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穷尽生命之长
“苏灵死了。”
“可是我拼命地想了整整一天，却什么办法都找不到。”
“许卿梦，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救苏灵。”
“算我求你了……”
许卿梦的目光投射到季梧身上，她和季梧，自从那次交谈后，除了每天帮他写作业，就没怎么来往了。今天是他第一次旷课来找她，却是为了救苏灵。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呢？可季梧有系统，季梧是重生者，她又觉得还有希望。
“我刚刚重生的时候，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季梧看着许卿梦，却又像在看着空气，双目空洞无神，“我的上一辈子，苦过，也甜过，孤单过，也在人群中狂欢过。”
“可我在那条现实的那条路上，走啊走，却迷失在了所谓的繁华和光辉之下，对着一个个戴着虚伪面具的人开怀举杯。葡萄酒把灯光都染成了诱人的红色，我没有发现，我也早就亲手给自己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我不过是万千虚伪之人其中一个，却还在狂欢的人群中沾沾自喜，以为我能遗世独立，做与他人不同的所谓的独一无二的自己。”
“真是可笑啊。”季梧自顾自地回忆着那段过往，“后来我病了，胰腺癌晚期，全身扩散，我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就跟天塌了一样。”
“我当时就想啊，我还有大把的人生没有享受，我明明惊才绝艳，年纪轻轻就混进了上层社会的欢乐场里……”
“觥筹交错的酒席，热情与卑劣共存的人群，我都还没有看够玩够呢。”
“我就快死了，多可怜啊，为什么受苦难的人就一定是我呢？我不信命，我觉得人定胜天，可是我就快要死了啊，于是又觉得人定胜天这句话肯定是骗人的，都是他妈的狗屁。”
“那个时候我每天每夜都战战兢兢，害怕突然死去，你应该不懂那种死亡和明天可能等概率到来的恐惧，原来我也怕死，还怕得要死。”
“好笑吧？”
季梧的嘴角勾起来，在许卿梦的眼里却全是讽刺与薄凉。他是在嘲笑自己吗？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季梧听到许卿梦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恍惚了一下。
“是啊，人之常情，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害怕死亡有什么错呢？”
“我终日惴惴不安，担惊受怕，直到有一天，我出了病房，畏畏缩缩地看着洁白的走廊，白色灯光照着白色走廊，就变成了恐怖片里的那种惨白，我以前看恐怖片都是笑着看的，”季梧并没有关注许卿梦，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可是我那时想到恐怖片，心底全是害怕，怕死神，哦不，应该叫黑白无常，怕他们来索命，把我这条苟延残喘在这世界上的狗毫不留情地带走。”
“我怕啊，怕得要死，”玉山公园人来人往，季梧的声音没有间断，“再然后，我居然慢慢地适应了，适应病房的氛围了，我发现我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那些病房里，大家都一样地恐惧死亡，好多好多人因为亲人朋友的死亡而痛哭。”
“有区别吗？没有任何区别。我贪于享受，恐惧死亡，终日碌碌。所以我就想啊，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想我这辈子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季梧的语调愈发沉闷，仿若鲸鱼在临死时分，坠入深沉海底发出的呜咽低鸣，“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在临死前出了院，去了中国很多很多的地方，又回老家待了足足两个月，那期间我发了疯一样地想，发了疯一样地问自己，一定有什么意义的，我存在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意义呢？”
“我慢慢地平静了，身体越来越痛苦，心，却越来越平静了，我的人生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死了也好，死了至少不用再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了，不用再对自己问来问去了。人生意义什么的，或许只是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因为整日整夜荒废光阴，虚度时间，在临死之前，想寻找一些我做过的，没那么差劲的事情，获得所谓灵魂上的宽恕罢了。”
“我死了，可我又重生了，世界像是对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像我这样傻缺的人，怎么会重生呢？”
“可我就是重生了，重生在了十年多年前，我也想过，都重生了，或许该争夺什么东西，该去获去无尽的权和钱。可是，真的有必要吗？我的一生为什么要去争夺那些东西呢？为了别人的夸赞？为了满足自己低劣的欲望？我好像，都不想要诶。”
“要那些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得到过，我当时就想好了，让那狗日的欲望，滚一边去吧。”
许卿梦听季梧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完了一个人可悲可笑的一生，转念一想，大部分人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如果季梧没有重生，她和姐姐的一生，或许同样可悲可笑。
“所以，我重生了，要做什么呢？”季梧扭头望向玉山公园的山顶，丛林茂密青翠，这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这么看上去，却好像又很陌生，“我到底想做什么呢？我就在心里问我自己，才发现我其实只是想当一条臭咸鱼的。”
“躺平，摆烂，当一条成天无所事事的臭咸鱼不香吗？反正我都重生了，多活一秒都是赚大了，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可是苏灵说不可以，明明我就是一条快要烂到流脓的臭咸鱼，明明我跟她说过，我是个花心大渣男，”季梧浑身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头，闭上眼睛，苏灵冰冷的尸体，苏灵满眼全是他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把我抱起来，以为我是她的太阳，甚至把我当成她唯一的光。”
“可是不是啊，其实她才是我的光才对，我就是一条又臭又腥的咸鱼，我哪有那么好……”
许卿梦看见，季梧无助地掉下眼泪，不知何故，她从季梧的身上，不光看到了笨蛋姐姐的影迹，还有自己从前无助时的可怜模样。
“季梧，一定还有希望的，你还有系统。”许卿梦伸手，想要帮季梧擦去眼泪，但还是没能伸过去，停滞在半空，随后又收了回去。
“你说得对，一定会有希望的，”季梧听到许卿梦的话，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许卿梦已经发现他有系统的事实了，季梧擦去流淌下来的泪水，喃喃自语。
“我还有系统，一定会有希望的。”
“我从前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在哪里，我甚至一度以为活着，就是人生的意义……”季梧抬头，望向静静听他诉说的许卿梦，“但是，我想，我明白，现在，我有一件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我要救她……”许卿梦看见季梧盯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盯着她。季梧的眼眸从刚开始的空洞无神，遍布血丝，变得坚韧如亿万年不曾倾塌的山，他的声音一字一顿，似是要从可怖的死神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或者和她一起，迎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