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小流氓遇到大流氓
许半夏被刀工和胡工两夫妻送出很远,两老一直看着她上出租车才肯走。许半夏特意留意了一下,身后似乎没有跟踪的人。回到宾馆,就给赵垒打电话,说了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出来后虽然与刀工他们一直说着话,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没发现有人跟踪才松口气。我在想,我虽然实力一般,可是手中还是有几个可以为我动拳头的人。这家上市民企能做到如此嚣张,除了政府走得通以外,黑道能不沾一点?还真怕月黑风高下面被人灭了口。所以我有点担心,明天虽然只是去讨教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可万一给误会了,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我在想,要不还不如与上市民企他们打个招呼,也可进出方便一点。”
赵垒一针见血道:“胖妞,你最终目的是不是想把他们这些技术骨干挖到手?你挖重机厂的技术人员,等于是撬动上市民企的对立面,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好处。你不如与他们面谈,做得正大光明,免得自己身处危境。”
许半夏听了欣慰地道:“帅哥,我与你想的相同。而且我还想与他们谈一下条件,把几个我需要的人放出来。本来我是准备回家的,可是今天与胡工他们一谈,实在不舍得不挖走几个人,都是宝啊。好吧,我明天联系他们。”
赵垒笑道:“我本来以为你又打一个电话来是说当着别人不能说的私房话,热心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办公室都可以说的话,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许半夏愣了一下,不由满脸欢笑,道:“我……嘻嘻,好好想我,不许想别人。”口气中满是霸道。
赵垒大笑,心想,这倒也是胖妞的特色。
放下赵垒的电话,许半夏立刻给屠虹电话,一边拨打一边心想,都是帅哥,年龄也差不多,赵垒以前与屠虹有点差不多,可是现在为人要实际了很多。打击对于人来说,会在人心中留下永恒不可磨灭的伤痕,但也会锤炼一个人的社会处世能力,究竟打击是好还是坏?如果可以选择,她许半夏又会做出何种选择?会不会愿意选择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从小无忧无虑,长大少个心眼?许半夏发现这个选择有点难。
“沙包,和他们联系了没有?”
屠虹的声音里听得出生气:“胖子,再没见过那么流氓的人,我劝你别再蹚这浑水,早点抽身。这说出来的哪是人话啊,好像警察局是他们开的,黑道都比他们讲点规矩。”
许半夏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门锁一响,房门洞开,一个服务员似的人影在门口一闪而过,随即闯进一帮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四个。许半夏非常识相地把电话挂上,拿过桌上的手机扔床上,举起双手。这套规矩,她早年混江湖的时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个高大汉子冲到许半夏面前,劈胸抓住她的衣领,大声喝道:“你就是什么屠律师的女人?”
许半夏镇定地道:“屠律师懂个什么屁,他口传有误,我刚才正教训他。我要见你们老大,我有办法让他尽早得到重机厂地皮。我们互利,没有冲突。”开宗明义,口气当然是越大越粗越好。心里却是真想把抓住她领子的大手碎刀子斩了。
那大汉咧着嘴笑道:“凭你?小胖妞?你想见我们老大?做梦吧你。”说完,使劲拧了许半夏的胖脸一把,手掌只是挨挨蹭蹭着脸不放。
许半夏虽然暂时还没发怒,可一张脸早是铁青,吊起嗓门道:“你最好立即跟你们老大通报,否则误事的后果你吃不起,你们老大最近心头大患只有重机厂地皮。”
那大汉头一歪,与兄弟使个眼色,叫他电话通报,却还是捏住许半夏的下巴不放,许半夏终于火大,她虽然嘴上荤素不拘,可其实洁身自好得很,连赵垒都不敢相信她和他会是第一次。这会儿本来碍于大局,想忍忍算数,可这大汉得寸进尺,眼看一只脏手就要探向胸口,终于忍不住。瞄住那大汉身后的刀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膝撞裆,肘击太阳穴,反手抽刀,架刀于颈,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一招之下,打了那大汉一个措手不及,立刻受制于许半夏。
一招得手,许半夏一脚踩住被她反手抓住手臂、压倒床上的大汉便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奶奶混地头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敢跟你奶奶动手,不要命了。”又抬头向其他投鼠忌器,刀子在手却不敢上来的汉子,道:“叫你们打电话,打了没有?叫个管事的来说话,不要这种只会欺负女人的孬种。”
其中有个人道:“好说,好说,你手下留情,不要伤了我们兄弟。”又有人出去打电话。
许半夏冷笑一声,不去回答,也不再说话,只是专心于脚下汉子,仔细留意他的微小起伏,怕他使出什么招数翻身。真要出手,她手中的刀子可不怕见血。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人进来,进门就笑道:“误会,误会,兄弟们不会办事,得罪大姐的地方,请多多包涵。敝人姓王,我们老板在办公室等大姐过去,外面冷,我给大姐披上衣服。”说完,取出衣柜里的大衣,而不是羽绒服,挂在手臂上,人却不过来,只是摊开双手,微笑着看着许半夏。
许半夏见此,知道此人不便过来,怕她误会他来援手,看来是个懂事的人。此时也只有选择相信他,否则,难道与这一帮人对峙到底?许半夏也微笑,抬脚退后两步,让脚下汉子起身。那个姓王的男子立刻喝道:“怎么办的事,滚!”
