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此乃谎言。
粗略来看,这样的借口有些拙劣,甚至有些敷衍,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被当场拆穿,然后拖到地下室严加审问。
可是不要忘了,加茂枫是个两岁半的孩子。
加茂家主的威压并不是摆设,面对面时,就连许多长老们也会被压迫得说不出话。
她一个两岁半的孩子能在这种情况下思考吗?
尽管有些不可置信,但出乎意料地,仅仅是最初短暂的怀疑后,在场没有一个人对加茂枫的发言冠以虚假之名。
梦。
一个简单的词汇抛出去,封建的长老们自然会为她查漏补缺。
“只是单纯地做噩梦了?巧合吗?还是母女之间的感应?”
“那怎么解释一个瞎子,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跑到这里来?”
“会不会是觉醒了什么预知梦的术式?”
“开什么玩笑,又不像六眼那样生来就有,有谁会在两岁就觉醒术式?”
“我只是假设,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又不为零!”
“区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天赋!”
长老们争吵得激烈,加茂家主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上前一步,身上的血腥带着难以言说的臭气扑面而来。
森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阴毒缠绕在加茂枫的咽喉。
他问:“什么样的梦?”
加茂枫垂着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应该怎么回答。
要现编吗?不行,临时想的东西肯定漏洞百出,会被发现的。
那随便找一个以前做过的噩梦搪塞过去?也不行,以他们多疑的性格,肯定会刨根问底。
那她干脆说自己不记得了吧?
嘶,这种打马虎眼的态度会不会太不走心了。
或许是她沉默得有些久,家主大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气压变得越来越低。
这时,身旁有人小心提醒:“家主大人,大小姐她从小反应就有点慢。”
得到了这种提示,加茂家主不但没有变得耐心一点,反而看起来更阴沉了。
关于自己生出这样一个蠢笨的嫡女,甚至眼睛还有缺陷,让他成为一个笑话。
自己与五条和禅院斗了大半辈子,竟然在六眼诞生之后,生出了这样残缺的子嗣。
若非对加茂夫人的血统还抱有一丝信赖,他不会容许这个孩子存活到现在。
许久之后,整个人都堆在地上的小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不知道。”
她紧握着衣角,说得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我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加茂枫磕磕巴巴地解释:“不知道是什么,就是不一样的东西,我去追,等回过神来就到这里了。”
加茂家主又问:“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具体一点。”
他凑近了一点,似乎在表达自己某些强烈的渴望,提示道:“有关血液,或者是红色的什么东西?”
小姑娘迷茫地抬头:“红色是什么?”
“”
是了,差点忘了,这孩子是一个瞎子。
一直观望的长老们相互对视一眼,又嘀嘀咕咕起来。
面前的孩子年龄太小,本就对世界的认知不清晰,加上目盲,更不能有效地形容她的感想和见闻,因此询问了许久,竟然什么都没法从她口中套出。
只能知道,她“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最终,新一天的太阳重新升起,家主大人凝视着加茂枫,慢慢收回了手。
结束了。
那股威压终于从脖颈上撤去,加茂家主的声音凉凉传来:“你可以回去了。”
四周不再有人钳制着自己,加茂枫却没有动作,而是局促不安地背着手。
“我我自己不行”
她红着脸,一副难以启齿的羞愧模样,好像又快哭出来了:“自己回不去。”
是了,她是个瞎子。
半晌,加茂家主冷声开口:“把她带回去。”
“是,家主大人。”还是那样令人不适的力度抓住了肩膀:“走吧,大小姐。”
好吧,虽然力道不舒服,但好在自己终于可以离开了。加茂枫内心松了口气,小心漫步地抓着旁人的衣角,往外慢慢挪动。
今天使用【构建】的次数远远超过她的能力范围了,现在的没办法短暂地获得“视力”,只能紧紧贴着身侧人的裤管,生涩地进行走路这一项动作,甚至在半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跟头。
“对了。”
加茂家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从侍女队挑一个人过去照顾她。”
一时间,周围响起了不可置信的抽气声。
侍女队,是家主的直属部队里唯一一批由女子构成的队伍。
她们没有术式,看不见咒力,但足够贤良淑德,对加茂一族足够忠心耿耿,以保证能最大限度教养和侍奉家主的子嗣。
当然,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只侍奉未来有潜力成为家主的孩子。
关于能被侍女队里的人侍奉意味着什么,
加茂枫已经没心情去想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谢天谢地,总算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劫。
走出房门时,她紧绷的大脑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也就是这一松懈,她的眼皮顿时沉重得难以掀开,两眼一翻,干脆地晕了过去。
自己究竟怎么回到居所的,加茂枫不太清楚,可能是被加茂凉扛回来的,也可能是他随便找一个人带回来的。
那些都不太重要,总之再次醒来,她是被换衣服的动作弄醒的。
“大小姐,您醒了?”
黑暗之中,若有若无的血线浮现在面前,加茂枫一愣,下意识朝血线伸出手,即将抓住之际,却摸到了女人的下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血线的位置有所变动,往下偏移了许多,从方向上来看,应当是对方伏了身。
这是什么?
