落满了灰尘，年少时的叶洛曾经和慕容花晓在这里一块看了五年书，心中仍能想起慕容花晓调皮的样子。叶洛上楼看了看，发现那些书竟然也都还在，只是落满了灰。也对，那些乞讨者可能会到处翻银两钱财或其他宝贝，对这些书肯定是没有任何想法的。
看到这么多书都落满灰尘，叶洛心中觉得可惜，这都是慕容家几辈人不断收集回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宝贝，此时，叶洛心中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