许半夏干脆把手中的刀也扔出去,然后也双手一摊,笑道:“这位兄弟把刀子拿走。”
王姓男子笑道:“大姐好身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我们这就走?”
许半夏爽快地道:“你们老板难得一见,今天贸然打扰他,我很过意不去,等下我当面向他赔罪。”这下,本来还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见,现在是被逼上梁山了。
随即,许半夏便被带上一辆黑色奔驰,王与她同车,其他四人跟在后面一车,感觉不是不像大姐大的。这时,天上果然如卖菜胖妇所言飘起雪花,纷纷扬扬,很是迷离。可是许半夏此刻没有赏雪的心情,满心紧张地等待与那老大的见面。相信此人并非善类,因为高跃进的规模也不小,但会不会做出派打手出头的事。高跃进这人都还只想着要为自己找保镖保护呢。
进了一幢大厦,步入一专用电梯,直升顶楼办公室。许半夏和王都不说话,四个大汉也不说话,大家都是一脸严肃。许半夏相信,只要与那老板谈得不好,她想竖着走出这幢大厦,可就难喽。
经过通报,许半夏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进入宽敞的老板办公室。里面灯光昏暗,只有头上寥寥几盏筒灯,和大办公桌上的一盏古董台灯亮着,反而还是落地大玻璃窗外城市的灯光返照进来,映着拍窗的雪花,分外好看。奇怪的是,大办公桌后面没人。身后,倒是有人低沉地说了声:“请这里坐。”很礼貌很君子。
许半夏转身,果然见有半只头露在会客区巨大沙发上面,要不是那人出言提醒,许半夏还真不会去注意。便大步走了过去,也不客气,在那人打量她的时候,自说自话坐到他的对面。那人欠欠身,算是招呼。面对面了,可以看清,也是一个胖子。不过那人说话很客气:“对不起,许小姐,我的手下办事胡来,没伤着你吧。”
许半夏忙笑道:“不客气,我已经自己讨回公道。”大家都是假惺惺的客气。因为大家都是金盆洗手上了岸的流氓。
那人微笑道:“没想到许小姐有这么一手,怪不得,原来是艺高人胆大。想请教许小姐对重机厂那块地有何高见?”那人说话的时候,全身陷在沙发里,半躺着非常舒服的样子。
许半夏当然不会坐得笔挺,也是一上来就舒舒服服地陷在沙发背里。不管谈话结局如何,这会儿能享受还是要享受。“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本来只是有意厂里的二手设备,今晚实地勘察,并找工厂工人打听,以便知己知彼。不过了解之下,我知道设备其实陈旧不堪用,但是工厂的工人技术员却是一流。回来后我想请屠虹律师联系贵公司,我要人,而且不只要一个两个,寻找到出路的人是不会闹事的,我想,我们互利。”许半夏一辈子都难得说那么一次放得上台面的书面语,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入乡随俗,人家既然这么咬文嚼字,她当然也得回以字斟句酌。只是,许半夏知道这样的对手最不容易对付,他的情绪掩盖在厚实的铠甲之下,想调动想刺激都很难奏效,只有等他自己觉得合拍,产生共鸣。但只怕共鸣也不会被察觉,莫名其妙就给结束谈话。许半夏的心越发提吊起来,但没有后悔。
那人缓缓地紧盯着道:“互利?我看不出。”
许半夏也照着那人缓慢的语速道:“您一定已经知道,我刚刚从重机厂宿舍出来。说来凑巧,我误打误撞认识了几个闹事事主的家属。原来,老老少少都是一群讲原则胜过一切的书生,家学渊源。这种人可折不可曲,可诱不可压,您和他们对峙到最后,剩下的必定就是这一帮老老少少的书生挡在您的挖掘机前。除非您折了他们,否则将还是无穷无尽地对峙。但这种人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的信仰没有那么坚定。而我需要他们,他们如果离开,与您对抗的大队人马将群龙无首。”
那人一双略为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许半夏,也紧紧追问了一句:“许小姐不远万里就为前来配合我处理此事?”