自己现在闻到的气味,已经可以具现化出血线了吗?
新来的侍女完全没有察觉到加茂枫的懵逼,也许察觉到了,但她以为只是大小姐反应迟钝,天生自带的傻瓜tag。
“妾身奉家主大人之名侍奉大小姐,以后便是您的专属侍女。”侍女的声音带着笑意,应当是露出了一个亲和的微笑:“我叫目羽。”
加茂枫低头,自己已经洗过澡了,身上清爽得不行,她上下摸了摸——手和脖子已经包扎好了,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扯掉,末尾还缠了一圈丝带。
头还有些钝痛,加茂枫尝试再次使用构建,毫不意外地又失败了,看来自己依旧没有恢复。
她低着头,没有回应目羽。
大小姐有些生疏的态度并没有让面前的侍女气馁,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家主大人为您换了新居所,您要在附近转转吗?”
“?”
加茂枫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目羽贴心解释道:“这里跟夫人的独立宅院不同,离上课的地方很近,家族里的孩子一到年龄都会住在这,上课会方便很多。”
原来加茂家的小孩还要学习啊,她以为大家只需要学习打怪升级,然后生生孩子就好了。
“家主大人觉得您很有天赋,想让您快些接受教育,所以您明天也要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上课。”目羽语出惊人。
加茂枫感觉思维有一丝停滞:“?明天?”
“是的,”目羽给予肯定的答复:“就算跟不上进度也不必担心,您的兄长和姐姐们比您年长许多,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不,她不是在担心这个好吗?
你没有觉得她这个年纪上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加茂枫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地试探了一下:“年长是指年长多少?”
“唔,大概四、五岁这样。”
这都能上小学了吧?!所以说这合适吗?!
好家伙,自己还是低估了御三家的无耻程度。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个两岁半的孩子,严格来说还算婴幼儿吧?没想到加茂家竟然已经安排好她跟着大孩子们去上课,学习未来如何为家族发光发热,为家族事业添一块瓦
资本家都在哭啊!
但是抗议有用吗?显然是没有的,而且加茂枫不敢。
对不起,她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狗,除了【构建】什么也不会,真是太可悲了。
刚醒来就立刻被告知明天要开始上学,加茂枫觉得好像有点唐突,但仔细一想这样不顾他人死活的通知,才符合御三家傲慢的姿态。
不过,让两岁半的小孩去学习这件事自己果然还是引起注意了吧?
加茂枫不禁再次痛恨先前的莽撞。
话说回来,她好像也不是看到别人有危险,就盲目冲上去的那种性格啊,更多的时候应该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才对。
自己昨晚到底怎么了?
加茂枫回想起那种血液逆流,疯狂怂恿自己的那种怪异感,还有鼻尖总挥之不去的怪异香气,总觉得这件事和加茂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拉了拉目羽的袖子,问道:“母亲呢?”
“夫人一切安好,”出乎意料,目羽没有瞒着她:“昨夜有外面的人混进来了,企图刺杀夫人,不过都已经解决了。”
刺杀没想到这种中二病爆表的东西真的会在自己身边发生啊。
难怪昨晚那里会这么严肃,换做她是家主,估计也得把那时候的自己看作一个嫌疑犯。
她环住目羽的手腕:“我很想她,我可以去看望她吗?”
这一次自己因为气味异常跑出去,勉强在加茂家主手里过关了,那下一次呢?
放任不管实在太危险了,而想弄清楚昨天的异常,她需要去找加茂夫人。
目羽摸了摸加茂枫柔软的红发:“如果您实在想念,我会向家主大人禀报。”
好吧,这样的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
加茂枫不打算冒进,决定以后有机会了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她就再等一年,直到加茂夫人生产完也可以。
关于这件事的对话到此为止,加茂枫也不好多问,干脆全心全意地
探索起自己的新居所。
许久之后,她觉得有些累了,目羽贴心道:“如果觉得疲惫,我随时在您身后。”
加茂枫想了想,也没客气,朝背后伸手。
与母亲同样温暖的手将她托起,或许是因为平常还要做活的原因,目羽的手稍微要硬一点,骨骼也更长,硌得她屁股有点疼。
新侍女显然是个会照顾人的,她的步子十分平稳,被她抱着的加茂枫没有任何颠簸的不适,走得也很快,树叶的沙沙声在加茂枫的耳边一晃而过。
这个声音,原来夏天快过了。
接受早教并没有给加茂枫太多准备时间,第二天一早,她就被目羽从床上拽起来,稍稍梳洗过后就带往了学堂。
学堂里的孩子并不多,算上自己也只有十几个。
因为年纪过小,加茂枫自己无法老实跪坐在那里,所以是由目羽抱着坐在课桌前的。
在御三家,术式、性别、嫡庶是被评判阶级的三重准则,加茂枫只占了一项,而且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项。
一进门,她立马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注视,多是带着轻蔑和嘲讽,还有不屑。
“喂,你不能坐这里。”一道带着稚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加茂枫闻到了一股发霉枣糕的味道。
“女人就给我坐到后面去!”