许半夏道:“凑巧,凑巧而已。但最需要您的配合。”
那人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你需要那些人才,我需要那片土地,互帮互助,各取所需,是不是?”
许半夏心中暗骂,他妈的狐狸,就是不肯给她占一点便宜,非要说是她的意思,好像他没心急似的。不过见问,只有点头道:“是,我需要您的帮助,然后才能各取所需。”
其实那人也在心中暗骂。说了半天,许半夏只是在与他兜圈子,就是不说出究竟是哪几个步骤。非要他出声问一句究竟是哪几招,她似乎才肯说。可偏她又每一次都透露那么一点,搅得正为此事挠破头皮的他心痒难搔,忍无可忍,只得沉默了一下,终于放下架子,说出许半夏急等的那句:“谈谈你的步骤。”
许半夏舒了口气,好了,总算那人愿意沟通,而不是光听汇报了。便也开始详细说明:“对于他们,诱使或者迫使他们离开的动力我看不外这么两个,一个是我的高薪许诺。但是我怀疑以前不会没人拿钱引诱过他们,他们不走,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主要我以为还是他们心中坚持的原则。他们想对抗您到底。但这只是很小的动力。第二个动力是恐惧。他们目前不是感觉不到您施加在他们周围的压力,但是他们的孩子在您手里,对孩子的牵挂,这份心中最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他们书生百折不挠的斗志。所以,只要您愿意割断他们的牵挂,他们的斗志也将回归原位,变为纯粹的恐惧。这个时候,只要我给他们安排好退路,他们自然会顺梯而下。他们这群核心一瓦解,其他人也就随您宰割了。”
那人“嗯”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带崽的母狼最凶。”
许半夏心想,我说了半天,原来他一句话就可以说明,水平真好。但不再接口,只简单应一声“是”。该说的都已说清,再说就是啰唆。
那人思索了一下,拿出一张空白卡片,写上一串号码,从桌面上推到许半夏面前,道:“以后你直接联系我。”
许半夏双手取过,立刻知趣地起身道:“感谢您给我机会。不打扰您的休息,如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一步。再见。”
那人居然也起身,中等高度,腰围大于其他两围。伸手与许半夏握了一下,道:“后面的事,就看你如何居中调节了。做得好,以后你可以在这个城市横着走。”
许半夏微微一笑,说声“谢谢”,略略曲了一下身,转身出门。到了门外,还是不便大喘气,因为王在外面等着。王以手势留住许半夏的脚步,随即进去请示,出来的时候又比原来客气许多,看来,这番斗智斗勇,她许半夏没落下风。
回到宾馆,才觉得脖子发紧,纯粹是紧张导致。
翻看依然扔在床上的手机,已经没电。换个电板重新开机,果然,里面全是屠虹的电话,是,好好一个电话打到要紧关头无端搁断,他怎能不起疑?当时与四大汉对峙的时候,她一手持刀一手抓大汉,当然无暇腾手出来接听一直在床罩上震动的手机,跟着王出门时候不便带上手机,这一个多小时里,不知屠虹打来多少电话,居然能把电池打空。
不等屠虹再打,她自己主动拨过去,接通就是一句:“沙包,你害我差点被人当沙包揍。”说的时候不由抚上被大汉捏得热辣辣的一边脸颊,此刻还是生疼。不过这等糗事她是不会跟手下败将屠虹提起,她接下来说的当然是自己如何神勇出手、后发制人,终于得以见到幕后老大的经过。不过许半夏心中狠狠地暗想,等事情办成,在这里可以横着走路的时候,非宰了那只咸猪手不可。
屠虹一边听,一边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于许半夏的身手,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听到最后许半夏说去见老大,忙问:“没事了?你有没有割地赔款?都是我太冲动,不该贸然直接与他们联系要求放人。”
许半夏道:“割地赔款倒是不至于,不过我难得那么老实了一次。沙包,后面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以后直接跟他们的头联系,反而不会造成误会。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过,要如何,你也等我办完事了回家再说。”
屠虹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不要那些设备了吗?还有什么事需要你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胖子,不要逆反心理,该收手还是要收手。”
许半夏不便把她自己秃鹫一般的打算说出来,怀疑说出来后屠虹也不会理解,只得道:“我后面没什么别的,只想给那些吃苦的工人送点温暖,你说我逆反就逆反吧,反正我从小就是逆着长大的。”
屠虹想了想,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激动:“胖子,好样的,有血性,我支持你,我今晚收集资料,明天你注意收邮件。你还是注意自身的安全吧,女人不同于男人。”
对于屠虹“女人不同于男人”这句话,许半夏深有体会,今天这事,她要是个男人的话,最多挨些拳脚,侮辱是不会有的。以前许半夏不要做女人的想法比较强烈,如今似乎因为赵垒而改变许多。女人就女人吧,认清现实。
只是心中惊悸犹在,躺下也睡不着,看时间已晚,不便打扰人家,除非是恶向胆边生,骚扰谁家睡觉。那么谁可以被骚扰呢?老苏?不行,别害得这实诚人第二天拿手术刀杀人。高跃进?也不行,肯定没开机,否则吵得他睡不着觉,也算是讨回公道,最好还可以导致他身边的小情人吃醋。说到吃醋,许半夏想起一个已经结婚的人,龚飞鹏。此人既然已婚,却又总是在她许半夏面前作情圣状,似乎要她相信,他龚飞鹏心中永远有个最重要的位置给她留着,对此,许半夏是不相信的。这么滑头的人,怎么可能心中有如此的执着?换成是对金钱的执着,许半夏还信。
好吧,那就骚扰龚飞鹏,最好他家夫人接电话。
手机打通,果然龚飞鹏没有关机,可是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许半夏看看手表,这会儿是零点三十几分,估计龚飞鹏早就进入梦乡。不放弃,继续打,不信就吵不醒人。终于,手机被人接起,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许半夏笑嘻嘻地道:“请问屠虹在吗?”于是,对方一个“打错”,手机被关。许半夏当然不会罢手,继续拨打,响了半天没人接,断掉,再接再厉,终于被人接起,这回是龚飞鹏。一听里面传来男声的“喂”,许半夏立刻就自报家门:“龚胖子,我许半夏,不许挂我的机!”声音嘹亮,足以在寂静的黑夜里穿出手机,到达两米开外。可以想象,龚太太看着她接到第一个电话说是找错人,而紧接着第二个电话龚飞鹏却接下来说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哈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龚飞鹏果然没有挂机,迷迷糊糊地道:“你什么事?都这么晚了还没睡?”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我在你们市啊,晚上咖啡喝多了,睡不着。龚胖子,你上回跟我提起你们系办实业现在到处拉生意,究竟是些什么生意?我正好准备上一个新公司,想把产品的技术门槛提得高一点,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做好了一个计划,要不你过来看看?我需要你们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专家的意见。”
一听有生意,这个现代知识分子立刻清醒,都不管十二月天被窝外面有多冷,立刻起身道:“好,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立刻过来?”
许半夏“噗嗤”一笑,道:“不用那么急,我发邮件给你,你明天上网查。”也不多说别的,直接收线,放声大笑。立刻过来?龚太太会有什么猜疑?不用说,龚胖子今晚不得安生喽。不过许半夏心中很是感慨,如今知识分子的治学态度,比起刀工胡工那些人,真是功利了很多,浅薄了很多。逐利的嘴脸简直比真正的商人还要难看。既要当某某又要立牌坊,说的就是这些人。
因着这个电话调剂,心情放松了许多,许半夏终于可以熟睡。原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做什么事,都得做起来再说,预先未必能通盘考虑。