发霉枣糕毫不客气,尖锐的声线震得人耳朵疼,言语里根本不带对本家嫡系的尊敬。
然而,周围没有人制止。
到他们这个年纪还留在这里继续学习的,基本都已经觉醒了术式,是家族中备受期待的后辈,加上身为男孩,在御三家有着天然的特权。
御三家嫡系变更是常有的事,说不定,这位发霉枣糕同学未来也有可能坐上家主之位呢?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不对,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下人的地位自然是跟着主人水涨船高。
但显然,加茂枫目前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她甚至还得扮演不太聪明的小孩。
于是目羽也没法狐假虎威为自家主人争取权益,恭恭敬敬抱着加茂枫退到了最后一排。
“大家都很在意您呢,”目羽低声介绍着:“他们都是您的庶兄,不过您不必感到害怕,在下一任家主确定之前,您永远压他们一头。”
好好好,你这么会安慰人的。
那能不能解释一下既然压他们一头,为什么我俩还要灰溜溜地跑到后面来啊?
目羽,看不出你还有着出色的阿q精神。
加茂枫在她怀里翻了个身。
“他们的课程对您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家主大人很重视您,只要您提出疑问,老师会主动上门为您解释。”
加茂枫被目羽拍着后背,觉得这位侍女是不是有些魔怔了,不然为什么会对一个不太聪明的小孩抱有这么高的期待。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很快,负责传授课业的老师就走了进来。
据目羽介绍,他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板的男性,身着黑色和服跪坐在地,吐出的字句也如他的人那样生硬无趣。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加茂一族已经开始逐步安排合适的理论课程,首当其冲的就是咒力的认识。
其实关于这一点,加茂枫已经在这两年侍女们的叨叨絮絮中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目羽显然不清楚这一点,见缝插针地在老师停顿的时候为加茂枫科普。
抛开信任问题不谈,她其实是个很用心的侍女呢。
前方折扇敲击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师低哑的嗓音如铁锈一般:“昨天已经复习过咒力基础了,今天我们依然近距离感受一下所谓的咒力。”
猝不及防地,一股蓝色似火焰形态的雾团在他的手掌燃烧,外围包围着深不见底的黑色介质,带着幽蓝的光团团升起。
若有若无的气息浮现在面前,加茂枫瞳孔微缩,看着黑蓝色的火焰在虚空中熊熊燃烧,仿佛连空气都开始灼热起来。
诶?
这团火焰——就是咒力?
咒力是能被自己这种眼睛看到的东西吗?
“大小姐,能感受到吗?”目羽在她背后问道。
不,是看到了。
加茂枫在心里回答,面上却是摇了摇头。
目羽握了一下她的手,“大小姐不必感到沮丧,咒力的显化是逐步的,有些人刚出生就能看到,有些人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才突然觉醒。”
不过,大多数孩子都是出生时候就能感受到,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所以御三家的孩子们,都会在小时候被长辈用弱小的咒灵恐吓一次,以此确定是否值得培养,这是他们人生中迎来的第一次筛选。
至于加茂枫,因为天生不能视物,所以自然而然被略过了这项筛查。
这件事情她已经有大概认知了,重新去观察古板老师手上的火焰,那种古怪的气息无法用皮肤感触,而是远远在向自己的灵魂打招呼。
灵魂,这种说法很奇怪,但加茂枫就是那么想的。
她无法用至今为止所学的一切词语来形容那种感觉,仿佛突然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有水滴渗透的清澈,温凉的感觉顺着脊背窜,在与身体里的某样东西遥遥相应。
她的灵魂泛起涟漪,在感受深处与那团咒力相同的气息。
然后,加茂枫找到了她体内与那光团同样的火焰。
咒力。
这就是成为咒术师最先需要的东西。
能感受到体内的咒力,这就像一点火苗被放在力草垛之上,起先只是一点火星,接着开始冒烟,越来越大,直至燃烧起熊熊烈焰。
她身体的每一滴血液之中,都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咒力。
如同狼王嘶吼,一呼百应,突然之间,加茂枫可以感受到不少血人身体里蕴含的蓝色雾气了。
不是看到,是感受,用与血的共鸣感,找到那抹黑蓝。
它们大多数如同被掩埋的明珠,藏匿在层层污浊之下,很难让人观测到。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孩子,他们的咒力浮现于表面,其中一个还非常浓烈。
不过,最浓烈的还是坐于主位上,那位古板的老师。
他血液之中的气息比加茂凉薄弱一些,并不能让加茂枫第一眼就发现,但相比和孩子们浮于表面的咒力来说,他的咒力被自己刻意藏起,好像在捉迷藏,不刻意深挖根本找不到。
一种隐匿的强大。
加茂枫首次认真感受到,这确实是一个玄幻的世界。
嗯,都市玄幻,融合不伦不类的封建大家背景。
对咒力的展示并没有持续多久,古板老师大概想走循序渐进的路线,很快转回到了理论课题。不过剩下的课都有些无聊,加茂枫只听了没一会,就开始打瞌睡。
老师的嘴张张合合,除了讲述本家的家规,还包含了一些家族历史,一点咒术界的简单势力分布,咒力的基本常识。
当然,最多的,还是五条家那位【六眼】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